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冰冷的铅灰色，没完没了地从东京四月阴沉的天空倾泻下来，砸在窄巷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溅开一朵朵浑浊的泥花。空气又冷又重，吸进肺里像塞满了浸水的棉絮，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细微的、令人心慌的咝咝声，拉扯着我年幼的胸腔。四岁的我，蜷缩在哥哥佐久早圣臣窄小却挺得笔直的背上，小小的身体随着他急促的步伐微微颠簸。
哥哥背着我，在雨中奔跑。他穿着幼儿园统一的藏蓝色短裤和浆洗得过分挺括的白衬衫，那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白，此刻却被泥水无情地玷污。他脚上那双崭新的、白得晃眼的小球鞋，每一次踏进积水的坑洼，都发出“噗嗤”一声沉闷的呻吟，深褐色的泥浆迅速蔓延，吞噬着那抹刺目的洁白。雨水顺着他乌黑、湿透的短发往下淌，流过他紧绷的、过早显露出倔强棱角的下颌线。
我趴在他并不宽阔的背上，脸颊隔着湿透的布料贴着他温热的脊骨，手里紧紧攥着一片小小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消毒湿巾。那是我赖以呼吸的屏障，是我在充满看不见威胁的世界里唯一的护身符。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喉咙深处像是被无数细小的砂纸反复摩擦，发出拉风箱般急促而嘶哑的呻吟。冰冷的雨水混着温热的眼泪，糊了我满脸。
“哥…哥哥…” 声音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被雨声轻易地盖过。我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环住他的脖子，带着病中的依赖和脆弱。
哥哥奔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似乎瞬间僵硬了一下，像被无形的冰锥刺中。他微微侧过脸，线条冷硬的下颌几乎擦过我滚烫的额头，声音穿过密集的雨帘，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与他年龄不符的紧绷：“别抱那么紧。” 语气是惯常的、拒人千里的冷硬，仿佛背上这个喘不上气的累赘不是他唯一的双生妹妹。
然而，他托着我腿弯的手臂，却无声地、更牢靠地往上颠了颠，将我更深地嵌入他瘦小却异常坚韧的背脊。那是一个无声的承诺，一个属于佐久早圣臣式的、别扭的守护。
我迷迷糊糊地记得，就在刚才，在那个堆满五颜六色玩具、却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人气”味道的幼儿园活动室里，我又一次成了那个被推开的“异类”。几个玩得正疯的男孩子追逐着滚到我脚边的皮球，其中一个莽撞地撞了我一下。很轻的触碰，却让我瞬间感觉被看不见的灰尘和细菌包围了。熟悉的窒息感猛地扼住了喉咙，我踉跄着后退，慌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湿巾。
“哇！佐久早诗又犯病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带着孩子气的惊讶和一点点被大人传染的、不易察觉的嫌弃。
“离她远点！妈妈说她会传染的！”另一个声音响起。
小小的身影下意识地散开，仿佛我身上真的带着什么可怕的瘟疫。那种无形的、冰冷的排斥，比窗外的冷雨更让我窒息。我攥着湿巾，徒劳地擦拭着被撞到的手臂，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视野一片模糊。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却带着巨大压迫感的身影挡在了我和那群孩子之间。
是哥哥。他不知何时从积木区走了过来，手里紧紧握着他不离身的、属于他自己的那瓶儿童专用强力消毒喷雾。他站得笔直，乌沉沉的眼睛像两块冰冷的黑曜石，扫过那几个孩子。他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那瓶蓝色的喷雾，对着空气，也对着那几个孩子刚刚站立过的方向，用力地、持续地按压着喷头。
“嗤——嗤——嗤——”
浓烈的、带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消毒水雾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活动室里原本的味道。那几个孩子被呛得咳嗽起来，脸上露出惊吓和不解的表情，下意识地退得更远。
哥哥这才转过身，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过分白皙的小脸对着我。他紧抿着唇，眉头蹙成一个浅浅的、与他年龄不符的川字。他掏出自己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最干净的医用消毒湿巾——那种没有卡通图案、只有简洁的蓝色包装和密密麻麻小字说明的湿巾——撕开包装，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抓住我刚刚被撞到的手臂，用力地擦拭起来，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又或者，是在擦掉那些孩子留下的、无形的伤害。
“脏。” 他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声音闷在喉咙里，然后把手里的湿巾塞给我，“擦手。” 他自己则拿出另一片，用力地擦着自己的手，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一刻，活动室里安静极了，只有消毒喷雾残留的刺鼻气味和哥哥用力擦拭的声音。其他孩子远远地看着我们这对奇怪的双胞胎。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用力擦拭的手，喉咙里的阻塞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汹涌的酸涩取代。我乖乖地接过他给的湿巾，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擦自己的小手。虽然呼吸依旧不畅，但一种笨拙的安全感，像哥哥身上那干净却冷硬的气息，悄然包裹住了我。
然后，窒息感毫无预兆地汹涌反扑。胸口像是被巨石狠狠压住，每一次吸气都变成一场痛苦的战役，喉咙里的嘶鸣声再也抑制不住。我甚至看不清哥哥当时的表情，只记得他猛地扔掉擦手的湿巾，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半蹲下来，用他那尚显单薄的背脊迎向我。他反手抓住我的胳膊，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拉上他的背。
“抓紧。” 他命令道，声音比之前更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他就冲进了雨里。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背着另一个同样小小的、喘不上气的我，冲向最近的诊所。雨水疯狂地打在他身上，弄脏了他最在意的白衬衫和球鞋，他却浑然不顾，只是死死地托着我，在湿滑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他的后背很硬，硌得我生疼，却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
一只嘴硬心软的skz[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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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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