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熊还行，你怎么不说是只豹子呢，会把‘猎物'带上树。”小史讥笑道。
“说正经的。”
郑大队打断勘验员，对方摊手，“好吧，我承认确实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要不是留下了痕迹，让我编我都编不出有这一号人。”
接着指了指对讲机:“所以我才要做模拟实验，验证可行性。假设王哥也能做到，说明还是存在这种可能，这条路径我们就没有一开始便还原错，那么一”
稽察员也打断了他:“不行，两层楼的高度，王组和顾怀刚都会有危险。”
小史从他嘴里听到阿刚大名的时候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后很快回答:
“放心，哪能就这么叫王哥他们去冒险，我给王哥准备了辅助工具，没问题的。”
“仅凭一个辅助工具就可以让他们冒这么大风险?这是严重的不负责任!”贯山屏本就冷漠疏离的表情变得愈加严肃，“作为特派稽察员，我在此提出异议，要求你们立即停止违规操作!”
勘验员挠了挠脸，“所以我就说嘛，有稽察员跟着总是格外烦人。”
郑大队虽然听到这句话时点了点头，但这一次他难得和稽察员站在一边，认为小史的打算简直是乱来。他伸手就要拿回勘验员手里的对讲机，对方一矮身躲过，见这个房间内找不到盟友，小史跑到一边冲着对讲机又是一阵嘀咕，然后把它递给了稽察员。
王久武的声音传了过来:
“史明在决定实验之前同我讨论过，我选择了同意，实验才开始进行，所以产生任何后果，全部由我承担。”
“我的重点不在于责任的归属。”
贯山屏语气平静，但握着对讲机的力道大了几分，那边低低轻笑，说这点自己当然知道，温和的声线听起来镇定自信。
“我肯定不会鲁莽行事，毕竟还有阿刚在，如果察觉到危险，向你保证，我会立即停止。”
稽察员将对讲机贴近耳侧，重又望向窗外，别动组员也抬起头望着这边，一双澄透的褐色眼眸，即使在东埠的阴天中也没有失去光彩。
“山屏，相信我。”
那人嘴唇轻轻动了动，缓缓说道。
“但是”两个字被贯山屏自己咽了回去，他把对讲机还给小史。
“……继续吧。”
一郑大队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满脸“计划通”的皮皮史，腹诽几句，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观察室外组的动态上。实习小警察配合得一动不动，说难听些宛如死鱼一条，看着都替他累。郑彬本想接下来几天对阿刚少些严厉，转念一想，这小子对自己的话都没这么上心过，行了，至少一个
星期里有人会过得不太舒坦。
而如郑大队所想的是，王久武走回去拎起了阿刚，开始后退，数着步子来判断距离，最后站定的位置与郑彬推测的行凶者助跑起点差不多。大队长忙也往窗户边挤了挤，嘴上不说话，其实也在为接下来的模拟环节捏一把汗。
简单又跟阿刚交代了几句后，别动组员开始调整呼吸，眼睛盯着那棵老梧桐。沉默下来的男人紧抿唇角，脸上失了温和的微笑，看起来简直不似平日里的模样，竟有些气质凛然。稽察员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眉头紧蹙。
然后不等众人反应，王久武突然开始发力奔跑。这人平时不显山露水，高大的身躯看上去仿佛也有些粗笨，实则爆发力惊人，几乎没有逐渐加速的过程，他眨眼间就到了梧桐树旁，乘势一脚高踏在树上，借力另一只脚也向上蹬去，在树干上竟一连踏出两三步。
因为比那个行凶者高大许多，现在就已经足以够到老梧桐最下一层的枝杈，所以王久
武停了下来，用力将阿刚甩到了较粗的一枝上。
但并不是几乎正对他办公室空调外机的那根枝干。
“偏了!”
郑彬条件反射先喊了一声，然后发现原本的目标与周围几枝相比，反常地向下倾斜，似乎是与树干相接的位置有些开裂，不免微微倒抽一口凉气。想来如果别动组员真的按计
划进行，阿刚此刻大概已经在地上瘫着了。
不过也说明了那根枝干上，应该曾有过重物。
“目前来看是可行的，刑技科应该没走错。”
对讲机中再次传来王久武的声音，稍有些气喘，正一只手扶着枝干上的阿刚，另一只手扒着树干，仰高脸，嘴巴努力凑近耳机附带的麦克风。他前额挂着的几颗汗珠，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露打阳华。
其实距离拉到这么近，在二楼办公室也已经能直接听到他说话，窗边的三个人闻声都不约而同向外探身。郑彬和贯山屏这时候才看清小史所谓的“辅助工具”，原来别动组员戴着的手套是特制的，五指指尖各有两厘米左右的半弯钢片，形如长甲，正紧紧钩着树干，甚至因为用力嵌入几分。
联想到之前投影里树干背面的照片，难怪那些痕迹看着就像猫爪子挠过一般。
“...."
小史见郑大队又是一脸欲言又止，连忙自己抢先说道:“我可没在玩，这真的是仔细研究过树干上的痕迹后，又结合行凶者戴了手套这点，才敲定的方案。我猜那个人肯定也戴了类似的玩意儿。”
专业方面的事郑彬不跟他辩。“你们刑技科哪儿来的这种特制手套，现做的?”
“实不相瞒，”勘验员笑眯起眼，“其实是借的，最近刚好有个人找我约拍‘猫男’的cos，我看准备的道具挺合适，就打电话叫他送来一用。”
郑大队一听果然还是有事，板起脸，“小史，知道你喜欢摄影，但怎么还开始接私活了?警局规章被你吃了?"
“无偿的，只是练手!一一求你了郑哥，别告诉宋局和我们梁主任啊。”
因为别动组员现在也算是状况安全，这两个人便有些放松，开始一来一回说叨起来。
稽察员自然是无意参与他们的话题，却也没对自己一直盯着的那个人说点儿什么，一双墨黑的眸子微微眯着，似是想用手抓住窗框，却又担心可能会破坏现场，最后非常不自然地在半空握起了拳。
那个人好像看出了他的紧张，做了个口型，“我没事”。
贯山屏的表情有所松动，侧过了脸。
“不能再继续进行了，我想这根枝干无法承受我和阿刚两个人的体重，”王久武接着朝小史说道，“并且空调外机的支架也不是很稳，最好还是别踩上去。”
小史点点头，又开了对讲:
“任务中止，二小队行动!“小史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就又冲出来两个勘验员，一瘦一壮，原来这个实验不只一队人盯着。
瘦的那个到位后对着梧桐树就是一阵狂拍，应该是要和之前留下的痕迹作比对，根据王久武的数据倒推行凶者的体态特征;壮的那个则扛着把梯子，支好后对树上的两人喊道:
“下来吧，工头答应给钱了!"
王久武先挪上了梯子，不必紧扒树干后，他富有余裕地用手套上的甲片割断了捆绑阿刚双手的麻绳，对方接着自己解了脚上的胶皮，跟在他后面也利落地下了树。
瘦勘验员拍完照，深情地抚摸了一把老梧桐。
“‘吴大爷’，您受苦了，以后我们小史遛狗都往您这儿走，让他家面包天天给您施肥。”
总归是没出事，郑大队悬着的心算是放下，长出一口气，回喝道:
“我要是‘吴大爷’，你们刑技科这帮小崽子今天一个也别想跑!”
在场的三个技术员皆拿郑彬的话当空气，默契地齐翻白眼。
郑大队倒也习惯了这种待遇，毕竟连宋局长都拿刑技科没辙，谁让这帮小崽子是面上第一不着调、工作却都没得挑，该干的活从不落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王久武回来的工夫，小史蹲在自己的平板电脑旁，用投影继续向郑彬和贯山屏讲解他们几个勘验员合作还原出的路径。
一开始就像刚才模拟实验所演示的那样，行凶者“挟持”已被制服的“疯牧师”，乘夜经停车场小侧门进入警局，爬上了可怜的“吴大爷”，伤到树皮，留下了那些有迹可循的痕印。
接下来的部分则转由一段3D动画呈现，代表行凶者的黑色小人拎着代表“疯牧师”的红色小人，又沿着那根几乎正对别动组员办公室的枝干，跃上了空调外机，正是这个过程导致了树杈的开裂倾斜。
“再打住，”郑大队示意小史暂停放映，“上树那段我不说什么，毕竟王组也算是做到了，但现在你又告诉我，这个黑影拎着个大男人，一蹦就蹦上了空调机一一你当这两个人加一起也轻得像个塑料袋?”
“‘疯牧师’确实偏瘦，所以我叫体型接近的阿刚来客串。这个‘黑影'虽然表现得富有蛮力，似乎比王哥都带劲，但身高摆在那儿，即便肌肉密度大，计算下来体重其实也并没比我沉多少……不过没错，到底不是飘来个塑料袋。”
随着小史的话语，投影放映的3D模拟动画切换成实景拍摄，“千万拽住啊别让我掉下去一一拽腰带别拽我裤子!卡蛋了!”的画外音消失后，空调外机被从上至下拍了个遍，尤其是松脱的支架部分。显而易见，两个人的体重超过了空调机支架的承载上限，也已有些年纪的铁制品当场罢工，甚至崩掉了几颗铆钉。
郑彬看到这里的时候又去了窗边，探出身朝上望去，果然上窗框那里有个模糊的血手
印，已经氧化成了红褐色。
相对应的，空调外机附近的墙面上多出了好几条痕印，应该是条件反射的蹬踩动作所留。
鞋底的泥土经过分析或许能查出行凶者都到过哪儿，相信刑技科化验室的人已经着手去做了，郑大队缩回身。棘手的家伙，他心想，看来那个杀害“疯牧师”的小矮个不仅是个大力士，反应速度也相当快，脚下一沉的同时，居然立刻就扒住了窗框上沿。
就在这个时候，王久武回到了办公室。
阿刚没有跟着一起过来，明智地选择了归队。
尽管那个实习刑警身材偏瘦，毕竟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别动组员一直活动着酸麻的手臂，额头的汗也还没消解。一方手帕沉默地递到了手边，他道谢后接过，发现上面印着卡通图案。
八成是闺女塞给爸爸的，王久武会心一笑，贯山屏目视前方，紧抿嘴唇没有吭声。
见人都齐了，小史不再鼓捣投影，收好平板站起身，跟着走去了窗户边，郑彬给他让开了位置。
“室外的部分就先到这儿吧。”这人提议。
不过办公室内的情况其实用不着小史怎么提点，满地碎片血污，这里发生过什么，多少都能猜个**不离十。稽察员直接到现场的次数要少一些，所以勘验员主要是打算讲给他听。
小史在窗户边举高拳头，然后手臂在空气里画了道弧线，向前落去:
“行凶者当时踩空后抓住了上窗框，腾不出手，没法撬窗，但他贼起飞智，居然拿‘疯牧师’当榔头，甩过来砸破了玻璃，自己才跟着荡了进来。”
贯山屏回忆起了早上看到的整扇摔落的窗户，还有“疯牧师”尸体表面残留玻璃碴的划伤，尽管听起来不可思议，倒也能说通，他便点了点头。
玻璃碴，玻璃碎片，满地的玻璃碎片……断裂的麻绳与胶皮。
贯山屏紧跟着追问:
“而在这个过程中，碎玻璃巧合地割断了麻绳，‘疯牧师’侥幸挣脱，开始反抗，因此玻璃碎片散落的范围才会扩大，以至最后满屋都是，同时，他们的殴斗也殃及王组办公室里的其它物品，是这样吗?”
“啊，算你猜得准。”
答话的人正要说这段，听到抢白只能耸了耸肩，身后窗户上蒙着的玻璃膜被风吹出一个鼓包，其上虚幻的彩虹色让它像极了易碎的皂泡。
窗户下边原本洁白的墙面则于昨夜溅到鲜血，脏污的颜色流淌，如同地面污浊花纹跨维延伸的边缘。米白色的瓷砖阻止了黏稠液体向下渗透，满地人血便交织似网，却又在厮
打中被擦涂得全不成样。
这一地殷红令人头晕目眩，但在勘验员眼中，却是脉络清晰。
小史离开窗边，双手插兜，开始沿着梳理好的过程，在一片凌乱中走出二人殴斗的路线。
窗边，到办公室中央，然后放射状向四处扩散一一扭打与躲闪。
撞掉电脑，砸坏办公桌，碰碎花盆，踩断钢笔一一跌倒与挣扎。
“哼，精彩，如果昨晚有人值班的话，场面大概就没法这么爽了。”郑彬嗤道。
小史走过几处喷溅状血迹的时候特意慢下几步，“殊死搏斗，可惜啊，该死还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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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黑夜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可是肿起的眼角与额头滑落的鲜血，让秃顶男人的视野中只剩暗红。操着难解的异国口音，他咒骂着，再次朝面前的“死神”扑去，求生本能加持下的勇气，“疯牧师”几乎忘却身上的疼痛。
然而不断流失的生命令他踉跄不稳，天地晕眩，挥出的重拳击中的只有冰凉的空气。“死神”这次躲闪得很轻松，手中的军刺在月光下也藏起寒芒，又在他身上添一道伤。
秃顶男人最终倒了下去，血液涌出，带走他的体温。
在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几秒，“疯牧师”才看清“死神”娇美的脸庞。
......
小史在最大的一滩血泊旁边停住，白色的粉末描出了它的轮廓。
“根据血量和擦涂痕迹，我们判断'疯牧师'死透前就趴在这里。不过我听法医说，他最后死于严重失血与脏器衰竭，换句话说，哪怕他打赢了，也无非是让王哥第二天看到的是两具尸体一一噢，那样倒是给咱们省事了。”
对于这种家伙的遭遇，勘验员可谓毫无同情之意，年纪轻轻便已见惯死亡的他，说话时脸上甚至似乎还有一丝嘲弄的笑意。
“不过接下来才是有意思的地方。”
他蹲了下来，指了指围绕那片血泊、整整一圈的血脚印。
“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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