蚌微喊过这一声后，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怀中的那个孩子。
这孩子确实不是唐娟的妹妹唐姣，而是翠英的女儿。
这孩子或许是受了太大的惊吓，加上平时没有吃好睡好，此时处在半昏半睡的时候，嘈杂的环境对她或许没有什么影响。
这样也好，蚌微心想着，又将孩子的头向自己怀中偏了偏，以免她突然醒来，看见自己母亲现在的这副样子。
唐娟见铭文阵中的景象差点没站住。
她的姐姐，那个痴傻却善良的姐姐，此刻居然抓着翠英干瘪得早已不见人样的身体——在疯狂地咀嚼。
吃下肚的是枯败的肉，眼中是充血的红。
“姐姐！”
唐娟不忍见姐姐变成这副样子，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阻止，师弟差点没拉住她。
“师姐，师姐！没用的，你这样冲上去根本就阻止不了什么的！”
“没错。”
唐婵停下咀嚼的动作，机械一般地将脑袋抬起来，一双红得不见瞳孔的双眼就这样盯着唐娟，嘴角还挂着一丝肉沫。
“你以为你是我妹妹就能改变什么吗？打算感化我？嘁，好笑！”
“与其这般费心地将我困在这里，想要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如赶紧到外面去看看，说不定这会儿皇宫还没全部被烧成灰呢。”
“什么！”
朱弦刻意挡在唐娟面前，以此挡住她的视线。
“谁烧的？”
唐婵乖乖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的好妹妹唐姣啊。”
听到这一句，唐娟直接眼前一黑，倒在了他师弟的怀里。
“师姐？师姐！”
“是故渊。”
朱弦的语气十分笃定。
唐婵不置可否，抬眼环视了一圈，心下计较着自己不可能冲破这铭文阵，也就十分识时务地不去尝试。
朱弦见她这般，也不再多问些什么，直接握拳一收，铭文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成一个掌心可托的光球，朱弦随即将其隐入袖中。
她回转过身来，将四人一一看过一遍，对蚌微说道：“我去皇宫探查一下情况，你们四人去北海神渊与鲲会合，到时鲲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知道吗？”
蚌微带头行礼道：“是。”
朱弦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唐娟和翠英女儿的情况，便匆匆离去了。
蚌微也只是在原地短暂停留检查了一下，便也打算带着人出去。
走了没两步，那个师弟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便放缓了步子，与蚌微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缓缓回头，向着寂静的陵寝里犹豫着轻声问了一句：“谁？”
往日的皇宫华光璀璨，盈盈如日，今晚稍有些变故。
唐姣手举着火把，嘻嘻哈哈地在宫墙上蹦来跳去，所过之处烈火熊熊，火光冲天，将夜空都映成了暗红色。
宫人们四处逃窜，却发现任何一扇宫门都无法打开，一时之间惊惧交加，四下皆是不绝的拍门声与哭喊声。
皇城外的百姓们看着这样的景象，不由得一阵唏嘘，议论纷纷，都道是皇宫重权之人惹怒了上天，这才受到了惩罚。
唐姣停在姜润所在宫殿的宫墙上，见主殿前还有一颗千年古树仍然生枝挂叶，努努嘴一脸的不高兴，好像看见自己辛苦做出来的名画染上了瑕疵。
下一刻她瞧了瞧手中的火把，眼神虽然挂着孩童的纯澈，可嘴角勾起的是违和的邪笑，让人看了脊背发寒。
她对着古树在宫墙上蹲下来，伸着火把点燃了好几根枝杈。
火势瞬间在树腰蔓延开来，一部分向上直窜，所过之处枝叶焦灰。
一部分向下包裹，几个躲在树下的太监宫女自以为找到了安身之所，却不料下一刻火势就倾泻而来。
几人还没来得及喊出救命二字，转眼就已只剩几根千疮百孔的焦骨。
见此情形，唐姣咯咯桀桀地笑着，以此来表示自己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
下一刻，主殿内传出的不断的呛咳声吸引了唐姣的注意力。
只见一个侍从扶着姜润，艰难地推开主殿的大门，踉踉跄跄地逃出来，脸上脏得不成样子。
唐姣灵活地跃到主殿的屋顶，听见姜润在那里无能狂怒，骂天骂地骂奴才，只觉得有趣又好笑，便朝着姜润的脸吐了一口唾沫。
但姜润一偏头，这口唾沫便正好糊住了他的右眼。
姜润一肚子的燥郁火气在此刻达到顶峰，一抬头便与屋顶的唐姣打了个照面。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唐姣，不认识这个趴在他屋顶的小姑娘。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模糊的视线中好似出现了一团火红的物什，还带着灼热的浪潮。
身旁扶着姜润的侍从见此情景，鬼叫着跌滚下了石阶。
但这侍从因极度害怕而腿软站不起来，却又因渴望活着而像蛆虫一般朝大门处蠕动，嘴里不住地鬼哭狼嚎，眼泪鼻涕混着挂在下巴上，丑态毕现。
他知道就算到了大门那里也是出不去的，但相比于留在原地即刻被烧死，他还是想要挣扎着活久一点，等待救世主出现。
从屋顶砸下来的火球淹没了姜润，一声惨叫只有短短一瞬。
侍从知道殿下殁了，他没敢回头看，喉中呜呜咽咽，还有忍不住的恶心干呕。
唐姣的笑声也让人临近崩溃，他们都认为自己身在炼狱。
唐姣看着这些无路可退的蝼蚁，欣赏着他们临死前痛苦而狰狞的面庞，直在屋顶上手舞足蹈。
就在她穿梭于各大宫殿之间，仔细数着活人头的时候，前方忽然一阵金光动。
唐姣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何物，就被迎面而来的那根金色琴弦抽中，额头瞬间被划出一个横向的血口子。
唐姣一个翻身就从宫墙上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石阶上。
她怪异地尖叫了一声，抬手捂住额头，想要堵住那道血口。
可黑色的血还是从指缝中滑了出来，糊了满脸，落在地上。
朱弦收了琴弦缓缓落地，在她落地的一瞬间，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继而雨势渐大，最终形成了暴雨。
因着这场暴雨，火势不多时就得以消退。
雨歇止后，那些为数不多的幸存宫人顶着满身的灼伤与水珠跪地叩首，感谢满天神佛的慈悲心肠。
唐姣听见那些活人的欢呼声，极其不甘地怒吼了一声，像极了野兽幼崽的咆哮。
她手掌下覆住的眼神狠厉至极，低吼道：“多管闲事！”
朱弦反问道：“究竟是我多管闲事，还是你们胡作非为？”
唐姣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朱弦又问：“你是谁？”
“你傻啊？我能是谁，我当然是唐姣。”
唐姣放下手，她吃人的眼神被朱弦一览无余。
朱弦对这个回答摇头否认。
她道：“你不仅烧了皇宫，在此之前你还烧了天牢，天牢里还有唐家一百三十六口，有你的祖母、亲母、各位叔伯姨娘、兄弟姐妹，以及唐府的下人们，都在这场大火中丧生。”
“对此，你就没有什么解释吗，唐家三小姐？”
朱弦故意将最后的五个字咬得极重。
唐姣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朱弦，一派天真浪漫的模样。
“神女想要什么解释？”
她捻着手指，毫不掩饰地说道：“对啊，我是先去烧了天牢，轻轻地放了一把小火。但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他们这些人当中偏有那么几个聪明人知道了一些我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情。”
“所以，为了不让他们泄露我的秘密，以防万一，我只好送他们一起上路喽。这个解释神女可还满意？”
“你倒是直言不讳。”
朱弦也不知自己这句话是否是在赞赏她，又道：“烧皇宫也是你主上给你下的令，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姣闷声一笑，道：“神女，我又不是傻子，可不是什么问题都能回答你的。巧了，我今天呢还有别的任务，恕不奉陪啦。”
说罢还向朱弦招了两下手表示再见。
刚欲转身，就察觉到一股灵流向自己袭来，随即一个灵巧的下腰，堪堪躲过了朱弦挥过来的琴弦。
唐姣直起身来，不料那根琴弦忽然折返，不待唐姣反应过来，就已经利落地将其五花大绑了起来。
唐姣被困缚着躺倒在地，挣扎而不得动弹，故而怒道：“放开我，快放开我！不然我就诅咒你们支援苍泽云渊的神兵天将全都死绝！听到没有！”
“你说什么？苍泽云渊出事了？”
朱弦的目光在唐姣的脸上逡巡，期望找到一丝她在说谎的痕迹。
可是唐姣的神情告诉她，没有谎言的存在。
鲲又隐瞒了她某些事情。
苍泽云渊……苍泽云渊……
结合六界如今的情形和动向，她不难猜到各方势力的目标。
在苍泽云渊能够让他们忌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一个人。
唐姣见她这副神情不禁出声调侃道：“不是吧神女，你怎么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这次亲自下凡一趟，就只是奔着我和我大姐来的啊，那也未免太搞笑了啊。不过说实话，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有点受宠若惊呢。”
朱弦要怎么回答？
确实是她说的那样，自己真就是因着她们唐家的案子来的。
鲲跟她提到了故渊最近的动作。
也提到了唐家在凡间的异动。
甚至提到了北海神渊的海神遗骸与这些事的关联猜测。
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一句锁妖塔。
是锁妖塔里的那个人不重要吗？
显然不是。
是鲲对她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或者说是这次下凡最主要的目的，鲲没有对她坦白。
鲲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朱弦搅合到这件事中。
想到这里，朱弦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明说‘你的苍生’的是他，可刻意隐瞒的也是他。
在这思绪飘飞之际，皇宫西北角的昭凤楼，在经历了火焚与水灌的双重打击之后，终于，古老的高楼因经受不住摧残而轰然坍塌，摔得四分五裂。
朱弦的思绪被这一阵坍塌巨响拉回，将目光锁向西北方，就好似透过昭凤楼看见了锁妖塔的结局。
可她隐隐约约中，似乎听见西北方传来一声哀嚎。
从西北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传到皇宫的这块地界，是男是女都已经辨不真切了。
但无论传多远都无法抹掉的，是这份声音里夹杂的悔恨、痛苦与绝望。
一旁的唐姣似乎也听见了方才的声音，微微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耐道：“至于吗？不就是塌了座楼而已，谁会像她这样哭爹喊娘的。”
然后压低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那人都死了两百多年了，这楼留着还有什么用啊？真是矫情！”
她的这番话都被朱弦听在心里。
但此刻形式紧迫，她不再耽搁，利落地将唐姣一并拢入袖中的铭文阵里，就向苍泽云渊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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