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找了那么久、问了许多人关于这个荆姑姑的踪迹,最终都一无所获,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叶蓁竟然与她有着密切的联系。
海潮自海神像脚下劈开,一路延伸至海下深处,叶蓁给自己施了个避水诀,起身走上这条劈开的海道。
海道并不算太长,不过百步便到了底。神渊底部的水看上去不如表面的清澈湛蓝,甚至微微有些发黑。
随着叶蓁向里走去,朱弦看到一路上漂浮、游动着的越来越多的暗蓝色幽冥,才明白海底水之所以发黑,是这些幽冥怨气的侵蚀感染所造成。
这里什么都没有,加上鲲和蚌微来此巡查得如此频繁,不像是一个能让人打算长久居住的地方。
但朱弦想,这里既然聚集了大量的幽冥,那么叶蓁来见的这位荆姑姑,和幽冥群必然有着密切的联系。
要么认识它们的主人,要么就是它们的主人。
叶蓁突然停下步子,低下头,向前方行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礼。
叶蓁这一低头,视线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一只伤痕累累的、蜷缩着的幽冥身上。
幽冥没有血肉,从伤口处渗出来的只有本就少得可怜的、如烟雾般的残破灵识,整个看上去像是即将蒸发的状态。
而此时一阵清脆的玉石相击之声响起,一截罗裙轻轻扫过地上的那只幽冥。
成像渐渐切成远景,朱弦看清了那截罗裙的主人。
那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身着延维色的长裙,外搭一件紫苑色的褙子,盈盈细腰上挂着两个玉石坠子。
这两个坠子上没有串玉珠,也没有金银搭配,而是串了几颗仿佛是数万年前才会有的木珠。
这女子就像感应不到旁人存在一般,自顾自地转着圈跳着舞,满脸沉醉。
叶蓁看到这一景象就连一丝惊讶也无,也不出声唤人,只是恭恭敬敬地以方才行礼的姿势立在那里。
良久,那女子像是跳累了,亦或是注意到了叶蓁,她停了下来,一头乌黑秀发遮去了她一半的面容,但朱弦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眼周一圈的猩红。
她伸手将头发整理到了耳后,露出整张脸。
朱弦见到这张脸,头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
“嘶……”
她捂着头踉跄了一下,混沌眼疾手快,快步行至朱弦身后扶住了她。
“怎么了,可是神魂重聚出了问题?”
混沌关切地问道,甚至还欲伸手去探朱弦捂住的地方有什么问题。
“不是神魂的问题。”
朱弦不着痕迹地躲开混沌探过来的手,又合乎情理地从他怀中退开,“是我看到那张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曾相识?”
混沌看向叶蓁的记忆,看向那张与寻常人相比过于惨白的脸,“你以前见过她?”
“我想不起来了……”
朱弦放下揉太阳穴的手,视线重新落在那段记忆上,尽管现在出现了新的疑惑,但她也不想因此错过一些细节。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终于开口,她跨过地上的幽冥,伸手扶起叶蓁,缓缓道:“蓁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惩罚它吗?”
朱弦和混沌在她跨过那只幽冥的身体时,注意到了她脚腕上戴着的与坠子上材质相同的木珠串。
“因为它太不听话、太难管束了,跟别的幽冥大不相同。”她如是道。
朱弦感觉她生气了,记忆中的叶蓁也感觉到了,连忙陪笑道:“荆姑姑,啊不……荆禾,它平时不是也挺听话的吗?或许是因为那天昭凤楼塌了,所以才——”
“只在平时听话有什么用啊,关键时刻不出岔子的才是合格的乖孩子,这一点,它哪能比得上池鱼啊。”
荆禾转过身去对着那只幽冥蹲下来,无限怜爱地抚过它虚无的脸庞,眼神中也显现出相对应的情绪。
她回忆道:“说到昭凤楼,塌了就塌了,这都两百多年了,它还是对那个人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啊。”
“我还记得,那天楼塌的时候,它喊得那样大声,要不是我当即将它打了个半死,让它乖乖闭了嘴,保不齐会将那北溟神守给招来。”
叶蓁站在她身旁,斟酌着解释道:“也怪不得当时它激动,昭凤楼若在,那人的魂也就在那里徘徊着,好歹有个寄托。这楼塌了,那人不就成了孤魂野鬼?按它的性子肯定是不干的。而且,这是当初的交换条件啊。”
荆禾冷笑一声,满不在意道:“确实是交换条件,但我这个条件开出来,难道是让它在我手下耍性子的吗?”
最后一个字携着怒音落地,叶蓁又给他跪了下去。
“蓁儿,若不是看它能够统领幽冥群的份上,我能立刻让它灰飞烟灭!”
她说完缓缓站起,看了一眼跪着不敢抬头的叶蓁,又扫了一眼那只幽冥,不知缘由地嗤笑了一声,似是感慨道:“南音絮啊,有些时候,我觉得你跟我可真像……”
留下这一句,她便又抬手起势,续上了方才的那段舞。
神情淡漠,衣袂如蝶。
“你带它走吧,治好了再送回来。”
叶蓁听到这句话,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似是生怕荆禾下一刻反悔,叩头连声道:“是,是!”
这段记忆到此结束,空中浮现的圆圈随着画面一同隐去。
暗室中一阵沉默。
“你还好吗?”混沌出声询问。
朱弦立在原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叶蓁,有许多话想问她,却不知道从哪里起始。
叶蓁竟然认识荆禾,认识南音絮。
也认识池鱼。
“没事……”
朱弦声音有一些哑,“麻烦你帮我将她唤醒吧。”
“可以是可以。”
混沌抱臂走到她身旁,提醒道:“不过,如果你是想要她亲口承认荆禾和南音絮的事,你是问不出什么的。我的意思不是说她不会告诉你,而是她没有办法告诉你。”
朱弦拧着眉看向他,问:“这是为什么?”
混沌如实道:“我方才在筛选提取她记忆的时候,发现有一段记忆被术法封印了,而这道封印上,还附着随心咒。”
所谓随心咒,是一道能让被施咒人对施咒者所要求保守的秘密,以及与这个秘密相关联的任何事都无法言说出口,更无法将其写下来告知于人的术法。
被施咒的人只能被动地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最终将其带进坟墓,直至烟消云散。
“更奇怪的是,这两道术法我竟都不能冲破,那就说明对她这段记忆做手脚的人,法力在我之上,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混沌的话有很强的指向性,听他这样分析,朱弦心中也有了人选。
“那你是否能探查到,这段被封印的记忆产生的具体时间?”
“按照这段记忆的前后场景推算,应该是——”
混沌一双金瞳映着深沉之色,像是审判者宣布最终的结果,“海神陨落的那段时间。而叶蓁那时,还在九重天。”
“如果是这样的话,封印她记忆的人只能是……”
朱弦对上混沌的目光,对于这个剩下的唯一人选,两人都心照不宣。
“你该带她回去了。”
混沌一改不久前挽留的意味,直截了当地说给她听。
朱弦惊讶于混沌竟会主动要求她回去,但不消片刻反应过来眼下的大事,也是顺坡就下,行了一礼,说了两句感谢他的话,扶起叶蓁就准备走,干脆得很。
混沌帮她将叶蓁带到上面的寝宫里,将叶蓁唤醒后,又提醒她颠倒界是以她的灵力在维持,眼下又神魂不稳,在一些不必要的时候,不要随意使用灵力。
而混沌所谓的“不必要的时候”,指的就是眼下,她要回颠倒界的方法。
混沌站在寝宫门口,看朱弦搀着虚弱的叶蓁正准备御剑而去,十分命苦地直接上前一把拉住了朱弦的手腕,语气中微带怒意:
“我刚说过的话,你不消片刻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朱弦不明就里,“我还带着一个人,不御剑怎么回去?”
混沌仿佛从她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嗅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一脸不屑加怀疑,“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了,那条死鱼都没送你一个像样的坐骑什么的?”
他也知道朱弦再一开口必定为鲲辩解,索性不听他说,继而麻利地一招手,口中吹出一声哨令,一只白羽带黑纹的大隼越过重重檐瓦俯冲下来,双爪精准抓住混沌伸出的手臂,收起窄而长的双翅。
“他不送你正好,显得他的多余。我之前闲得无聊,在这里养了许多坐骑玩儿,这只极漂亮的大隼,正适合送你。”
“你放心,这只大隼与我养的别的坐骑不同,它是我从凡间修仙人专用的兽场里捕来的,不是妖界产的妖兽,没有沾染什么妖气,带出去也不会惹人怀疑,而且我训了它很多年,十分听话。”
混沌顺了一把大隼头顶的羽毛,嘱咐道:“寰吾,记住眼前的这位小神女,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新主人了。”
说完抬手将它抛向朱弦那边。
朱弦本想试着抬手接住它,奈何扶着叶蓁实在腾不出手,索性低头避开了它的利爪。
寰吾通灵性,知道新主人此刻不方便接它,便收起双爪,避开了朱弦和叶蓁,稳稳落在了寝宫前的镶玉石阶下面。
朱弦将叶蓁扶上了寰吾的背,转身看见混沌依然看着自己,便开口道:
“这次在你的红莲极域,承了你许多恩情,也给你添了麻烦,你真的不考虑一下需要我回报你点什么吗?”
混沌闻言,悠悠然下了台阶,走到朱弦面前,状似悠闲地道:
“我不缺你什么,如果你是铁了心要回报我,那就请小神女处理好那边的事后,尽快再来我的红莲极域做客。来之前,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朱弦不着痕迹地碰了碰早已收进袖中的那支金簪,回笑道:“答应过的我自然不会忘,至于做客一事,‘尽快’恐怕也要过上一段时间了。”
“不。”
混沌否认她的说法,凑近她耳边,用只有朱弦能听见的音量道:“你很快就会再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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