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与罪孽也可以和水一起流走。
水面泛着的血沫打着旋消失在下水口,他歪头看了一会儿,抬脚跟着跨了进去,开至最大的水流果然冲得他睁不开眼。
于是他坐了下来,低着头,打湿的刘海儿紧贴在额前,这次再没人帮他轻轻拨开。
断裂的肢体在水流冲刷下还没有彻底凉却,就仿佛依旧带有令人心安的体温。
他向后倚去,**的脊背贴上不知哪一截躯干,想着只要闭起双眼,这一切就都没有在鲜血中改变。如果那双有力的手臂没有被切掉摆在一边。
他猛地睁开眼。这个人的头颅正放在他支起的两腿之间,他打量着这双到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然后这对干涩的眼球就被挑在他指尖。
水面上终于不再漂散缕缕血色,他关掉了水,起身到储藏间翻出一个大旅行包出来。还是这个人送的呢,当时说想跟他一起去爬山野营,现在正好用来装这个人破碎的身体。
他背起旅行包时才意识到不对,去卧室草草擦干了自己套上一件衣服,对,穿好衣服才能出门,即使这个时间不会有谁看见。
深夜的大学早已入眠,行道树在冷清的梦中飘下落叶,就连宿舍楼那边也全拉好窗帘,熬夜苦读的学生枕着书本打着小鼾。
他沿着这座校园里自己唯一熟悉的那条小径走到唯一熟悉的那栋建筑前,抬头望向那些黑漆漆的窗口,每一层都像自己背上的这个人被敲掉牙齿后的模样。
他便也咧开嘴,冲它们笑笑。
只是他不知道,黑暗中其实另有一个人在沉默地观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白色风衣在浓重的夜色中像一缕幽魂。
......
东埠大学简称东大,学风之严谨全国闻名,在同龄人忙于谈恋爱或玩网游的时候,东大的学生则多为没占到图书馆里的自习位头痛。
东埠大学图书馆更是无论建筑规模还是存书量都号称北方第一,几乎每层都配有咖啡机,甚至还贴心地设置了休息室。
可就是这么一个堪称学习天堂的地方,今天竟成了凶案现场。
这天早上,阳光和暖,原本打算赶去上自习的学生被呼啸而来的警车吓了一跳,拉响的警笛在清晨的校园中格外刺耳。
紧接着又是一辆,又是一辆。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下子出动了这么多警车,肯定不会是小事。
有几个学生发现警车赶往的方向似乎是他们要去上自习的图书馆,连忙跟在后面紧跑几步,队尾的警车上立刻下来一个刑警,吆喝着要他们快些回去。
其他警车在图书馆拉起的警戒线外停住,下来了十几号人,先行一步到现场的警察出来迎了一下,脸色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东埠警局的宋局长也下了车,听完他们的汇报眉头拧成死结,靠着车门狠狠抽烟,最后烟头一掐“愣着干什么,打电话叫王久武过来!”
宋局长旁边的刑警拨通了电话,跟那头讲了几句后汇报,“他在路上了。”
而另一边,这辆警车本来是要赶去另一起案子的现场,腰背挺直端坐的男人接完这个电话后,拍了拍司机的座椅,凑过去简单说了情况,顺便为自己临时改道道了句歉。
开车的警察笑了笑表示理解,警车拉响警笛立刻掉头开往东大。
随后男人对坐在自己旁边的年轻人说道:“这次案子不小,我可能要多留一会儿,你跟着我。”
对方望着车窗外面,塞下最后一口面包草草解决了早餐,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王组,咱们到了。”
开车的警察望见东埠大学的校门,出声提醒了一句。
男人点了点头,把视线移回前方。
——被称作“王组”的男人就是王久武,29岁,因表现出色退伍后被推荐加入特别行动组,目前派驻东埠负责“管理”“特殊”案件,身上没穿制服,随意套着件夹克。
本来他也能称得上相貌堂堂,但出于工作需要,必须有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所以一打眼没有特点,并不出挑。
不过多年严格训练锻打出的健美身材与漂亮肌肉有时还是能吸引不少异性目光,右眼下那颗泪痣,也让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细打量下另有一番风情。
尽管常年奔波在刑案第一线,王久武给人的印象却是乍一看感觉和他的职业搭不上边,总是面带微笑待人温和友善,周围的人也没见过这个男人有多少大悲大喜的情绪,别说是不像别动组员,说是家庭煮男都有人信。
和王久武有过接触的人都觉得这人挺不错,但要是相处久了就会觉得他有些奇怪,却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也许只是他这份特殊职业给人带来的错觉吧。
那个一脸漠然的年轻人现在的名字是阴阑煦,26岁,和王久武一起来的东埠,今年准备考法医学在职研究生,平时一般泡在刑技科另设的实验室里,并不参与现场勘查,只是这次需要王久武到场,所以才跟着过来。
但他们并不是同事关系。
过分尽职的监管者与完全知情的被监管人才是他们之间主要的联系,这牵涉到阴阑煦不为人知的过去与王久武所在的特别行动组缘何会成立,由于与手头这件案子无关,所以暂且按下不谈。
出于工作需要王久武的办公室就设在东埠警局二楼,平时也经常跟警方一起出动,因此和宋局长交情不错。
下车之后他立刻带着阴阑煦朝正等着他的宋局长走去,握手寒暄几句便开始谈案子。
“大概是什么情况?”
“早上东大图书馆密集书库管理员报的警,电话里只说了有死人,先到的同志看完现场觉得案情重大,所以叫我过来了。更具体的,我也是刚到,三言两语说不清,自己进去看吧。”
王久武听说法就知道肯定不只是“有死人”这么简单,要不然也不需要他这个特别行动组成员到场。
宋局长又点了一根烟,叫过一个刑警来给他带路。
王久武转身招呼阴阑煦跟上,却发现这个年轻人正望着图书馆,突然一声冷笑。
男人心底一紧,短暂分神考虑是否该把这个细节写进本月对阴阑煦的监视报告,对方却已恢复成面无表情,自觉走到了他身旁。
这个时候男人才发现年轻人脸上还有刚才那顿不像样的早餐留下的痕迹,面包里的奶油沾在唇边,从位置到形状都惹人遐想,他居然毫无自觉地走了一路。
王久武先是点了点自己嘴角,没想到阴阑煦无动于衷,他便用拇指替他揩去,随后自然地收回了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场的人也见怪不怪,几年相处下来,谁都知道这个面静心热的王组只是习惯性管闲事。
宋局指派的那个刑警带头穿过围在外面夹杂着抱怨不停与好奇打听的学生群,撩开封锁线走了进去。
王久武紧紧跟在他后面,踏上图书馆长阶前,不禁打量了一下这栋建筑。
阳光穿越高校林立教学楼的间隙映着他坚毅的五官,今早天气明明很好,这里却笼罩着一片血色阴霾。
在刑警的带领下他们上了图书馆大楼前的长阶,王久武边走边听他介绍图书馆和密集书库的情况。
东埠大学的图书馆独占一栋,一共有十八层。发现尸体的密集书库位于一层,但是由于当初设计时图书馆从二楼起才为正式功能区,因此它更像是个地下室,不仅基础设施比其他楼层简陋,甚至没有安装电梯。
除了硬件较差之外,这层楼专门辟来存放破损古旧或借阅量极低的书籍,书柜排布拥挤逼仄,平时很少有人愿意下来。如果需要进入,就得先走大楼正门长阶到达图书馆二层,再从角落小门的小楼梯下至密集书库所在的楼层,相当不便。
王久武他们快步走下那段小楼梯,迎面是在密集书库入口前的小空地上立着的一尊奇特胸像,猛一看还挺吓人。
报案的管理员正在附近接受问询,第一目击者也在不远的另一头被几个警察围着。
“王组,要不让兄弟们一停,你先过去问问?”带路的刑警见状问道。
男人摆了摆手,“你们问吧,对了,请管理员他们再多留会儿。我先四处看看,然后我来二问就行。”
那个刑警点点头,走到自己同事那里替他交代了一下。
王久武做了个深呼吸,正准备绕过胸像从密集书库入口进去,里面却直冲出来一个人,掩着嘴,没两步便折去墙角稀里哗啦地吐了起来,一看就知道现场怕是相当下饭,以至于这人都没能坚持赶到洗手间。
于是王久武改了主意,准备先向他打听一下,便走到旁边,帮他拍了拍背:“不要紧吧?”
阿刚扶着墙直起腰,怪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嘴,刚来东埠报到一个月就碰上这个案子,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即使是新来的实习刑警也认得这个和善的别动组员,小声说了句“王组好。”
他的呕吐物不小心弄脏了身上制服,王久武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嫌恶的神情,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了阿刚,在他漱完口后才接着问道:“里面什么情况?满地是血吗?"
根据王久武多年所见的总结,新来的小警察最先受不了的就是凶案现场的大片血迹,殷红的浓稠液体伴随着腥臭气味,在能意识到自己正直面他人的死亡之前,感官上的冲击便会让他们眩晕着呕吐出来。
警校学习中的纸上谈兵,到底比不上现实里的亲眼目睹。
阿刚却摇了摇头,“密集书库里血迹不多,估计并不是第一现场,就是一一碎尸案。刑技科那边正忙着找齐这位。”
“找齐?”王久武想起了很多年前另一所高校里发生过的碎尸案,那个可怜的女大学生被“分割”得太碎,尸体完全无法拼合,以致到现在都没能破案,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阿刚明白他的意思,再次摇头,“尸体情况应该是还算完整……该怎么形容,至少我看到的都,‘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只是被塞在不同的书柜里,所以那么多书柜都得挨个排查。这些是刑技科的明哥告诉我的,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旁边法医恰好找到了死者的头,脸正冲我,我就没忍住……导致其它的没瞧清楚,王组您还是亲自进去——”
年轻的实习刑警说到这里匆忙打了个手势,扭过头继续用喷溅式生理反应直观反映了东埠警局食堂的早餐内容。想必刚才同死者的脸对脸对他冲击不小。
“我还是待会儿等刑技科忙活得差不多了再进吧,也给保洁员减轻些工作负担。”
王久武嘴上开着玩笑,却还是贴心地往阿刚兜里塞了包纸巾,然后决定先在密集书库入口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密集书库的入口不像别的楼层那样配置的是钢化玻璃自动门,一道伸缩铁栅门怎么看怎么寒酸。它不是电动的,原始到每天得靠管理员拉开阖上才能发挥门的作用一一或许它该被称作栅栏。
王久武过去把铁栅门重新拉开的时候,里面几个法医听见动静往这边走了几步,有阿刚的前车之鉴,他专注于观察铁栅门,防止看到法医们拿在手里的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这道铁栅门不算太旧,大片大片泛着毫无光泽的铁灰色,而且一点儿也不沉重,王久武小心地晃了晃,掂量起来估计女孩子一只手也能轻松拉开。
想到管理员那一头白发,许是在替老人家考虑。
那干脆也装个自动门啊。别动组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单薄的铁栅门对防盗几乎没有帮助,那个锁王久武比划了一下觉得甚至可以直接用手掰断,校方肯定是相当确信不会有人来密集书库偷东西。
但现在出的这档子事可比丢几本书严重得多。
不过门上并没有暴力入侵的痕迹,门锁也是好好的,应该一直都只是被钥匙开启。
想到这儿王久武转头望了一眼管理员,看来等下很多事都要仔细问他。
然后他发现阴阑煦站在那尊正对着小楼梯的胸像前,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
王久武心下疑惑,就走了过去,年轻人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对方也早已习惯这人冷漠的态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漆黑的胸像上,竟隐隐有一片暗红的痕迹。
看名牌这尊胸像雕的是东大之前某一任校长,艺院的毕业作品,用旧齿轮螺母等零件铸成,王久武大概懂一点儿,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废铁雕像”。
不过这位校长可能不大受人待见,被放在这么个地方。
密集书库这一层设计时估计就没打算考虑采光问题,到了这个点整层楼却仍似日暮西落,入口处只象征性地亮着一盏毫无作用的顶灯。
阴阑煦过分苍白的肤色在这片昏暗中有几分骇人,如果不是他提点,这抹融进黑铁的暗红真是难以察觉。
王久武仔细观察这片红痕。它的表面并不光滑,密布着令人脊背发麻的细小鼓泡,像是什么黏稠液体凝固而成,凑近嗅闻,一股微弱的血腥气味登时钻入鼻腔。
红痕正位于雕像前胸到侧颈的位置,形状颜色都很像是有人用手抹上去的血。男人顺着它的走势比了比,发现这个高度,像是曾有一个人扶着胸像蹒跚走过,所以手上的血糊在了上面。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根据经验,这个人不是受伤就是负重,恐怕正和这起案子有关。
“王哥,你猫在那儿干啥呢?”
开口的同时传来哗啦啦铁架子响,原来是一个穿戴消毒头套鞋套、胸前挂着台专业相机的人,他拉开铁栅门从里面走出来,发现王久武正弯着腰凑近胸像,问了一嘴。
这人名叫史明,也就是阿刚口中的“明哥”,不过其他人都直接喊小史,他个头不高,和阴阑煦差不多年纪,是东埠警局刑技科的现场勘验员,整天乐呵呵的,和谁关系都挺不错。
王久武看见他出来,招了招手,指着胸像上那片暗红的痕迹问道:“你能分析出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吗?”
“能,但浪费这个工夫干什么?”小史瞅了瞅,点点头。
他戴着个大口罩,说话听起来闷声闷气的。
“浪费工夫?”王久武微微皱眉,“这片血迹有可能是本案嫌疑人不小心沾上的,难道不能用来判断大概的案发时间吗?”
小史充满关怀地看向他:
“作为全局未来的后备顶级勘察专家,这片痕迹我刚到这儿时就留意到了,不过分析完我就把它排除了。你说的这个东西,学名叫氧化铁,俗称铁锈一一这是个铁雕啊。王哥,我听说你手头另有一个案子,现在怕是有些破案心切了,这不好。”
“……”
"也不能怪你,确实是容易看走眼,而且血闻起来都一股铁锈味,所以铁锈也能说是血腥味,又在这么个环境下,要不是我特别专业,也得懵一阵儿。”小史呼了胸雕秃瓢一巴掌,吹了自己一波并试图安慰他,“要怪就怪它不是铜的,绿锈就不会这么多事了,王哥,你别放在心上哈。”
男人尴尬地挠了挠头,与他那坚毅的相貌非常不搭,小史在口罩下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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