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队跟着在小史旁边蹲了下来,张开手掌比了比那些沾血的鞋印。
“你说‘疯牧师’倒这儿死了,那这些想必是杀他的人留下的一一37码。”
他又仔细打量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似乎是靴子或运动鞋的花纹,防滑抓地,但有些模糊,估计不是鞋底偏薄,应该是穿时间长磨损了。不过在我印象里,没有哪个牌子的鞋底花纹和这个相似,恐怕是私人订制款,追查起来难度会……"
“停,打住,”勘验员随手推了郑大队一把,“谁问你这个了,呛行是不是,关于鞋印的鉴定报告我会放你桌上的。我问的是,这圈血脚印代表什么?”
王久武也在观察这圈鞋印,看叠加情况,行凶者似乎绕着这片血泊,或者说“疯牧师”的尸首,其实走了不止一圈。他下意识地模仿,绕着贯山屏也走了几圈。
“他在确认‘疯牧师’的情况,”别动组员顿了顿,目光对上稽察员后错开,“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死了。”
“一半。”
小史笑了笑,挪动身子,手臂顺着从血泊延伸而出的一道拖痕,向外一挥。蹲着的时候做这个动作,样子不免有些滑稽,但其他人无心发笑,皱起了眉。
那道拖痕很长,压在其它血迹之上,明显是最后形成的。它一路延伸,连接起了两个粉笔画定的轮廓,就像是有人拿着那种老式墩布,一下戳到地上,挤出泡水,然后拖着拖着,来到王久武曾经放办公桌的地方。
只不过用来拖地的,不是墩布与水,而是“疯牧师”的尸体与未干的鲜血。
“行凶者发现‘疯牧师’已死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选择将他的尸体拖到王组办公桌那边,塞进桌下。”
贯山屏最先开口,脑海中浮现今天早上和王久武一起搬开办公桌时的景象,遍体鳞伤的尸体蜷缩其下,呈现扭曲不自然的姿态,现在一想,大概是行凶者把“疯牧师”塞进来后,又硬往里推了推。
一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做痕检,不仅要搞明白这个痕迹是‘怎么来的’,更得搞明白这个痕迹‘为什么会来'。”
小史故作高深,郑大队便也还了他一下,“别卖关子,一堆事要忙。”
“好嘛好嘛,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勘验员蹲麻了,站起来一边活动腿一边朝对面的别动组员说话,“我打个比方,王哥啊,如果你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在妈妈回家前,你会做什么?”
一丝阴霾在王久武脸上飞速闪过,小史眨眨眼,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再看的时候,对方表情如常温和,小史又怀疑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我会把碎片打扫干净,然后等妈妈回家后承认错误。”
王久武想了想,如此回答,站在他旁边的稽察员留意到这人抓了下衣角又松开。
小史叹气:“我的错,我不该问王哥。”
“我老娘一直坚信‘棍棒之下出孝子',”郑彬给出了另一种答案,“所以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碎片藏起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最好我老娘永远都别发现一一等等,你在暗示?”
“不是只有你和玲玲关系好。”勘验员翘起唇角。
--黑皮银发的男人翻了翻刑技科报告的草稿,呷了口茶,笑眯起一双狐狸眼,“皮皮史,你看这家伙的表现,像不像个犯错的孩子啊?把干的‘坏事'往某处一塞,自己赶紧跑了,幼稚得很。”
“不,并没有这么简单。”
其他人才刚理解小史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稽察员突然出声。
“他为什么这么做才是最重要的,能如此轻松地杀掉一个人,恐怕他担心的并非罪行暴露。”
“孩子害怕的不是打碎的花瓶,”王久武替他补充,“孩子害怕的是被妈妈发现。”
“那么,‘妈妈’是谁?”
郑大队的目光扫过这两个人,接着说道:
“我提醒一句,有一个人向行凶者透露了昨晚警局无人值班。”王久武办公室里的几个人讨论“妈妈”与“内鬼”的时候,在他宿舍中,也刚结束一场单方面的“对话”。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新闻,是对近期接连发生的两起东大碎尸案的专题报道,但屋里的人都不在意主持人究竟有说什么。静音之后,打在屏幕上的安全提示苍白无力。
阴阑煦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遥控器上的按键,眼中是那些跃动的光影,带着马赛克的现场画面令他愈加不悦。
沙发一侧站着的人实在把握不准该不该在这个时候烦他,犹豫半天,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说道:
“总之,我搞砸了,我错了……"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娃娃低着头,金色长卷发从肩头向前滑落,如阳光倾泻而下。
面前侧对着自己的年轻人此时有了动作,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
不清楚这对他来说算好算坏,娃娃只能接着小声为自己辩白:
“是我没控制住自己,但您也知道的啊,我的这具身体,有时就是不听话……何况,何况我没想到那个'疯牧师’这么能打,您还记得吧,我最喜欢强悍的男人……"
声音中仿佛开始带上哭腔,听着好似哽咽,漂亮男孩连忙用手捂住脸,不让阴阑煦看到自己的表情。
并不是任务失败的愧疚不安,或是怕他震怒的惊惧慌乱。
扭曲的笑容在掌下渐渐浮现,令那原本娇美的脸庞变得面目可憎,娃娃咬着嘴唇,唇角却在抽动,不受控制地咧出一个狰狞可怖的弧度。如同瘾君子在飘飘欲仙时赞美那堆带给自己欢愉的东西,他从牙缝中还是挤出了一句话:
“毕竟越强悍的男人,骨头碎裂、鲜血喷涌的声音,就越动听啊……"
几乎是在同时,昨晚的那份狂热苏醒,在娃娃身体深处绽出甘美的滋味。
......
“死神”舌尖舔过唇边,尝到不属于自己的血的鲜味。他为此快乐地举起军刺,朝趴在地上的男人又刺了下去,这次手上没留分寸,随之涌出的猩红液体与月光亲吻,在男人背上开出娇艳的玫瑰。
被这幅美景蛊惑,“死神”不由自主地抚摸起自己的身体,以期带来更多的快乐。直到一阵战栗过后,他终于清醒过来,本能激发的狂热这才渐渐从头脑中褪下。
视野恢复清明,“死神”捂住嘴巴,面对着眼前的尸体差点后退一步,“我都做了什么”这句话回旋在脑海。交代的任务是把人带到警局,“说服’他第二天‘自首’”,现在人却被整死了,他意识到,自己搞砸了。
但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扭曲变形的四肢,依旧能让“死神”愉快地喘息。他再次举起军刺。
...._.
一昨晚的回忆令娃娃的喉咙再次干渴发紧。
但这次帮他清醒过来的不是其它。
阴阑煦听到了异样,转过脸,冷冷地望着他。
漂亮男孩从自己指缝间窥见了年轻人表情的变化,不加掩饰的嫌恶,似一把利刃,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娃娃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磕在地上,疼痛唤回一丝神智。
沙发那侧的扶手挡住了这具不断颤抖的身子,他躬下腰,极力把那份狂热从自己这具身体中赶走。
拜托,拜托,谁都行,就是不要让我在这个人面前露出这副模样……
阴阑煦把视线移回前方。
“恢复正常了再起来。”瓷砖的凉意从膝盖渗入,多少有帮娃娃的头脑冷却下来。
他站起来时金发凌乱,唇上还留着青白的齿印,低头不敢再看年轻人,在心底诅咒这具不受控制的身体。
“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不知对方指的是刚才的突发状况,还是昨晚搞砸的任务,“也敢大言不惭地说要向特别行动组,以及把你变成这样的那些人,‘复仇’?”
不论阴阑煦指的是哪个,听在漂亮男孩耳中都格外剌耳,那人自然不会考虑他的感受,接着说道:
“同意与你们合作,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请您千万别这么说!”
没有丝毫犹豫,娃娃再次跪了下去,膝行到那个年轻人面前,却又不敢碰触他的身体,停在距离一拳的位置,这次是真的快要哭出来:
“您知道您对我们来说代表着什么,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
两颊的红晕由此更深,似雨露下的蔷薇,漂亮男孩身上的香水味混着水汽飘来。
阴阑煦垂下眼睛,终于认真打量起这人的脸。
一双晴空般的蓝眼有些陌生,其它五官倒还算熟悉,是长开后该有的模样。几年不见,那个当初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孩脸上雀斑消去,少了几分可爱,填补进诱人的娇媚,竟比小时候还要漂亮。
晦暗光芒在年轻人浅色眼眸中一闪而过。
“算了,原本就没打算让‘疯牧师’活到最后,死了也好,扰乱那帮人破案节奏。”
他支起手臂,十指相抵,“后续我会想办法处理,起来。”
娃娃没敢起来,照样跪着,但阴阑煦这句话让他一下子支起耳朵,眼睛也亮了起来。
“至于你,最后一次机会,不会再提供便利信息,自己去做。”
尽管阴阑煦依旧态度冰冷,不留情面,面前的人眼神中却有一丝期待,急于向他重新证明自己。如同刚因犯错受罚的家犬,一听到主人的命令,还是会立刻坐正。
“你从今天起留在东埠,留意一个人,他的名字是‘卫夏’,”年轻人面无表情,“作为交换,我会向你的同伴提供更多特别行动组的情报,包括他们中某些成员最近的动向。”
后一句话所代表的优厚回报对娃娃来说已不太重要,“卫夏?”印象中没有这么号人,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知怎的,莫名的嫉妒蛇一样爬过漂亮男孩的心尖。
“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走不开,我不会交给别人。他之前被卷进一起碎尸案,就是刚才新闻报道的其中一件,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被放回家了。”绿鳞的巨蛇攀上娃娃的脖颈,吐着嫉妒的舌信,跪着的人不易察觉地加重呼吸,却仍微笑着问道:
“我该‘留意’那个卫夏的什么呢?如果您需要,我马上就能将他给您带来。”
“不准打草惊蛇。”
阴阑煦闭了闭眼,不打算同这人多谈,“总而言之,除了异常状况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外,今后卫夏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你掌握之下。暗中监视,或是伪装身份接近,你该比我了解何种方式更佳,必要的时候一一你从小受训,我知道至少这一点上,你能做好。”
娃娃知道句尾指的是什么。被用近乎虐待的方式从小教予的,除了以可怖的身手强夺,还有如何用这副皮囊换取所需之物:情报、金钱、活命的机会……或者像在懵懂童年,一颗廉价的糖果。
纤韧的腰肢,姣好的容颜,调教出的技巧,如水蚀骨,一念化作利刃尖刀。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却也学会了如何享乐其中一一是那些人把他变成了怪物!
漂亮男孩有一瞬黯下眼眸,稍纵即逝的微表情,没能逃过擅察人心者的双眼,一只手突然狠狠拈住他的下巴,居高之人俯身。
“不要再让我失望。”阴阑煦一字一顿地说道。
被火焚烧的枯木,灰烬风中搅成漩涡,从年轻人瞳眸深处映出。
受到惊吓的男孩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拼命点头,蓝眸噙着眼泪,阴阑煦这才放开他,恢复成最开始倚靠沙发、目不斜视的样子,任那人膝盖在冰冷瓷砖上硌得生疼麻木,也没想过伸手拉上一把。
娃娃有偷偷松一口气,同时却又十分委屈。
一准备撑着地板慢慢爬起的人突然全身绷紧。
阴阑煦闻声瞥了他一眼,家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门的方向露出尖牙。
一几秒种后,有人敲了敲门。
娃娃一只手摸向靴帮藏着的短匕。
无视漂亮男孩挡在身前的戒备,年轻人走了过去,脚下无声,停在距离几步的位置,没有应门。不速之客却像是知道他来了,门外没了声响。
不会是王久武,他有钥匙。
阴阑煦微微蹙眉。
那会是谁,在上班的时间过来,又确信这个时间段中宿舍里有人?
等了片刻,门外的人像是失去耐心,再次敲门。
不知为何,没去按门铃。
隔着门扉,单调的音节催促。
叩叩,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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