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站在落地铜镜前，无法拒绝地任凭两名侍女替自己穿上外袍。
在混沌带着自己从莲池到寝宫的这一路上，来来往往有很多侍从，朱弦注意到他们的衣物质地不似寻常下人的料子，边缘的刺绣也很精致，腰带上也会坠一些质地上乘的银饰。
朱弦有些担心混沌给她的衣服会太招摇。
侍女替她披上外袍后，又细细整理了一番袖口和衣摆，随即躬身退下。
屋内就只剩下了混沌和朱弦两人。
朱弦在铜镜前看够了这身衣服的全貌，转过身来面对混沌。
此时已是深夜，房中点着许多灯烛，尤其是混沌的榻边，九枝灯上蜡烛燃烧，灯火摇曳。
混沌五官立体，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衬得他少了几分阴鸷，倒多了一些温存。
混沌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侧卧在铺着厚厚一层黑狐毯的白玉长榻上，手中不断揉捻着腰带上挂着的那串金铃，金铃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旁的案几上摆满了切好的各式新鲜水果，但他并不伸手去拿来吃着消遣，只一味地盯着朱弦身上他亲自挑选的衣服，露出十分自信且满意的神情。
“如何？可还喜欢?”
他送的这件衣服，里衣与裙均为上好的银朱色缎子，外套一件玉白色天蚕丝裁成的宽袖袍，袖上垂落的蚕丝锻由上到下，一层叠着一层。
但天蚕丝胜在轻盈与薄，哪怕在袖上层层叠叠，也不会显得臃肿，反而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同时，衣襟上还低调地用绒线绣着凤凰纹样。
混沌在设计这身衣服时，想的是天蚕丝极轻，只要微微有风来，这天蚕丝做成的衣袖就能飘飞舞动。
那样的场景，哪怕只是事先想想，都是极为好看的。
朱弦如实回答:“挺好的，我原本以为你会在这衣服上也挂上许多金银饰物。”
混沌闻言躺不住了，在白玉塌上一下子弹起来挺直了腰板，许是后知后觉自己在意得太过明显，于是改成漫不经心地质问:
“在你的眼里，我是这么俗的一个人?”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在意，不等朱弦回答是或不是，他便起身行至朱弦身前，手上不知何时从袖中翻出一支雕花金簪，不由分说轻轻插入了朱弦的发中。
混沌方才的动作太快，朱弦还没看清雕花的模样，遂抬手摸了摸雕花的边缘。
混沌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转回铜镜面前。
“这金簪上的海棠是我亲自雕的，我承认，我就是个俗人，能怎样?”
听着混沌这略带自豪的语气，朱弦也不知道怎么辩驳才好。
朱弦过去修行，几乎不会戴这种金银之物，多是一些海棠绢花，或者鲲送的一些珍珠钗子，都十分简约。
而混沌送的这支金簪，虽说上面的雕花同样是海棠，但能看得出用料上乘，雕工极佳，足够奢华。
混沌理着她的发带，说道:“我知道，这支簪子对于你来说不方便戴出门，所以，你回去后完全可以将它收起来，但当你来见我的时候，我必须要看你戴着它。”
“好说。”
朱弦回应了一句，就立刻上手将金簪从发间抽了出来，隐进袖子里。
她转过身面对混沌，直视他的眼睛:“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叶蓁?”
混沌见她这样急于转移话题，双手抱臂于胸前，目光向下审视着她，带笑道:“我这又送衣服又送金簪的，你也不说谢谢我?”
朱弦心下明知这是挑逗，混沌根本不在意这些，但还是依了他嘴皮上的面子，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一礼，然后道:
“多谢妖主慷慨解囊，赠予我这许多珍物。”
混沌欣慰且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未等混沌欣慰满意的劲儿过去，朱弦又道:“烦问妖主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叶蓁?”
混沌扬上去的嘴角瞬间凝固，一时之间，整个房间安静如斯，落针可闻。
半晌，混沌偏头“啧”了一声，指给朱弦一个改进方法:“你回去之后少去那条死鱼面前转悠，做事一板一眼的，越来越像根木头了。”
朱弦与混沌最大的分歧就是鲲的口碑，在这一点上，两人的意见好似永远无法达成一致。
而在过往的几次相处中，朱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也就不再尝试去改变混沌的想法。
“我确实也着急回去查看颠倒界内的情况，所以，我现在就要见叶蓁。”
两人就这样一个仰头，一个低头，毫无负担，同样真挚地对视着。
混沌努了努嘴，黑眉一挑，应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说罢，他径直走到那面铜镜前，将手伸向铜镜旁的九枝灯，扭动了灯上摆放最高的那只蜡烛。
铜镜沿着墙面缓缓上升，露出背后黑漆漆的暗道。
混沌一打响指，暗道两边墙上的老旧烛台纷纷亮起，照亮了地上的台阶。
朱弦跟着混沌一路下到尽头，看见一片空旷的空地，空地中央的赤色阵法中躺着一个人，正是叶蓁。
朱弦看向混沌，混沌朝阵法那边一歪头，示意她随意。
朱弦得到了混沌的首肯，便没有阻碍地踏入阵中。
她走到叶蓁身边蹲下来，首先探查了她全身上下，没有发现一处外在伤口，也没有任何术法致使昏迷的迹象，便出手将她唤醒。
叶蓁悠悠转醒，因为只有方才那条暗道设有灯盏，射到这边的光较为微弱，故而叶蓁睁眼时没有强光刺激，甫一醒来便与朱弦打了个照面。
“神……神女?”
叶蓁微睁大了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视线没离开过朱弦，似是一时还没接受自己此刻会见到神女的情况。
“是我，叶蓁。”
朱弦扶着叶蓁从地上坐起，为了到时候询问方便，自己则在她的对面跪坐下来，视线刚好与对方持平。
叶蓁看了看四周黑漆漆不见尽头的环境，又不经意间瞥见朱弦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妖气森森的男人，心颤着抓紧了朱弦的手腕，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
“神女，求你救我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回去见枫川……”
朱弦替她拨开额前挡住视线的发丝，紧紧握住了那双因惧怕而不住颤抖的手，悉心解释道:
“别怕，我会带你回去的，但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北海神渊见了谁?”
“见了谁?”叶蓁低头不住喃喃，眼神飘忽，“我……没见谁。”
混沌闻言眉头一拧，走上前来。
叶蓁余光瞥见混沌靠近，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停地摇晃着朱弦的胳膊，口中念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在撒谎?”
混沌站定在朱弦身后，抱臂低头凝视着她。
他和朱弦，一站一坐，一暗一明，仿若莲台上洁白无垢的神像身后立着贪婪窥伺的凶猛野兽。
在混沌无声的压迫凝视下，叶蓁竟然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拉住朱弦的手，向后跌坐在地。
朱弦回头仰看他，极轻声地道:“你别吓她。”
混沌闻言一展衣袍，在她身后蹲下来，还罕见十分贴心地借位让朱弦挡住了自己部分身形，以免再次刺激到叶蓁。
他凑在朱弦耳边道:“小神女，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想快点带她回去，在这里跟她磨嘴皮子功夫可不是个好主意，得采取点别的手段才行。”
朱弦被他的气息弄得有些痒，下意识躲了一下，道:“你想怎样？”
混沌建议道:“提取记忆，最快的了。”
他见朱弦的神情显然是考虑了自己的提议，又道:“你方才神魂重聚，现下不适合动用法力，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来便是。”
“我不会骗你。”
——我不会骗你。
朱弦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犹豫不决的心一下子落地，变成了无条件的信任。
与混沌的意见达到一致后，朱弦起身让到一旁。
叶蓁见朱弦将面对自己的主位让给了混沌，慌乱间要去拉朱弦的衣摆，却被混沌以一道屏障挡开。
叶蓁双手不断拍打着屏障，朝朱弦大喊:“神女，神女！我说，我什么都说！”
混沌却不听她废话，直接抬手，一道赤光瞬间钻入她的眉心。
喊叫声戛然而止，叶蓁无知无觉躺倒在地。
“就算她愿意说，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真话，你真要想完完全全了解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混沌说完这一大段，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朱弦。
方才进入叶蓁眉心的赤光再次飘出，如烟般悠悠升空，慢慢汇成一个圆圈。
圆圈中渐渐显现出内容。
只见北海神渊处，海水翻涌，海神像屹立其间，虽然坚固，却总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
叶蓁从头到脚遮得严实，出现在北海神渊，朝着海神像跪拜，道:“荆姑姑，需要我做些什么？”
朱弦听到这个称呼，耳边如雷声轰然。
“荆姑姑！叶蓁，你知道荆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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