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没说完,就被听川一口气吹了个跟头。
楼风月连忙一只手拉住听川的前爪,另一只手攥住他的后脚,前后一拉,把这只嚣张跋扈的狐狸拉成绕着自己脖子的状态——听川顷刻间就只能用毛尾巴对着众人。
听川:“……”
所有人:“…………?”
楼风月悻悻拱手,一脸惨不忍睹道:“小弟年幼,多有冒犯……敢问上一个人是哪日死的?”
老道态度越发毕恭毕敬道:“禀仙尊,是三天前。”
“何规律?”
“没有规律可循。最长五天未死人,最短一日之内死三人。”
听川无意识动了动尾巴,眼睛看向皇宫方向,朱门紧闭,人心惶惶,是魔物滋生的温床。
听楼风月应道:“那就带路吧。”
进了宫门,就轮不着修士了,由一长一幼两个太监在前带路。
老太监毕竟见得多,还算能维持体面,小太监就不行了,头垂得很低,一路上都战战兢兢,仔细瞧甚至还在微微发抖,被大太监暗搓搓瞪了好几眼,于是越发紧张。
听川看着觉得有趣,狐狸尾巴藏不住,从上面悄悄臊了一下小太监的脖子。
等他惊疑不定地四处寻找时,又摊回到楼风月脖子上一动不动,俨然是个合格的狐狸毛领。
小太监找寻不到,重新低下头,下一瞬,狐狸尾巴碰到了他的耳朵。
小太监猛然哆嗦起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楼风月稳稳扶住了。他吓得脸色苍白,刚要告罪,耳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走你的,那老太监没看到。”
第二道声音响起:“不错,我可以作证,他没有回头。”
听川闻言眉尖一挑:“大哥,你学坏了。”
楼风月轻笑:“同你学的。”
本以为他要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结果楼风月半晌又憋出一句:“观二弟如今对妖仙大人的态度已然平和很多,如此甚好。二弟便是二弟,不必同人比较。”
听川噗呲笑起来:“谢大哥安慰。那如若要在我和妖仙中选一个,你想要谁?”
楼风月步伐稳健,从表情看似是不理解这个问题,打好腹稿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必然是你。”
听川收回尾巴,巧舌如簧的嘴竟然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哦”一声。
心底罕见地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觉得自己必须找机会下一趟秋坟鬼宫,把楼藏月给弄回来。
路过御膳房时,听川鼻子耸动,闻到烧兔的味道当即走不动道,从楼风月脖子上站起来,刚要跳走偷两只兔吃,扭头就看到小太监正惊悚地看着自己。
听川心道,嘿嘿,逗小孩儿就是好玩,总得给点报酬。
他的后脚还踩在楼风月肩上,前爪已经扒住小太监的衣领,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狐狸金口玉言:“你有仙缘,给你点财运。”
旋即消失在众人眼前。
御膳房内吵吵嚷嚷,情绪犹如黑雾,逐渐笼罩住上空。
俨然一小幅人间百态。
听川趴在墙头,倍感兴趣地扫过那一张张或羡慕、或嫉妒、或恐惧的脸。
等到宫女太监拎着食盒四散回去,御膳房上空聚集的黑雾也逐渐随风散开。听川刚伸个懒腰准备跳下去,突然神情一变,直直地隔着门板看向御膳房内!
——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不待再思考,他已经抬脚,气势如虹地踹开了御膳房的大门!
下一瞬,屋内忙碌的所有人皆被吓得扭头看过来,空气凝固了半晌。
咕噜噜——
一颗土豆顺着滚到听川脚边,他盯着最里面那口汩汩冒泡的大锅,眼皮抽动起来。
思来想去还是二公子更值得监督的白汤仙人远远追来就看到这一幕,当即装不出仙风,扇不出道骨,狂飘到听川耳边怒吼:“你偷兔就偷兔,有必要偷得这么惊天动地吗?!”
听川幽幽瞥下他,幻出人身,抬脚跨过门槛。
咔——
靴子踩过木板,发出极轻的一声,然而就在这一瞬,时间流逝静止,所有厨子表情凝固,刚捞上来的井水停在半空,滑落的蔬菜直立在案板边不动,就连风都静了下来。
白汤仙人:“……”
听川绕过惊惧的、张口欲呵斥的、正偷吃心虚的……神态各异、一动不动的所有人,来到那口大锅前。
一时间连他一向轻快的脚步声都有点沉重起来,白汤仙人也终于意识到不对,跟在后面,对于二公子竟会这种难度的法术感到分为惊奇。
……而且他的性格似乎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眼看着听川拿过一旁的勺子要搅锅,白汤仙人扇子磕在他手背上,拦了一瞬:“二公子且慢,这是何意?”
听川想做什么,区区低阶小仙自然是拦不下他。但他看着白汤仙人不甚正经的眼睛,心生一计,唰然回头,一脸天真惊异地挑起眉尖:“仙人不必惊慌,我自然是遵循仙人教诲。偷兔子确实没必要惊天动地,因此我在悄悄地偷。”
白汤仙人下意识环顾四周,在周遭的死寂中罕见沉默片刻,良久才挤出几个字:“并没有多悄悄。”
听川心虚应了,一脸愧疚道:“如此又是我错了,那第一碗汤孝敬给仙人。”
说着,他把一碗雪白浓汤递到白汤仙人面前,笑容真诚,天真坦荡。
白汤仙人疑神疑鬼地接过来,感觉不妙,想起三界关于二公子瑕疵必报的传闻,毛都要炸起来,颤颤巍巍地用汤勺搅了搅,恰巧捞上来一根人的手指。
“……”
白汤仙人大骇,差点连碗带汤一起扣到听川脸上,还是仅剩的一丝神志拯救了他,冷汗津津地对听川挤出一个苦笑:“二公子,小仙……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听川“啧”一声,笑意未歇,感叹道:“无趣。”
从白汤仙人的表情看,敢怒不敢言。但相比较听川戏耍他,还是锅里这位手指兄更有余威。
他当即飞令至楼风月,命他速速赶来,一边小心翼翼放下碗,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听川道:“二公子,不知是否需要小仙借你法力?以我二人仙力说不定可以将这片静止阵维持更长时间……你在找什么?”
“找剩下尸块,”听川抬头看了眼四周的人,“你说这个,不用维持,让他们出去罢。”
话音刚落,他一个响指,定住的时间倏然流动,刚才的安静仿佛只是场梦,神态各异的厨子开始一个个梦游般排队往外走。
确保凡人不会卷进来,白汤仙人放下心,锲而不舍同听川搭话:“二公子容貌超然,出尘绝伦,没想到做起这样的事来也是义不容辞。”
听川挑眉瞥向他,忽然徒手从锅里捞出已经快要煮化的头,放到自己脸侧,冲着白汤仙人吐出长舌头。
“……”白汤仙人扇掉扑鼻而来的味道,决定装作没看到,“看你这般不怕尸体,想来是非常适合做仙侍的,况且妖仙大人还是具艳尸!”
听川手中的头才刚刚摆在零散尸块最上面,便愕然瞪向他,心说这小仙真是不怕死,口无遮拦。
难为自己还躲在楼藏月的壳子里,要是换作百年前妖仙还活着的时候,早在他第一次犯病就一巴掌把人抽成陀螺了,还等着三番两次被冒犯?!
白汤仙人还以为他不信,摇头晃脑感叹:“二公子久居九尾峰有所不知,小仙绝没有夸张虚言。你不好奇刚才那群修士为何说战神大人的香火始终是供给妖仙大人的?”
听川倒是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再者,咱们下凡这一路,二公子可有数,见到几座战神庙,又有几座妖仙庙?”
听川猛然蹙起眉,冰凉的唇角渐渐抿直。
他仔细回想才发现遽然没看到几座战神庙,即便有,也大多破败不堪,不像香火旺盛的样子,反倒是百年未曾有仙完成祈愿的妖仙庙香火不断、络绎不绝。
怪事!
下一瞬白汤仙人就给他解惑了:“那是因为为保妖仙仙躯灵力,战神大人托梦给天下信徒,往后只应妖仙庙祈愿,香火自然也供给妖仙庙,妖仙大人吃的香火越多,仙躯越和活着时无两样。”
“传闻即便睡了百年,妖仙大人依然面色红润,关节灵活。咱们都知道妖仙大人生前容貌,那叫一个郎艳独绝……二公子更方便了,一照镜子便知。因此小仙说是艳尸绝无虚言。”
听川:“……”
他还很能自圆其说。
然而听川听完,罕见地没有阴阳他,而是心头一颤,沉默下来。
虽说上仙的修为大多是靠自身修炼,但香火相当于人间补品,有了事半功倍,是个顶好的东西。
许霆大动干戈的不要,不止不要,还全都送给宿敌,这是何意?
听川终于拼出像猪肉般被砍出几十块的尸身。
这时门外传来楼风月的脚步声,屋内白汤仙人还要再传颂爱情传说,突然地上破碎的尸块直挺挺坐了起来!
白汤仙人反应如电,一下没拉动听川,第二下他自己已经闪到最远的地方。
听川沉下脸,无视了白汤仙人不停招手喊他过去的动作,看向紧闭的大门,眉头一点点皱紧:“来了。”
他话音未落,大门被“轰——”一声巨响踹开,门外楼风月一手太极八卦阵,金光大现,另一只手猛然往地上一按!
御膳房地面剧烈震荡,太极八卦阵的金光迫使所有人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就是这一瞬,原本已经被箍住的邪魔挣脱捕网,向着听川方向逼近。
于是太极八卦阵像是咬住钩的鱼紧追不舍,地面从楼风月脚下一路开裂,瞬间泥土翻飞,又簌簌落下。
听川眯起眼睛,死死看向直奔自己而来的邪魔,闪身躲过掉落的泥点,只听楼风月怒吼:“楼藏月!滚到仙人护体的仙环下!你为什么在外面自以为是!”
听川被堵在墙角,看向白汤仙人的方向。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去不了——先前就连秋坟鬼都找不到的邪魔,他刚一出现在皇城,就现身了,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况且以白汤仙人那法力微弱的护体仙环,连一击都挡不了,还有可能反噬。
听川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眼睁睁看着楼风月在邪魔近他面前时甩出几张符箓,一触空气宛如明火自燃,唰唰几下好似封住邪魔命门,轰然聚拢,又以更快速度爆炸开来!
霎时间房顶被轰上半空,听川被气流撞得立不稳,“咚!”一声磕到墙上。
漫天弥漫着灰黄色的尘土中,坐在地上的碎尸一闪而过红光。
在这种目不能视的环境中,楼风月的声音越发焦急:“楼藏月!邪魔冲你去了!我看不到你们,说句话!”
听川“唔”一声,双手快速成诀,一只巨大的白狐从他脚下缓缓出现,只是不知道为何身影缥缈。
渐渐碎尸上的红光越发明亮,近乎冲破尘土,鼻子中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邪魔踏着碎尸的脑袋从空气中慢慢渗透,一开始只是个影子,到后来显出实体,全身都包裹在血淋淋的红袍中,兜帽下是那双含笑的眼睛,正在缓缓转向地上的白狐。
他微微俯身,仔细打量片刻,张开血盆大口笑起来,这笑容绝不是让人感觉舒服的,但又没那么恶意——判断全归结于白狐的主人。
听川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看也没看被太极八卦阵一掌拍散的碎尸,只是定定望向随着碎尸轰塌,重新归于虚无的魔。
他长叹一声,太极八卦阵从远处铮亮投来的光,映出他锋利的眉眼,气音道:“法臬,好久不见。”
自他念出魔皇的名字,偌大的御膳房遽然狂风大作,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号声,百年前万魔同哭的悲壮再次显现。
法臬的身影仅凝成一瞬,又再次加速度消散。但这一瞬已经够了。
他铿锵轻响,从肋骨处拔出一柄雪白长剑,当空消失,下一瞬猛然出现在听川上空,磅礴杀气当空而下,白狐仰头长啸,剑意与妖气两相撞,气流呼啸着席卷上天,御膳房另一半屋顶被唰然掀开!
这时听川终于看清剑柄上的篆文,这把剑他在昨天见过了。
煎、人、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霆平生最恨之物,如果听川可以排在第二,那法臬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榜首,他怎么会给他自己的本命剑?!
然而听川在当下形势前已无力思考,灵力狂卷如刀光剑影,血红光猛然迸发,火焰焚烧的感觉激出听川一口热血,与此同时,法臬全身上下皆被金光禁锢,发出直往人脑仁里钻的尖嚎!
紧接着千钧一发之际,法臬化作一团烟雾,哈哈大笑着消融在空气中:“臭狐狸!成仙又如何,还不是只剩一魂了!哈哈哈哈!!”
白狐闻言把头拱到听川手下,安慰似的蹭了蹭,下一瞬也消失在原地。
楼风月和白汤仙人穿过浓烟尘土找到听川时,就看到他脸色煞白,唯有嘴角泼墨似的挂着几滴浓血,正闭着眼睛靠在墙角,生死不知。
楼风月被吓疯了,一把攥住听川的手腕,确认金丹未碎才狠狠松了口气,有时间仔细探查灵脉。
白汤仙人在旁边连声问:“大公子,怎么样?我飞令医官下凡,让他们带什么药你倒是说啊!”
听川咳一声,睁开眼睛摆摆手:“我……我没事,”他喘了片刻,面露惊恐,“是魔皇法臬……他回来了!”
白汤仙人惊愕愣住,断然道:“不可能!”
楼风月亦是一脸后怕:“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川没有再解释,他像是很累,复又闭上眼睛。
他确定自己当年诛杀魔皇时那壳子里的东西绝对神魂俱灭了,端没有复活回来的可能。
“但是我的复活也出了差错,提早几百年不说,还夺了别人的身。这中间是谁在动手脚?”听川没忍住心想。
还有那把剑,许霆当年为什么非要杀法臬不可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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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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