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场婚事有人喜有人忧，但无论如何，此事已成定局。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盛大的婚宴而奔忙着，除了婚宴的主角。
在婚礼的前夕，李婉怡仍端坐在书案前为边关的战事烦扰。就如同她所说这般，这场婚事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事。
绫罗本是端着烛台来叫醒李婉怡的，可如今一看倒是多此一举了。
“殿下，该上妆了。”
天还未亮，李婉怡怔了一怔，转动酸涩的眼睛问道：“几时了？”
绫罗叹道：“殿下，寅时了。”
李婉怡懊恼道：“这些天公主府人多眼杂，我也被看得紧，本想得出些空来看看战报，竟不曾想……到了这时。”
绫罗妥帖地将书案上的文书收好：“今日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即便殿下不甚在意。但是，臣不想看到今日的殿下也愁苦着脸。”
李婉怡仰头望向绫罗，感受到一根微凉的手指将自己紧皱的眉头揉开。
绫罗笑道：“殿下，无论您做什么决定，绫罗永远会在您身侧的。”
李婉怡觉得自己似乎勾唇笑了一下，但她的心里没由来地涌上一股淡淡的哀伤。
在她还没品出来是何滋味时，几个礼部的姑娘就敲响了房门。
绫罗再次检查了一下书案上的文书是否有遗漏，这才去打开房门。
这些天李婉怡被这些姑娘们磋磨得精神麻木，如今见到这几张脸脑袋便嗡嗡作响。
直到被搀上马车，李婉怡这才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同绫罗抱怨道：“总算是快要结束了，这些姑娘们手劲不大，可是总弄得我身上心里都怪不舒服的。
绫罗憋着笑：“殿下常年征战在外，不喜人伺候，如今怕是不太习惯。”
李婉怡用手揉着额角，强行打起精神：“风里来雨里去都受得住，如今到这温柔乡却不行了。”
绫罗给李婉怡身上盖了个薄毯，轻声哄道：“殿下，到皇宫还有段路程，先小睡一会吧。”
李婉怡被折腾得耗费太多精力，深知自己此刻状态不佳。于是也没再逞强，顺从地点点头，靠在车上竟真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许是人在温柔乡里泡久了必会思虑过多，平日里甚少做梦的李婉怡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翻来覆去地梦到久远到被她忘却的往事。
幼时母亲尚在，她常常伴其左右。每每到冬天，宫里必被克扣炭火。母女两人只能裹着棉被相依在一起，互相用体温温暖彼此。
记忆中那时母亲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她用冻红的手指整理李婉怡脸颊旁的碎发：“我们婉怡日后就要离开母妃了。”
小小的李婉怡奶声奶气地问道：“为何？”
母亲目光慈爱：“婉怡要嫁人的。”
李婉怡趴在母亲怀抱里，贪婪地嗅闻母亲怀中的淡香，享受来之不易的温暖，承诺道：“我不走，我要永远陪着母妃。”
可是那时母亲没有回应李婉怡的话语，她只是用冰凉的手一遍一遍刮过李婉怡的脸颊。
一遍又一遍。
像冰冷的虫子在脸颊上爬过，又轻又凉。
李婉怡听到母亲道：“一定要嫁个爱你的人，一定要嫁个爱你的人……”
一定要嫁一个爱你的人。
马车停下了。
李婉怡从梦中醒来了。
睡这一小会并没有缓解任何疲累，反而让李婉怡更感倦怠。
被强行拉入回忆的感觉并不好受，李婉怡不得不甩甩头将那些并不美好的过去抛之脑后。
绫罗率先下了轿子，伸手扶住李婉怡。谁料李婉怡脚下一软，险些从轿子上跌下去。
亏得绫罗上前一步接住李婉怡，才免去了跌伤。
迎上绫罗担忧的目光，李婉怡笑着指了指繁琐的头冠：“头上太重了。不过一时不察而已，走吧，可别误了时辰。”
绫罗徒劳地收回话语，将心事藏在眼眸深处。
有些事若李婉怡不愿说，那么谁也别想撬开她的嘴。
这是李婉怡从战场回来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她在群臣的目光中缓缓走上大殿。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在距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李婉怡停下了脚步。
她不得不止住脚步，不得不收起渴望的目光。
在皇帝的面前，她温驯地垂下头颅，泪水夺目而出。
皇帝心疼地走下皇位，伸手试图揩去李婉怡的泪水，眼中的伤痛不似作伪。他忍不住道：“皇姐……你若不想嫁，朕就……”
话尚未说尽，站在高位处的太后便开口道：“陛下与长平自幼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若陛下实在不舍，哀家日后便常召长平进宫，也好缓解相思之愁。”
李婉怡拭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劳烦母后记挂了，女子出嫁总归是有这么一遭的。”
太后也掏出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眶：“皇室本就人丁稀少，哀家又膝下无子。如今长平走了，过些年华旭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这么一想，哀家这心里空落落的。”
太后推了推身侧的少女：“华旭，还不去和长平说说话。”
少女慢慢走到李婉怡的身侧，低着头小声道：“皇，皇姐……”
在众人面前，李婉怡捉住了李芸清的手，含泪嘱托道：“芸清，日后皇姐不在宫中，你可要代皇姐好好孝敬太后。”
李芸骤然被捉住双手，肩膀瑟缩了一下。她眼神飘忽只知点头，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也不知将李婉怡的话听去几分。
李婉怡转头还欲与胞弟交代两句，可才刚对上眼神便听见皇帝身侧的老太监掐着尖锐的嗓音道：“陛下，公主殿下，时辰到了。”
无法，李婉怡只能将那些话咽下去，端端正正地向皇帝行了拜别礼。
在踏上凤辇前，李婉怡悄悄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高处的皇位。这一眼后，她便决绝地回头，再也不含一丝留念。
绫罗怕李婉怡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忍不住道：“殿下不必伤感，若是实在思念陛下也可常进宫里看望。”
李婉怡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女子出嫁总归要哭一哭，不过图个吉利罢了。我长年在外漂泊，早就习惯了离别。”
绫罗欲言又止，她看得分明，李婉怡的眼里藏着丝丝忧伤。
……
送亲的仪仗队规模壮大，红妆十里，足以见得陛下对长平公主的宠爱。奇珍异宝，金银首饰整整装了数十箱，赏赐的田地仆从更是不尽其数。
李婉怡端坐在晃动的凤辇中，额前的串珠不断摆动。
身上华丽的喜服箍得她放不开手脚，头顶繁杂的饰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忍不住抬手掀开轿帘，透过狭窄的窗子望向前方。凤辇早已行至公主府前，曾经熟悉的府邸如今早已变了模样，红绸缠绕，喜字贴满窗子，红毯一路铺到院外。
阳光洒在门前，落在门外人的身上。
裴谏忠一袭红衣，立马于门前。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手中的红绸被他攥出了褶皱，视线紧紧追随凤辇。
两人的视线相接那一刹，李婉怡“唰”地将轿帘放下，心脏砰砰直跳。
大抵是被周围的氛围感染，她竟也无端地紧张起来，开始坐立难安。
李婉怡早早便知皇家女子的婚姻皆不由己，与其被旁人利用，不如就成全了自己。可虽是这么想，但她也才不过十七岁，自此之后漫长的岁月都要与这位相见不过几面的陌生男子共度。
况且，自己这般对不起他。
想到这，愧疚感就超过了对未知前路的担忧。
李婉怡忍不住在心中盘算，若裴谏忠与那女子情意相投，自己岂非误了一桩好姻缘？
这下，她更觉愧疚。
裴谏忠清清白白如玉一样的人，就被自己这般不讲道理地强取豪夺了去。不如日后寻那女子解释清楚，再偷偷放裴谏忠离开？很快李婉怡又摇头否决。那样这女子的名声又该如何？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这厢凤辇就稳稳地停在了府门前。
府外鞭炮炸得震天响，府内锣鼓喇叭也不遑多让，吹得震耳欲聋。
李婉怡听不见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却被一声声炮火炸得跑了个神，就在这一会儿里这位新郎官就扶住了她的手，笑着朗声道：“殿下，这一路上辛苦了。”
裴谏忠看着李婉怡难掩疲惫的双眼，扶住她的手温暖而有力：“殿下，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李婉怡愣了一愣，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心头一暖，可还是强撑着摇摇头。裴谏忠也未再说些什么，只是在接下来的意识中有意无意地照拂一二。
这一场仪式一直持续到深夜，裴谏忠去前厅招待宾客，而李婉怡就歇在婚房里。
婚礼上的仪式一环扣一环，让她不能分心半分。到了此时她才有机会继续思考白日里的问题。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怎么样也无济于事。若裴谏忠不想与她在一起也无妨，大不了保他一世荣华，再任他逍遥。若他想入朝为官也未尝不可，待自己掌权后便为他捏造个假身份，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正想着，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裴谏忠原本洁白的面庞透着红晕，顺着修长的脖颈像燎原的野火一路烧到李婉怡目不可及的地方。
李婉怡突然觉得这房间里有些磨人的燥热。
裴谏忠紧紧靠在门扉上，与李婉怡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李婉怡走到桌旁喝了一口酒，问道：“怎么不过来？”
裴谏忠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后背蹭上紧闭的房门，闷哼了一声：“殿下……我……”
李婉怡察觉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裴谏忠不语，一个劲地摇头。
李婉怡挑眉，向他走了两步：“到底怎么了？让我看看。”
裴谏忠退无可退，竟转身欲要开门逃走。
李婉怡喊道：“站住！”
裴谏忠就真的站住，手指扒着门一动也不敢再动。
从刚刚李婉怡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靠裴谏忠越近越觉得明显。
李婉怡凑近裴谏忠，在他身侧嗅来嗅去，搞得裴谏忠的不住后缩。
果不其然，这股血腥味就是从裴谏忠的后背传出来的。
李婉怡眯了眯眼，对裴谏忠道：“进来。”
裴谏忠还欲逃跑，却被李婉怡轻飘飘的一句话制住。
“裴卿难道想要被旁人看见吗？”
裴谏忠忙不迭将房门关上，想了想又推门将外面的侍从统统赶走。
李婉怡脱下喜服沉重的外衫，只留下轻薄的里衣，又将头上的饰品全部拆下来，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路过桌边时她顺手捞了一壶酒，倚在床边慢慢品尝。
她看着裴谏忠慢吞吞地进来也不捉急，颇为贴心地道：“裴卿若是不愿过来也无妨，就站在那边脱下让我看看。”
喜房外突然响了一声惊呼，接着就被人死死捂住没了声音。
裴谏忠脸烧的通红，忍不住求饶道：“殿下……”
李婉怡困得不行，只当他此时还惦念着自身清白，忍不住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顾着些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窗外又传来一阵吸气声。
裴谏忠无法，只能自己脱了喜服，露出**的上身。精壮的背上，赫然是血淋淋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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