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进犯举动令别动组员一呛,后脑在冲撞下磕到墙,巨大的钝痛瞬间变成麻木。
贯山屏也不再是站在他面前,倾身压了过来,一条腿狠狠顶上王久武的腰腹,膝盖骨立刻在人体最柔软的部位制造出一块淤伤,隔着血肉碾挤起脆弱的脏器。
然而下一秒局势却被逆转。别动组员并未尝试在他的桎梏下挣扎,而是训练有素地以攻为守,直接在贯山屏手臂关节内侧用力捏了一下,急促的酸麻过后,他的整条胳膊陡然失去知觉,被轻松格开。王久武顺势将贯山屏向外一推,在他重心不稳的当口,又反拧过他那条胳膊,把人压在了一侧的沙发上。
“对不起,我知道我刚才的态度令您很生气,但是没想到,贯稽察您居然也会被愤怒吞噬理智,竟试图攻击我。”
别动组员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没有乱,只是声线沉了下去,依然保持温和的语气,在这种时候,反倒会令人遍体生寒,“可为了自保,如果还要有下次,我只能先卸掉你一边肩
膀。贯稽察,请别让我这么做。”
手臂与肩膀相连的部分,果然随之传来快要脱臼般的绵长疼痛。
“现在,您冷静下来了吗?”
像是怕再刺激到他,王久武的声音很轻。
看到这人点头,别动组员便松开了手,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贯山屏撑起身,变得凌乱的发丝令他看起来颇为狼狈,精心熨烫过的衬衫也前功尽弃地皱褶,从外面套着的稽察员制服下扯了出来。不过他整理衣服的动作,反而让贯山屏看起来才像是被施暴的那个。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客厅的气氛一点一点恢复。
一大概所有的成年人都会一项绝技,即使上一秒刚爆发冲突,只要情况需要,下一秒不敢说握手言和,也都能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并没有,明知重重疑点却隐瞒不报,放任草草结案。”
王久武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回答的是贯山屏最后一个问题。
他捏响了右手食指的指关节,“事实上,是我上报之后,才收到的命令,命我与媒体
协商,制造出案子已结的假象。”
“假象?”
疼痛成功地冲散了那股杀意腾腾的冲动,鼓噪的心跳平静下来,贯山屏的视野也重回清明。他恢复正常,又是往日里那个镇定自持的稽察员,微微蹙眉,露出探究的表情。
别动组员却再次沉默,紧抿起唇。
几分钟后,贯山屏这次的耐心有了回报,王久武长叹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主动地看向身旁人那双墨黑的眼眸,“贯稽察,您能保密吗,为我保密?”澄透的褐色瞳仁搭配他低语时翕动的嘴唇,明明稳占上风的人选择了示弱,稽察员的喉结上下滚动,点了点头。
“并不是‘结案’,而是,中止侦查。”
“中止侦查?!”
贯山屏的声音又提了起来,但这次他立刻压下激动的情绪,选择听完王久武的解释。像是对他的表现满意,别动组员弯了弯唇角,然后正色道:
“我的上级给我的解释是,经过认定,这几起案子已经超过了东埠警局和我的能力范围,特别行动组与省厅会谈后共同决定,将案子的侦破权上收,对公众则放出结案的讯息,安抚民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省厅上收侦破权另行委托,以往并非没有先例,为何这次对郑大队所带领的专案组都讳莫如深,甚至下了缄口令。稽察员因这个解释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锁得更紧。
看出了他的困惑,王久武接着说道:
“原因有二,其一,对‘密集书库案’的涉案者卫夏不予曝光、不予抓捕,而是采取监视居住,在你我交谈的此刻,估计已经有一队由警方和别动组员混编的监控小组集结完毕,潜伏在他的周围。"
“为什么?"
“没有进一步的解释,”王久武轻轻摇了摇头,“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林安是被卫夏所杀,那个少年的危险性恐怕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却是这么一个处置方案一一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相信,这是经过了慎重考虑才做出的决定,也许,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吧。”
贯山屏无法认同这个对那个少年周围人极不负责的决策,别动组员朝他打了个手势,自己继续讲述第二个原因:
“其二,是因为那个人的参与,特别行动组这边负责认定这几起案件性质的,是‘137’。”
“137,”稽察员听说过这个代号,或者说听说过这个人,“别动组的创立者,对吗?”
王久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就如同他在别动组的代号为“595”,“137”也只是创立者为自己所取的数字代号,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却是他一一或是她一一唯一被人熟知的部分。有传言137是个学贯中西、与警界交往甚密的耄耋老者,也有传言137不过是个三十岁都不到的天才女郎,甚至还有人断言137是好几个人共用的身份、所以才有那么多版本的传言。
不知为何,137选择了躲在密不透风的墙后藏起自己的身影。
就连由TA创立的特别行动组中,知道TA真实身份的人都没有几个,而且全是A级成员,也是轻易不会与其他成员见面的高层。关于TA的一切甚至被列入最高密级,简直像个不能被人提起的“禁忌”。王久武选择接下阴阑煦的监管任务时被137特别召见过一次,但也只是站在办公室门外,通过对讲机,听到了经过严密处理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音。
为什么形迹诡秘的137,会对东埠这几起案子感兴趣,甚至亲自来做性质认定?
595的直属上司同样没有给出解释,或许除了上位者的倨傲外,她也不知道答案。
“我掌握到的信息,只有这些了。”
王久武向后倚上沙发靠背,知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却不准讲出固然痛苦,和盘托出也没有带来一丝倾诉的畅快。他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粗陋装修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白色涂痕,组合重叠,在他眼中幻化出特定的形状,令他想起了昨天突然被叫到宋局长办公室后,在所谓的“商议”中,口不能言,只能唯诺接受的情况。
他不是不会感觉到郁愤,他是不能表现出感觉到郁愤。
“我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贯山屏的声音将王久武拉回现实,对方自顾自说道:
“对一个极度危险的人,只是采取监视居住,这是严重的不负责任,全程参与的干警又被突然收走侦破权,却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民众的知情权更是遭受侵犯一一我也会向稽察办上报,必须提出异议。”
“不要蹚这趟浑水。”
“这是我的工作要求,也是我的职责所在。”稽察员语气坚决。
“你知道我工作的一个隐性要求,和管控媒体一样,是阻止像你这样‘好奇'而不顾后果的人,”别动组员抬手捂住眼睛,“两方决议,你往下追查,不会有结果,最好的下场恐怕就是浪费精力……水太深,由它去吧,山屏,会有其他人妥善处理的,我向你保证,这几起案子,一定都会有后续。"
他再次改唤稽察员的名字,却没有收到和以往同样的成效,贯山屏没有说话,眼神中固执与坚毅参半。
他承认,他最为敬佩贯山屏的就是这一点。
王久武坐直身子。“贯稽察,这几起案子对我来说,不过是工作,”讲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若论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就是在与您的这次合作中,同您的关系前所未有的改善。我很珍惜您这样的朋友,也希望您,再多考虑一下。"
就像刚才的情形一样,身旁的人也沉默片刻,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说道:
“除了职责以外,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那双墨黑的眸子,出现了别的情绪,王久武暗叫不妙,刚想岔开话题,贯山屏却已经接着说道:
“纸永远包不住火,就像你说的,这几起案子会有后续一一迟早有一天这件事情会曝光。那时靠什么‘安抚民心’,谁来受过,省厅,特别行动组,还是那个137?是你,王久武,是你。真到了那一天,你要怎么办?”
“这也算是,我这份工作的另一个隐性要求吧。”别动组员敛下眼睑,有时比起真相,人们只需要一个可以横加指责发泄怒火的对象。
“我不能接受。”
一只手再次揪住了王久武的衣领,但并不是上次的暴力,贯山屏探身,在这人条件反射将自己推开前,已经用行动向他证明,唇上一瞬传来的柔软触感并非错觉。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想,也只有我自己以为藏得很好。”
稽察员抵着别动组员的额头,距离近到鸦羽一般的密睫根根分明,见对方并没有露出
惊愕的神情,呼吸中交织了叹息。
但他很快发现,王久武的眼睛,居然不是看向他,而是望着旁边。
贯山屏跟着移动视线,发现客厅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而自己一直没有察觉。
然而比起某种被撞破的尴尬,一股掺杂着炫耀与挑衅等的奇妙情绪涌了上来,取而代之,辛甘地滑下他的咽喉。
贯山屏听到从自己的口中冒出一句:
“原来你在。”
“我不该在吗?”
年轻人穿着与王久武款式相似的家居服,**双脚站在地板上,足尖隐在柔软布料之下,浑身却散发着比平日愈加冰冷的气息。周一是每个上班族的噩梦,噩梦伊始是令人崩溃的堵车。
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严格意义上不算上班族,却也被卷入了这场恼人的工作日早高峰漩涡。负责开车的警察拉响了警笛,然而周围的车辆已无处避让,黑白花色的警车被夹在车流中龟速蠕动,像落入蜂群的奶牛,想跑也跑不掉。
汽车鸣笛,警笛尖啸。
震得几乎要耳鸣,连面对面的交谈都听不清楚,王久武不得不提高音量与电话那头的郑大队通话,那边也只好大声吼回来,接连入耳的嘈杂噪音,让他身旁的年轻人也不免露出烦躁的表情。
接到一队施工人员的报案是早晨七点,通知别动组员是七点二十,而王久武赶到现场的时候,时钟的指针已经滑过了八点五十。
“我去就行,你留在车里休息吧。”
正准备跟着一起下车的阴阑煦收回手,重新靠上椅背,闭上了眼睛。
王久武接着朝郑大队走去,不过对方此刻手上翻着笔录本,用一边肩膀夹着手机,似乎还在通话中,他便没过去打扰,转而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
棚户区。
或者说得直白一点儿,贫民窟。
商贾趋之若鹜,政要过江之鲫,衣着光鲜的东埠市民踩过整洁的街道,疾驶的豪车碾过崭新的百元大钞……这座北方大都会繁华至此,却仍不肯让所有人都能分得一抔。美丽的**肢端溃烂,不思疗愈,只是将城市丑陋的边缘隔离人们的视线,叫那肮脏的棚户区
趴在地上,望着高楼大厦所蚕食的灰蒙蒙的天。
和垃圾一个颜色,老旧的破败楼房挨挤着,肉眼可见的喘不过气。一些蓬头垢面的住户从简陋的窗口探出头,不知是好奇还是敌意,远远打量身着制服的警察们。被封锁线圈出的区域就在一处楼根,正当中一口窨井,井盖不翼而飞,朝天张着大嘴。
别动组员看到窨井附近散落的维护设备,已经大体上猜出发生了什么。
“这种地方想也知道没有监控,人口流动性又大,不好办啊。”
郑彬这个时候走到了王久武身旁,跟着扫了几眼,目光中有几分对此司空见惯的麻木。
他接着说道:
“我刚才在边上往窨井里望了望,和报案人说的情况差不多,隐隐约约有个东西,确实像人的尸体,但太暗,也太深,需要下去才能看个仔细。这么一个急需刑技科的时刻,那帮崽子却正堵在路上。”
顺手把手机举到王久武耳边,那头果然传来小史透着焦急的清脆声音:
“你们千万不要乱动,等我这个专业人士到场一一啊要死了,本来就走不动,前面怎么又有起追尾……考虑下我的提议怎么样,干脆派架警用直升机来接我们嘛,我还没坐过直升-”
郑大队挂了电话。
封锁线外还聚着伙人,三四个凑成了一堆,模样不像是附近的居民,身上的衣服沾着些尘灰泥污,模糊印着“市政”字样,估计就是这次报案的那队施工人员了。王久武决定在等勘验员到场的工夫去问问情况,便和郑彬交代了两句,朝他们没走几步,就听见年纪稍大的那个在埋怨身旁的小青年:
“我都说了放个井盖走就行,你非要下井看,看出麻烦了吧!”
“来都来了,我寻思如果有哪儿淤堵,正好就能一块儿疏通了不是……”小青年嘀咕。
那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充什么积极,这活一个月才给你多少啊你这么上赶着?还耽误其他人回去,除了你谁想在这个破地方多待!”
“我只是想……"
“抱歉,”别动组员插入他们的对话,借拿出笔录本的动作替那个小青年挡了一下,“是你们报的案对吗?我想向你们了解一下情况,还请配合。”
他自然没有警服,披着一件谈不上式样的大衣,这队施工人员狐疑地扫了他几眼,旋即因王久武的坦然态度也将他认作了便衣,年纪稍大的那个朝小青年努了努嘴,“怎么又问一遍,问他去问他去!”
“是这样的,接到安放窨井盖的通知后,我们几个就赶了过来,那会儿得是六点半左右吧,”应该是才被取过笔录不久,小青年几乎没在回忆上花多少时间,只是扶了扶头上的安全帽,“这里排水很差,我担心好长时间没盖子、窨井下边可能已经堵了,就打算在上盖之前,先下去看看。”
说到这里时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之前我就隐约瞅见个什么,黑咕隆咚地瞧不真着,下到一半的时候,我心里惦记,便往下一看……白花花的一个人样的东西!但是那时只能看见一半,我也没敢多想,就当是商店那种塑料模特,琢磨得把它捞上来,然后……那指定是个人!一个死人!”
“为什么这么想,”别动组员在他停下来后才问道,“你碰到那个‘东西'了吗?”
小青年直摇头,“我没敢,觉着不对后我就赶紧上来报案了一骨头!塑料模特怎么会露出骨头!”
虽然他语气很肯定,但王久武看到小青年的安全帽上带着个小灯,还是保留了几分怀疑,毕竟有可能只是灯光反射造成的误判。眼下还是得等刑技科的人到场才行。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心里夸我帅。”
别动组员刚想到小史,小史的声音居然就真的传了过来,他一回头,发现小个子勘验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窨井口旁边,上身脱了个精光,正蹦跶着脱裤子。阿刚守在他旁边,抱着他那件白大褂和警服。“小史?你们不是还在堵车吗?”
“所以我决定弃车,拎上工具箱,一路跑来的!”小史蹬掉鞋袜,叉了下腰,迷之自
豪,“跑得比香港记者都快!"
很快勘验员身上除了条平口裤外便不剩什么,赤条条光溜溜,接过向施工队借的安全帽戴在了头上,看样子是打算下井。
作为一个纯血南方人,小史到现在都还没完全适应东埠的干冷,在寒风中一直忍不住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加上骨架小,浑身上下也就屁股算有些肉,往井口边上一凑,活像个被黑煤窑剥削的小包身工。
阿刚悄悄挪动脚步,挡住了小史大半身子,不知是挡风还是挡眼。
这人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一边往身上绑安全绳一边朝窨井里望。
应该是也看到了那个‘东西',他的脸色立刻起了变化。
“看出是什么了吗?”
王久武也走了过去,抓住井沿望进这个黑漆漆的窨井,确实有一个模糊的白影,轮廓很像是人,但瞧得不全,从井口看下去,这个范围只能认出一双“腿脚”。
“根据我的经验,恐怕十有**……”勘验员低声回答,“不过我这个人很严谨的,我还是得下去亲眼看看。”
说着小史就拧开了安全帽上的小灯,踩着供施工人员上下的铁梯,一级一级慢慢下去。别动组员看见还有一条安全绳,便也绑到了身上,来不及像小史那样脱光衣服,他只挽起袖子裤腿,跟着也下了窨井。
竖着的井道并不宽,比人的身体也就粗个两三圈,薄薄一层青苔绿得发黑,越往下长势越盛。用金属横杆焊成的铁梯生了锈,踩上去会发出细小怪响,咔哒咔哒听久了,会让人联想到骨折的声音。头顶刚没下井口,浓郁的腐臭气味像条陈年老被,登时包裹上来,各种古怪混合,辨不清都是什么酸败了的味道,尽管已经事先用了通风机,闻着还是叫人阵阵窒息。
“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在下面也肯定有段时间了,”小史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听着像屏了一口气,“它掉下来的时候应该是在井口正下方,或者附近,但现在已经顺着积水漂远了。”
随着他的话,两声“哗啦”水响,应该是勘验员已经到底。
脚下不只有垃圾和淤泥,微微凸起的形状,显示这口窨井其实是个检查井,只是不知连着什么管道,形成了个底线延伸的“上”。积水半深不深,淹没到小史大腿中间,然而高度有限,他只能弯着身子,脸不得不离这股臭水更近,勘验员有些后悔没戴口罩就下来。水面上还漂着层落叶,塑料袋像水母一样掺杂其中。
井口透下的日光到达这个深度时已经相当微弱,小史安全帽上的小灯算是唯一的光源,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暗。
“尸体。”勘验员言简意赅地报告了结果。
他沿着横向的井道向里走了几步,十分艰难地给高大的王久武让出了足够的回转空间。很快别动组员也下了最后一级铁梯,踩进积水,“哗啦”。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立刻一左一右,尽可能地擦着井道移动,慢慢接近了那个沿着管道延伸的方向、已经漂离井口下方的“白影”。
——尸体。
而且是具**的女尸,皮肤已经泡得灰白,仰面朝上,王久武与小史行走时漾起的水波令它浮沉不定。
一头长□□散开来,像水中盛开出一朵千根墨丝钩成的黑色大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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