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后,王久武数着过了十几秒,屋里由远及近传来了拖鞋的声音。他故意没站在猫眼前,又轻轻敲了几下门,门那边安静了几秒,谨慎地开了一条缝。
卫夏打开门看到阴阑煦后脸色变得极差,刚要关门,王久武在这个时候伸手挡了一下:
“是我找你,我是参与侦办密集书库案的王久武,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
边说着,便就把门完全敞开,一米八八的大个直接站在了门口,料想这个文弱的少年也没法将他推出去,温和友善却态度坚决地俯视对方。卫夏记起来那天在警察堆里确实有这个人,而且也算帮自己阻止了阴阑煦突然的“骚扰”,少年虽然脸色依旧难看,最后还是把他们让了进来。
“我去做过笔录,知道的事情已经都说了。”
“是吗,谢谢你的配合。”
王久武敷衍一句,进门后先飞快环视一圈,客厅陈设比较简单,观察墙面,并没有新近粉刷过的迹象,也没有发现沙发和电视柜等有移动过的痕迹。
见卫夏为此在盯着他,男人便立即镇静地拉着年轻人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对面放着个小坐墩,但卫夏并没跟着坐下,看意思是不打算让他们久留。别动组员假装没察觉到主人家冰冷的待客态度,语气自然地打开话题:
“为什么要在外面租房,学校的宿舍住不惯吗?”
“和同学有点矛盾。”
卫夏似乎不想多谈。夏吉吉曾经提过,林安“欺负”走了一个舍友,如此便对应上了。王久武没着急拿笔录本,脑内在动机一栏做了个标记。同时,考虑到林安家境优渥,他有了个新猜想,便接着打出寒暄的幌子旁敲侧击:
“挺好的房子,又在东埠的学区,租价可不便宜吧一你好像不是跟别人合租的,房租怎么解决?”
“我有生活费,平时会打两份工,足够了。”卫夏表情自然,应该没有说谎。看来不是谋财,别动组员划掉了这一项。
他陆续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动声色地观察少年的表情,试着找出丝毫异样。
“只是一个人住的话,为什么要在教职工区租精装修住家?我过来时看到不少广告,专招在校生提供长租,租那种小公寓不是更轻松吗?”
“我讨厌小房间。”
这个回答王久武倒是没有想到,卫夏的神情中不耐与认真掺半,令他一时不好判断这是实话还是搪塞。
不过看对方的状态,到时候了,别动组员刚想趁此将话题引到案子上,一旁的阴阑煦却突然插了一句:“你喜欢去密集书库,对吧?”
卫夏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更不想再搭理这个家伙,但见王久武没说什么,他也就皱着眉点了点头。
少年第一次进到密集书库,是在大一的某一天,他偶然发现图书馆二层角落有段小楼梯,出于好奇便走了下去。
随后卫夏就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那里。他从小到大都很排斥狭小的地方,密集书库却不知怎的有所不同,互相紧挨的书柜确实会让他觉得十分憋闷,但也带来一种莫名的心安。可惜的是,他就读的专业几乎每天都排得很满,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不然他真想在里面一坐一整天。
隐隐有些奇怪的是,尽管少年偶尔也会翻翻手边陈旧的藏书,可似乎并非是书籍吸引他过来。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卫夏自己都说不上来,不过他也不太在意。
虽然没有打断阴阑煦的话,但王久武其实和卫夏一样,不明白阴阑煦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见那个年轻人还要开口,他担心话题会越来越偏,便立即又向卫夏提问,余光瞥到阴阑煦眯起双眼,但现在顾不上分辨那人眼中闪动的是何种情绪。
“你最后一次见到林安是在什么时候?”王久武故意先问了个已经让卫夏耳朵生茧的问题。
“你们来的那天早上。”
果然少年不耐烦的程度加深,语气不善。这个问题不知有多少个警察反复和他确认过,估计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回答过几遍。
接下来该打听我和林安的关系了,卫夏心想。几次三番之后他差不多都能把问话顺序背下来了,其中这个是最令他反感的,于是卫夏决定还是照着第一次的回答来说。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一直在盯自己表情的高大男人笑了笑,突然问了个他从没听过的问题:
“那在前一天,你和林安呢?"
少年瞬间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恐怕不像外表显现出得那么简单。他是谁?卫夏有注意到这人虽然看起来随意放松,却一直习惯性保持腰背挺直,和之前那些警察带给他的感觉并不一样。他不是警察,他是谁,他知道了多少?
卫夏咬了咬嘴唇,极短的犹豫之后,回答道:
“那天,也就是你们说林安遇害的那天下午,我和他在路上碰到了。我之前就说过,我和他有矛盾,我不想理他,林安却追着我骂,一路跟到这儿。我忍无可忍,就和他在门口吵了一架。”
没想到卫夏这么爽快就说了出来,王久武本来还准备好了应对少年撒谎遮掩的方案,看来用不上。“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赶走了。我很生气,做什么都没心情,索性直接睡觉。再后来发生什么,你们也都知道了。”第二天早上卫夏没课,去了密集书库,很快便成了警方口中的‘第一目击者'。
少年皱了皱鼻子,因为再次想起了那个令人不适的场面。他准备找一本名叫《灰霾》的小说,结果在书架上看到了一双断掌,正是那两只不知掐过多少次他的脖子、或是捂住他嘴的手。
一一卫夏认出了那枚尾戒。林安曾想送给他。
“后来发生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别动组员的话成功止住了少年呕吐的**。卫夏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现在我们掌握的证词中,有人作证争吵时林安把你推进了屋子,却没人作证有再看到见到林安出来。那么,即便如你所言,你最后的确赶走了林安,我们还是想知道,在屋内的这段时间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王久武说完后,再次微笑,但其中明显已不只是温和友善。
卫夏的身子陡然僵直。他缓慢低下了头,双手开始绞缠在一起,和那天被警察围着录口供时一样的反应,大概这就是卫夏紧张的表现了。少年的反应在王久武的预计之中,男人起身,准备走到卫夏身旁。
可不等他迈步,一旁的阴阑煦突然也站了起来,抬手就要扣住他的手腕。别动组员条件反射地翻腕,反制住年轻人,转身面向他,却看见阴阑煦用口型比出了一个词:
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
王久武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撞进一双圆睁的浅色眼眸。灰色的海洋瞬间淹没了干旱的陆地,男人却是看到自己从半空摔下。他挣扎着不想被海面吞噬,巨浪陡起千丈,凶狠地向自己袭来一
一只手搭上了王久武的肩膀,掌下施加的压力明明不大,落在身上却如同千斤。王久武不由自主地被推坐回沙发,钳制年轻人手腕的手也跟着松开,一根手指接着在他额头点了一下。
别动组员发现自己就像被石锁封住,不知为何竟动弹不得。他看着阴阑煦朝卫夏走去,却连嘴都无法张开。
那边的少年正被裹挟进不断翻卷的记忆,视野中接连浮现的黑色斑点像在老照片上烫下烟疤,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用他自己的声音斥骂。卫夏迟钝地感觉到是那个年轻人来到了身边,却仿佛是林安的冰冷指尖滑过敏感的耳后,沿着颈线游移。发寒的厌恶很快从胃部沿着食道爬了上来。
“狩猎”重开。
年轻人又一次拿捏好了语调。他的嘴唇若即若离地碰触少年耳尖,轻声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恨林安?他究竟对你做过什么,逼得你必须要搬出宿舍躲着?”
冰冷的手掌贴着卫夏的手臂滑过,少年的双手彻底紧扣在一起,阴阑煦覆上他的手背,指尖轻轻陷进那里的皮肉:
“你那天的全身酸痛,可不是吵架能吵出来的。”
“不,不要问了……”
卫夏身子颤抖起来,声音中也带上了哭腔,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阴阑煦勾起一抹冷笑,更加过分地隔着衣服轻抚少年清瘦的躯体:
“告诉我,最后一次见到林安时,你们在做什么?"
一更大的风暴令海面骤起漩涡,男人被从海底卷起。
王久武猛地回神,冷汗从额角滑落,他顾不得擦,借着沙发的弹性直冲几步,制止了
已经将手探进少年下摆的年轻人。就在这时,卫夏喉间滚过一阵怪响。
阴阑煦被撞开,后背砸上了茶几,几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
卫夏整个人身形绷起,立刻往门口跑去,似乎是想逃离这里,却被别动组员从后方扑倒。他立刻疯狂挣扎,反身就是一肘,那暴起的膂力与这具清瘦的躯体可谓极不相称,饶是身经百战的男人都有些吃不消,好几次差点被掀翻下去。
贴身搏斗中王久武才发现这个少年竟然浑身肌肉,同他一样,一看就是练家子才会有的那种,只是全被遮在土气的宽松衣物之下,瞒住了那柔韧的腰肢和精悍的线条。此刻哪还有平日里的羞涩内敛,眉眼细长的少年,眼神弯刀一般凶恶。
杀人肢解再抛尸可是件重体力活。王久武此前之所以不确定,就是觉得这个看起来文弱清瘦的少年没有那把子力气,更别提要战胜比他足足高了一头的林安。现在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最后别动组员完全是靠战场中带来的经验差距才勉强制住了少年。他一手刀劈在卫夏颔颈相连的地方,趁着对方一瞬的晕眩,脱下外套将仍试图反抗的少年捆了个结实,然后把人揪起摁进沙发,支起一条腿用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小腹,仍是丝毫不敢懈怠。
全过程中阴阑煦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嘴角被少年打裂,鲜血源源不断流下,王久武舔掉唇边一口血腥,声音沉了下来:
“回答刚才的问题。”
“他对我都做了什么,你到现在还猜不到吗?!”
卫夏用力一挣,男人不得不给了他一拳,他这才呛咳着又被压了回去。
“你知道我直到大一下学期都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段时间只要他想,不管我在做什么他都-一所以我才要搬出来!连肖晴都不知道我是住在这儿!可那天他还是找到我了,他还是找过来了!他不肯放过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那为什么不去求助?”
男人皱眉询问。他早就猜测林安与卫夏之间肯定有很深的矛盾,但没朝这个方向思考,更没想到两个少年之间的关系竟扭曲至此。
“如果是你,”卫夏愤怒地回瞪,已经顾不上自己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你会把自己被别的男人当母**的事情满世界去说吗?!”
那堆刺耳的词汇让王久武浑身一震,此刻被摁在沙发上的少年,仿佛变成了他自己。
卫夏喘着粗气,眼睛红得吓人。
阴阑煦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别动组员,不带感情的目光接着扫过卫夏,然后他说:
“你有想过为什么不愿反抗吗?”我为什么不愿反抗?
少年愣了几秒,我……为什么不反抗?
“我和林安见过几面,每次都是他来找我,话题只有一个,警告我不准再靠近你。”
年轻人移开视线,表情有些放空,应该是在回溯一段记忆。林安的威胁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无力的笑话,那个少年却丝毫没有察觉,张牙舞爪表演得更加狠戾,令自己看起来像只掉光了牙还想保护母狮的可笑雄狮。
“但我有自己的方法知道更多他的事情。”
阴阑煦简单提了几句,这只是个引子,他故意说错几点。果然,卫夏虽未出言纠正,
但明显已有些随着他的话语沉浸入自己的心绪。
卫夏比阴阑煦了解林安,不,比其他所有人都了解林安。
......
从小到大林安一直成绩优异,除此之外,不知在各类比赛中拿过了多少荣誉奖励,有那么优渥的家境和溺爱的父母,这个少年何必如此拼命?
一老师们总有一句话经常挂在嘴上,“XX很优秀,大家要向他靠拢”,家长们也常不顾自家孩子感受念叨,“XXX学习不好,你别跟他一起玩”。
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话孩子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有一个孩子,却一直将它们牢牢记在心里。
如果我足够优秀,他们是不是就会和我做朋友了?我也想要朋友,我也想和大家一起玩。
如果我足够优秀,爸妈是不是就会愿听我的想法?我不想做生意,我不想变成只有钱的人。
但我是不是仍不够优秀,那些老师的夸奖,那些奖杯,那些证书,如果给的足够,还是能用钱买来,所以才谁都不信。
“他其实也挺想和别人好好相处的,可是他被娇纵惯了,稍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就要发脾气……”卫夏开始喃喃自语。
不知性情暴躁和家境差距哪个才是主要原因,林安身边一直都没有能真正称作“朋友”的人,后来和夏吉吉他们厮混到了一起,也不过是几个小混蛋互相在别人的痛苦迷茫中,幸灾乐祸地让自己暂时麻痹。
但在他刚踏进大学,连像肖晴一样另有所图的人都还没嗅到他身上的铜臭味时,林安遇到了一个并非因为相中了他的钱包才不吝夸赞的少年。
获得的成绩在别人嘴中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他家有钱”,就连苦读三年考上东埠大学也不过“因为他爹妈厉害”。林安从没有明说,那个少年却仍能看出他内心对此的痛苦。少年对此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轻声安慰“至少有我知道”,但这句话对一个渴望自己的努力能得到认可的人来说,已经是多年孤自抚琴终于觅得知音。
那个少年的名字同他一样,也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卫夏。
少年苦闷地呼出口气,为自己匆忙过去的大一,他难过的并非时光流逝。
从大一到现在,和林安认识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在对林安愤怒愤恨的指责当中,他有过多隐瞒。
那不是段愉快回忆,但也并非开始就只是仇视。
卫夏不想承认,却宁愿林安真的只是个单纯拿他当泄欲工具施暴的人渣。这样他就能果断反抗,他们就不至于走到最后一步。
一年多以前。
卫夏照着新生入学指南找到了宿舍,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先到处检查了一遍,太好了,双人间,还算宽敞。他从小就莫名害怕逼仄的环境,如果不巧被分到了四人间六人间,怕不是要当场退学。
而且,刚才报到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学姐学长偷偷议论跟他分在同一宿舍的那个同学,好像是个娇惯的富二代,刚被录取家里就打电话给辅导员申请住在校外。这对卫夏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属于自己的空间自然是越大越好。
少年开始归置东西。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宿舍门口,他条件反射地立即抬头。
这大概就是我那个舍友了,卫夏心想。
就像学姐们议论的那样,“娇惯的富二代”,细皮嫩肉,打扮前卫,单肩背着个书包,手上还戴着尾戒,染烫着时髦到可以把保守家长气死的发型,原本挺帅气的一张脸也因为挂着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而惹人生厌,正毫不客气地打量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卫夏。
尽管尚未见面就听说了这个舍友一堆“桀骜不驯”的“事迹”,初印象也很糟糕,少年还是在他刚踏进宿舍时送上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上午好,林安,我叫卫夏,是你的同班同学。”
他看到这个富二代不知为何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才蹦给他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门牌上看到的,很高兴能和你成为舍友。”
对方显得更加惊讶,倒退出了门,好像是专门去看了看旁边墙上贴着的门牌。“原来是这两个字。我本来只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毕竟要住的房子都买好了,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卫夏’,我记住了。”
林安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随后笑了起来。
彼时这两个少年谁都没有想到,从家世到性格都截然不同的他们,后来居然真的能变得那么要好。
要好到一步步走上错误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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