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通天台古老的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很快又被更密集的雨线吞没。夜色如墨,只有祭坛周围幽蓝的符文在顽强闪烁,映照着云羲毫无血色的脸。
她站在阵眼中心,素白的圣女祭服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决绝的轮廓。灵力在体内疯狂奔涌,如同即将炸裂的星辰,撕扯着她的经脉,灼烧着她的神魂。
“星辰献祭”——以身为引,沟通天地,平息这场因她“动情”而引来的天怒,或许还能为边境苦战的将士争取一线生机。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是她作为圣女,能为这个他深深爱着的天下,做的最后一件事。
指尖因灵力的过度抽取而微微颤抖,但她掐诀的手势依旧稳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的眉眼,他赠她雨花石时指尖的温度……
“早知今日……”她唇边溢出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带着血沫。早知今日这般剜心蚀骨的痛,当初在江南,是否还有勇气接过那枚雨花石?
幽蓝的光柱骤然冲天而起,连接晦暗的天穹!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思绪,生命力如同退潮般流逝。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云羲——!”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怒吼,穿透狂风骤雨,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狠狠撞入她的耳膜。
不可能……他此刻应在东宫,应对朝堂纷争,怎么会……
一道玄色身影,以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狼狈的速度冲破雨幕,不顾一切地撞入了那毁灭性的光柱之中!
强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阵法光芒剧烈摇曳。
她愕然抬头,撞进一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滔天愤怒与恐慌的眼眸。
是谢玄!
他发冠歪斜,几缕黑发黏在额角,王袍上沾满了泥泞,像是经历了一场疯狂的奔袭。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即将再次碎裂。
“谁准你这么做的!谁准的!”他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骇人,声音破碎不堪。
“殿下……你……”她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疯狂震得心神俱裂。
“闭嘴!”他猛地将她拽到身后,用自己的脊背,悍然迎向那因他闯入而变得狂暴混乱的阵法能量!
光蛇抽打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体剧震,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落在冰冷的石面上,触目惊心。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回过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痛斥,有无力,有毁天灭地的情感,最终都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的决绝。
“这江山……”他对着她,无声地,用口型一字一顿,“……太重了。让我来。”
话音未落,他决然转身,义无反顾地、彻底地迎向了阵眼最核心那片毁灭的白光!
“不——!”云羲的尖叫被狂风和雷鸣吞没。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他的身影,也吞噬了她眼前的一切。
一年前,春,东宫观星台。
夜风带着凉意,吹动谢玄玄色的衣袍。他仰着头,墨玉般的眸子映着漫天星辰,却唯独锁定了北方天际那一颗。
紫微帝星。
代表他的命星。
只是此刻,那颗本该明亮稳定、统御周天的星辰,光芒却明灭不定,周遭仿佛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暗淡的红尘之气。更令人心惊的是,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星辉,竟遥遥与远方神殿方向的一颗辅星隐隐相连,纠缠不清。
“殿下又在观星了。”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轻舟缓步走近,手中捧着一件薄披风,“春夜寒凉,殿下当心身子。”
谢玄没有回头,依旧凝视着那片令人不安的星空:“轻舟,你看那帝星周边的红尘之气,是不是比昨日更浓了几分?”
顾轻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微蹙:“星象变幻莫测,殿下不必过于忧心。倒是江南道急报,淮水水位已连续七日上涨,恐有决堤之患。”
“父皇的意思?”谢玄终于收回目光,接过披风随意搭在肩上。
“陛下旨意,命您三日后南下,主持祭祀,督查河工,安抚民心。”顾轻舟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靖王殿下今日在朝堂上,对此事表现得颇为关切,主动提出要为您分忧,推荐了几位随行官员。”
谢玄冷笑一声:“皇叔倒是热心。他推荐的人,一个都不用。”
“臣明白。”顾轻舟颔首,“另,旨意中还提到,请神殿派使者随行,为灾民祈福。”
“神殿......”谢玄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那颗与帝星纠缠的辅星,“会派那位圣女去么?”
“十有**。圣女云羲虽年轻,但在民间声望颇高,灵力亦是最纯。”顾轻舟分析道,“殿下,此行看似巡察,实则暗流涌动。靖王在江南经营日久,此次汛情恐非天灾那么简单。”
“正因为不简单,才更要去。”谢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舟,你随我同去。墨离,”他看向如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暗卫首领,“护卫事宜,交由你全权负责,不容有失。”
“是。”墨离抱拳,声音低沉无波,如同他整个人,敛于鞘中的利刃。
顾轻舟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殿下,临行前是否要去向陛下辞行?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太医院......”
“不必了。”谢玄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父皇需要静养。你去准备吧,三日后出发。”
同一片夜空下,神殿祭坛。
云羲舒展手臂,随着古老的乐声翩然起舞。这是每日必修的祈神之舞,意在沟通天地,净化灵力。
月光如水,倾泻在她素白的祭服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清辉。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每一个回旋,每一个抬手,都契合着某种自然的韵律。
然而,就在舞至**,本该引动周遭灵力随之共鸣荡漾时,她指尖划过的空气,却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感。仿佛清澈溪流中突然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扰动了原本圆融的轨迹。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心口微微一悸,体内原本平稳流转的灵力,竟不受控制地轻轻震荡了一下,虽瞬息平复,却让她舞姿微不可察地一顿。
“错了错了!”清脆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青鸾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干净的布巾,“圣女,您刚才那个转身,比平时慢了半拍呢!我都看出来了!”
云羲停下舞步,接过布巾轻轻擦拭额角的细汗:“你看得倒是仔细。”
“那当然!”青鸾骄傲地扬起小脸,“我天天看您跳舞,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呢!不过......”她歪着头,疑惑地说,“刚才好像有一瞬间,您周身的光晕波动了一下,是不是累了?”
云羲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望向夜空。属于她的那颗护卫星,光芒似乎......比平日更急促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远方某种危险的牵引。
“灵力滞涩,星辉不稳......”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大祭司不知何时已站在祭坛边缘,目光如炬,“云羲,你的心,不静。”
云羲垂下头,恭敬行礼:“弟子知错。”
青鸾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大祭司缓缓走近,权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三日后,随太子南下淮阴,主持水神祭祀,为灾民祈福。”
云羲微微一怔:“弟子领命。”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神殿的戒律。”大祭司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她的肌肤,“皇室中人的命运,尤其是那位太子殿下的‘劫’,不是你该触碰的。星辰的轨迹已然显现,莫要行差踏错,否则万劫不复。”
“是。”云羲轻声应道,袖中的手却微微蜷起。那丝滞涩,那下心悸,还有星象的异动......仅仅是预示着南下的风险吗?
大祭司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青鸾才敢爬起来,拍着胸口小声道:“吓死我了!大祭司的眼神好可怕......圣女,南下是不是很危险啊?”
云羲望着大祭司离去的方向,轻声道:“或许吧。”
三日后,官船码头。
春光明媚,河风拂面,码头上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谢玄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登上主船,玄色王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郁。
“殿下,所有物资均已清点完毕,随时可以启航。”顾轻舟禀报道。
谢玄微微颔首,目光却不自觉地掠过人群,落在了神殿的队伍上。
云羲正安静地立于船边,等待着登船。今日她依旧身着素白祭服,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春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勾勒出纤细的身形,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一阵疾风吹来,掀动了她遮面的轻纱一角,惊鸿一瞥,是清冷绝俗的容颜,和那双......他曾在星象中窥见与之纠缠的、清澈却疏离的眼眸。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抬起眼,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与他对上一瞬。
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
谢玄率先移开目光,转身步入船舱,语气淡漠:“开船。”
“起航——”侍从高亢的传令声在河面上回荡。
顾轻舟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靖王那边今日又递了折子,说是忧心江南灾情,想要......”
“静观其变。”谢玄打断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缓缓后退的码头景象,“让人盯紧他推荐的那几个官员,特别是掌管漕运的李大人。”
“臣明白。”
而另一艘较小的船上,青鸾正手忙脚乱地扶着栏杆,小脸煞白:“圣女,这船好大啊,晃得我头晕......咱们真的要坐这个去江南吗?”
云羲轻轻扶住她:“闭上眼睛,深呼吸。”
青鸾依言照做,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听说太子殿下也在主船上,他会不会很凶啊?大祭司说让我们离他远点......”
云羲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泛起涟漪的河面。风吹动她的面纱,也吹动了心底那一丝因星象和灵力而生的、莫名的不安。
巨大的官船缓缓驶离,犁开平静的水面,向着未知的江南,也向着那已然启动的、不可抗拒的命运航程。
主船舱内,谢玄临窗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雨花石。这是今早一个江南来的老匠人呈上的贡品,说是能辟邪保平安。他本是嗤之以鼻,不知为何却留了下来。
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眼,这一程,将会在一年后的那个雨夜,用那样惨烈的方式,迎来星陨之劫。
河风渐起,吹动船帆猎猎作响,也吹动了命运那根最敏感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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