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的天气着实让人难以捉摸。
午前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午后便阴云密布，狂风劲袭，无法让人不担忧这番山雨欲来的景况。
天牢沉重的大门被看守的士兵推开，一个身穿朝服、头戴玉冠的狭眼男子理着广袖上的褶皱，得意洋洋地跨步走进。
狱卒恭恭敬敬地出来迎接，见着这男子不禁双眼冒光，忙不迭点头哈腰献殷勤：
“二殿下这样的金贵之躯怎的能来天牢这种晦气地方，不知殿下是有何要紧之事？只消派个人来传个话，小的定是照办无误呐！何须劳烦殿下亲自来一趟。”
狱卒这番给二殿下献殷勤可谓是在众皇子中献得最勤的。
因为这几日朝堂上选立新皇的风声传得太广，除了民间消息零星，其余的人包括身在天牢的狱卒都知晓，朝堂上呼声最高的是二皇子姜润。
姜润也认为自己对皇位唾手可得，故而此时对狱卒的讨好无比受用。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勺口那般大的金子，十分大方地抛赏给了狱卒。
狱卒见到这金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激动过后利索地跪地磕头，一个劲儿地谢赏表忠心。
姜润倨傲地道：“起来吧，瞧着你就是个忠心的，今日本殿下来此也确实是有事要办。”
狱卒连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泥灰，道：“殿下请说，小的一定为殿下马首是瞻！”
姜润问道：“唐家二小姐还在此处，是吧？”
狱卒道：“正是，唐娟小姐进到这天牢已有两日了，唐家除唐丞相和那罪女唐婵，其余家眷也都在此处。”
姜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杨将军将唐氏家眷押进来时，可有提过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有提过，说是陛下打算待伤势痊愈之后，唐氏满门，杀无赦。”
“杀无赦？”
姜润讥讽道：“一个死人说过的话，既没有明面上的罪诏颁下来，那他的话还能做数吗？”
其实姜润喜欢唐娟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姜润虽不是中宫嫡出的皇子，却是宠妃所出，皇帝爱屋及乌，极其偏爱这位皇子。
无论姜润做了什么错事，都有皇帝在后面不厌其烦地替他擦屁股，故而姜润从小便嚣张跋扈，不将其他皇子放在眼里。
他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皇帝也从来都是顺着他的心意来。
所以姜润很早之前就向皇帝说明了自己的意愿，想要纳唐家二小姐为正妃。
皇帝自是满口答应，唐任建也是乐意至极，当即兴致冲冲地回府上将这件喜事告知了唐娟。
但唐任建没有想到，唐娟竟会不识好歹地拒绝这门他所认为绝好的亲事。
且他这个女儿还极其有主见，无论唐任建怎么劝说，怎样分析其中利害，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不见女儿有丝毫的动摇。
唐任建心中焦急，埋怨女儿。
可唐娟丝毫不理会父亲这种攀龙附凤的想法，拒了姜润派人高调抬到丞相府的聘礼，早早就回梵净山上去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冒犯梵净仙师，在她的地界上随便抢人。
对此，姜润表示无妨，既然唐家二小姐一心求道，暂时还没有谈婚论嫁的意思，他大可先等上几年，等到唐娟学成下山之后再谈此事也不迟。
唐娟对此头疼不已，唐任建心里却乐开了花。
三年后的今天，唐娟十九岁，按理说再过一年，就到了学成下山的年纪。
对姜润来说，他亲爱的父皇能在死前帮他将唐娟带回到自己身边，实在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等他日后当上了皇帝，为了表示他对父皇的感激之情，一定会下令将父皇的墓修得更大些，陪葬品也会放得多一些。
狱卒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姜润当了皇帝，那唐家二小姐就会是大啟的皇后。
为此，狱卒对唐娟可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就等着姜润来时将“皇后娘娘”给接回去。
姜润若是高兴了，说不定能顺便再赏自己一个大的，最好是一份好的差事。
狱卒在前面给姜润带路，行至最里面的一间，他从腰间掏出一长串钥匙，从其中精准地找到相应的那一把，利索地将门上的锁落了下来。
狱卒推开门，弯下腰将姜润又给恭恭敬敬地请进去。
牢内大多因为采光不佳而阴暗潮湿，但唐娟住的这间牢房因为有一扇极小的四方窗口，天气好时会有阳光照射进来，所以较其它牢房干燥舒适些。
姜润踩过地上干燥的稻草，唐娟穿着绣有梵净仙徽的素色常服，背对着门坐在矮草垛上静心打坐。
她听到声音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无喜无怒地问道：“二殿下来此有何要事？”
姜润自是不会因她的这番态度而生气，反而觉得她的脾气对自己的胃口，遂笑着挑逗道：“自然是来寻你的。”
唐娟不接他的话，他便在牢内一边踱步一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想必你也知道了，你的亲姐姐唐婵因为刺杀我父皇，导致你们唐家满门遭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脑袋。”
“而且，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父皇已经下了旨意，唐氏满门，杀、无、赦。”
姜润边说边观察唐娟的反应，他见说到“杀无赦”三个字时，唐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这让他顿时感到一种拿捏人的快感，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本殿下知道，在整个唐家，除了你亲姐姐唐婵，你最亲近的就是你那个庶妹唐姣。”
他渐渐走近唐娟，微微俯身，说话间的吐息就萦绕在唐娟的耳根处：“虽说唐婵不知所踪，可唐姣现在离你仅有七房之隔，而且在那间牢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唐娟听到最后一句时，直接撤掉了打坐姿势，翻过草垛站了起来。
她用带着三分愤怒、七分厌恶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姜润，说话间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唐娟越是展现得愤怒，姜润就越得意。
他向唐娟直言：“你这么聪明，不会真的不知道吧？父皇他老人家因为你那个好姐姐，已经升天享清福去了，如今的朝堂局势于我有益无弊，皇位我是志在必得。”
说到此处他越发得意，“你知道的，我属意的皇后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而已。”
唐娟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此时姜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悦，他扭头向牢房外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立刻心领神会地离开。
姜润又扭过头来看着他的“皇后”，声音沉下来，语气中带着不满：“唐娟，你一定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拂我的面子吗？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是哪里不满你的意，你要这样拒绝我?”
“做我的皇后有什么不好？金银珠翠，华服加身，在重重鎏金殿中，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想，多尊贵多快活呀，这不好吗？”
唐娟只觉得同他讲话费心费神，说不明的疲累。
她转过身从那扇小四方窗仰望到外面昏暗乌卷的小四方天空，带着些许遗憾道：“大雁永远比金丝雀要幸运。”
姜润不是傻子，听到这话气极反笑道：“你这是自比大雁，意思是做了我的皇后之后，就成了笼中的金丝雀，一辈子都只能困守在重重宫殿之中，供人玩乐逗弄，是这个意思吧？”
乌云被强势破开，数道苍雷伴着轰隆声前赴后继地劈下来。
蓝白色的电光不容拒绝地通过小四方窗灌进来，明灭交替，游走在两人脸上。
“二殿下既然什么都懂，又何必非要再亲自过来问呢？”
这时方才离去的那个狱卒又回来了，怀中还抱了一个**岁的女童。
姜润与唐娟同时回头，姜润看见那女童，脸上瞬间浮起一股志在必得的神情。
而唐娟见姜润这副表情，又看了几眼那个女童，想不明白为什么姜润见了这女童会露出这副神情。
就好像这个女童能让唐娟屈服似的。
事实上姜润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盯着那个在狱卒怀里因为惊吓而瑟瑟缩缩、一动也不敢动的女童，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本殿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今日若是不从——”
他抬手指着那个女童，道：“今日便是你妹妹唐姣的祭日。怎么样，这一回可是愿意了？”
唐娟的目光在姜润和女童之间来回逡巡，想要找寻到他们哪怕一丝一毫做戏的痕迹。
但是没有，她只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姜润那种迫切想要她应承下来的情绪。
可是，狱卒带过来的那个女童根本就不是唐姣，她根本就不认识。
姜润还在一旁催促：“快些做决定吧。”
唐娟陷入两难的境地，她要是说这个孩子不是唐姣，那这孩子必死无疑。
“我……”
她不想就这样松口。
就在此时，牢中的地面忽然剧烈晃动起来，那个孩子受不住这样的突发状况，率先放声哭了起来。
平地怪风骤起，裹挟着冰霜高速搅动，瞬间就包裹住了这间牢房。
不消时怪风散去，牢房中只留下了姜润和狱卒两人，唐娟与那女童不知去了何处。
大啟极东，是上古时期就存在于世间的首蛇山。
因朝中钦天监观象得出，首蛇山山脚乃是灵气聚集的福泽之地，适合死灵常驻，达之极乐往生，大啟的开国皇帝遂下令在此修建皇陵。
自此后，大啟历任皇帝与皇后均合葬于此，皇陵也因此在中途扩建多次，一度占据了整座首蛇山的地下空间，规模宏大。
地下皇陵窄道纵横，机关无计，曾有数不尽的盗宝者有进无出。
朱弦在漆黑的窄道中翻手一指弹出，两侧墙壁上朽脏的铜盏内立即齐齐燃起明火，光落在不远处尽头的石壁上。
朱弦走在最前，她身后的唐娟由那位少年师弟搀扶着，最后是蚌微抱着从天牢带出来的女孩儿默默跟着。
一众人停在石壁前。
唐娟站在朱弦的身侧，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位与梵净山中神庙画像上一般无二的神女，开口道：“神女方才是说，我姐姐就在这里，可有什么依据？”
朱弦侧头对她浅浅一笑，不急不徐地回道：“因为唐婵杀死了先帝，而这石壁的后面，是先帝生前亲自选定、重工修缮且还未入葬的陵寝，我猜想她会来此。”
朱弦伸出手去，不想下一刻石壁却自动对半向两侧缓缓折开。
沉重的摩擦声搅合着淡淡的烟雾散开，一众人一开始仅仅只是看到了石室正中放置着的龙椁的轮廓。
随着烟雾渐渐散去，她们才发现龙椁旁还靠着一个人。
朱弦眼神一凛，立刻向前一步，将唐娟等人护在身后，右掌翻出熠熠金光。
那人见这番阵仗，扶着龙椁缓缓站起。
朱弦见此人用一件黑纱斗篷将自己裹得十分紧实，身形佝偻，从走路体态来看应是一位老妪。
老妪向前踉跄着走了两步，似乎是在打量朱弦。
朱弦不敢对出现在这座地下陵寝的人有所松懈，将手中金光打了出去。
金光在老妪身周形成了一个光圈，其上有金色梵语不断迸出，有规律地闪烁转动。
老妪在阵阵流动的金字中轻轻笑了一声，用十分欣慰的语气说道：“还真是你啊……”
朱弦不明所以。
那老妪也不管有没有人能听懂她这句话，直接斗篷一扬，化作烟雾遁走了。
可朱弦的铭文阵中不是来去自如的，这老妪能够遁走，说明其法力高深。
可就算她法力再高深，自己能走，却带不走除自身以外的东西。
铭文阵中凭空剩了两个人，这两人让唐娟与蚌微几乎同时出声。
“姐姐！”
“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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