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婚书一出就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朝堂各方势力都震了一阵。
宫里传来消息，首辅大人连夜入宫与陛下议事。李婉怡将密报中“蔡首辅面如菜色，脚步虚浮”几个字反复品了三遍，乐不可支。
所谓乐极生悲大抵如此，绫罗将新整理出来的密报重重摔在书案上，怒道：“殿下，您还笑得出来？此事为何不跟我商量？”
李婉怡伸长胳膊去拿书案另一侧的密报，声音也有些发虚：“这事也是临时起意……”
绫罗环抱双臂，显然不相信李婉怡口中这套鬼话：“临时起意？殿下，这可是女子的终身大事！您到底……”
绫罗的话被掐在嗓子里，坐在对面的李婉怡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看着手中的密报，显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半分。
李婉怡一贯爱把愁绪藏在层叠的眉间，这人吝啬得很，旁人难以从她身上分到一丝愁苦。往往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便把该烦扰的愁思大包大揽一并担在身上，在该行动时她就已经能领先旁人好些步将一切全盘计划好。
眼下她又蹙起眉峰，手指敲击着桌案，骨节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下……”
李婉怡抬起头，又换上了平日里的笑容：“你刚刚说什么？”
绫罗发觉自从李婉怡从战场上回来后，自己叹气的频率直线上升了：“臣是说，殿下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李婉怡敷衍地点头：“嗯嗯，本宫仔细着呢。”
简直是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绫罗被她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不行：“殿下，婚姻之事可是决定了女子一生命运的大事。京城的贵女们都不及殿下万分之一幸运，能够自己决定婚事的少之又少。殿下您却这般糟践自己。”
李婉怡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信口答道：“不过是一场婚事，又何须这般紧张。绫罗，这天底下比一桩婚事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绫罗听了李婉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火气并未消散，反而堵得她胸口酸涩：“臣不比殿下，顾不得那天下大事。殿下心怀天下，高瞻远瞩！臣不行，这天下的事与臣无关，臣只管殿下眼前之事。”
她说话带着气：“就算殿下愿意，那殿下又可知裴大人的心意？殿下分明知晓裴大人已有心意女子。”
李婉怡深知再吵下去对两人都不好。
她抬头注视绫罗盛怒中的脸，扔下手中厚厚的文书：“国家当前，儿女情长之事不足挂齿。至于裴谏忠……是我欠他的。”
绫罗背对着李婉怡抹了把眼泪：“殿下要去哪里？”
李婉怡戴上面纱，确保自己不会被认出来。回身瞥见绫罗泪痕犹存的脸颊，沉默片刻还是开口答道。
“山海阁。”
这座名号响彻大江南北的酒楼据说是由一对外来夫妻经营的，每日来到这里的食客来自五湖四海。上至王孙贵胄，下至三教九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由于食客繁杂，这里成了民间交易情报的好地点。
李婉怡在这间酒楼里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厢房，这间厢房视野极好，坐在窗边恰巧可以看到京城的主道。
昔日状元游街，街头巷尾都人潮涌动，就连主街上的茶楼和酒肆的窗边都挤满了人。
在这孱弱的王朝里，所有人都希望这些新鲜血液能让大熙起死回生。
或许连这些年轻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内心怀揣着能够改天换地的志向，为皇室抛头颅洒热血，肝脑涂地。
然而京城的官员们暗怀鬼胎，贵女们芳心暗许。
大熙民风开放，少女们将袖中的帕子香囊纷纷扔到为首的几人身上，嬉笑着，仰慕着。
那几人很快就满身脂粉香气，春风得意，打马向前。
彼时李婉怡正巧坐在这间酒楼听掌柜的向她汇报民间收集来的情报，忽而被一阵杂乱的叫闹声惊扰。推开窗望去，恰巧是状元游街至此。
几人当中，李婉怡的视线偏生被位列旁侧的探花郎吸引。那人模样俊秀，整个人几乎被帕子香囊淹没。
只是此人相当不安分，捧着那些姑娘家的物什凑到状元郎身侧，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
李婉怡自然看不惯下属被欺负。她轻哼一声，随手折下一枝养在窗边的木棉。
轻轻一抛，本应稳稳落到状元怀中的花枝却被不速之客半路拦截。
那好胜的探花郎蓦然打马，伸出双臂将那枝艳红花朵接个满怀。就这般他尤嫌不够，还将那枝花别在耳后，笑着向那扇半掩的窗子喊道：“多谢姑娘赐花！”
转过脸向身旁的状元挑眉，却被他笑着指了指身上。
原来早在他刚刚接花时，挂在身上的帕子荷包在不觉间滑落在地，不知伤了多少贵女们的心。
思绪被推门声拉回，李婉怡倚靠在窗边一如从前，只是如今手中摇晃之物换成了茶盏。
引路的小厮离去，厢房内重新陷入了死寂。
随着李婉怡手腕的轻微晃动，瓷质茶盏与李婉怡腕上的金丝玉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终日一袭华服的京城子弟不同，裴谏忠偏爱素衣，这点倒是与他的老师脾胃相投。
在这身素衣的衬托下，他染上薄红的耳尖就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李婉怡不禁联想到那日别在他耳后鲜红的木棉花，衬得他的脸颊更加俊秀。
察觉到李婉怡不加掩饰的视线，裴谏忠先是将手中的团扇妥善安置在女子面前，而后又状似不经意地搓了搓自己的耳尖。
“姑娘今日前来可有要事同我商榷？”
这人一开口便是夹杂着些许轻浮的调侃。
李婉怡指尖划过杯口，淡然自若地抿了一口茶水。
“裴大人说笑了。那日在状元府与裴大人相见便觉有缘，偶然听闻裴大人喜爱品茶，今日特来请裴大人尝尝四海阁新到的好茶。”
“这四海阁的厢房千金难求，姑娘还真是好本事。”裴谏忠扯开椅子，坐到了李婉怡的正对面，毫不客气地为自己斟了满杯茶。
李婉怡弯起眼眸，道：“千金买得来这四海阁的厢房，难的是让裴大人亲自来赴约。”
裴谏忠被噎住，干巴巴地道：“姑娘都把这团扇送到裴府了，裴某还有什么理由不见？”
李婉怡笑道：“区区个团扇便让裴大人亲自出动了，亏得小女子还为大人准备了其他东西。”
“还有什么？请帖，木棉，或是婚书？”
茶杯被搁在桌子上，李婉怡的眼中亮着光，她合掌惊道：“裴大人，你竟全然知晓！”
不知为何，裴谏忠的耳尖更红了，他攥紧拳头凑到唇边，掩饰性地咳了两声：“那日在婚宴，殿下也早就知晓我会去吧……”
李婉怡不知他为何这般询问，但还是点头道：“是。不过那日相见并非本宫本意，原是想寻个正式场合会面。”
“殿下是从何日开始打算的？是那日游街？”
其实早在放榜之前李婉怡便在下属的引荐下了解到裴谏忠其人，从那时便派人去探查裴谏忠的身份了。但是有意拉他入局确实是在游街那日，裴谏忠猜测的倒也不错。
李婉怡予以他肯定：“你猜的不错。不过早在此之前我便关注到你了。”
听到这话，裴谏忠浑身不自在。他长着一张风流多情的皮相，可并未接触过太多女子。他仅仅在聚会时接触到几个本家的姊妹，姊妹们也皆是羞涩内敛的，从未遇到过这般耿直的女子。
李婉怡不明白裴谏忠为何这般反应，但她还是如同往日一样挂着亲和的笑容。
“既然裴大人都明白了，那本宫也不必多说。”她垂下眸，声音压得很低：“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责任还是在本宫。若是裴大人不同意，本宫……”
面前的少女低头垂眸，轻轻咬住下唇，看起来好不可怜：“本宫去和陛下说，无论如何也会取消这桩婚事的。”
裴谏忠揉了揉皱起的眉头：“那殿下便要担上抗旨的罪名，即便殿下是长公主，可终究还是要背负骂名。”
“况且，在下早便对此事有所预料，不必过于自责。”
裴谏忠不愧是首辅的学生，对于这些事情的敏锐程度可见一斑。如今朝堂上动荡不安，科举又才重新恢复，不管是长公主的势力还是寒门的势力发展起来都是那些官员们不愿见到的。所以，将这些寒门新锐和公主一并丢出权力中心才是最稳妥的。
而裴谏忠便是李婉怡精心选出来的倒霉蛋。
“裴大人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不过有些事情本宫还是挑明来说比较好，如今的局面实属无奈，一切都太过仓促，一些重要的事情本宫会慢慢告知裴大人。”
用人不疑，既已决定要重用裴谏忠那定要先稳住他的心。
“殿下……交心之事不必着急，我们慢慢来即可……”从未有姑娘对裴谏忠说过这般堪称胆大包天的话，裴谏忠忍不住悄悄搓了搓手指。
这一切进行的过于顺利，李婉怡竟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飘忽之感。
“本宫还有一事不解。裴卿，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本宫的身份的？”
“回殿下……那日游街过后，裴某曾来四海阁寻过姑娘。在厢房外，裴某被掌柜告知此处不对寻常客人开放。”
李婉怡颔首，心下了然。
“还有一事……在下与殿下尚未完婚，裴卿这个称呼太过……亲昵了些。”裴谏忠难得有些羞窘，他局促地道：“殿下不妨先称呼在下的名讳。”
李婉怡看到面前张红脸颊的裴谏忠，总觉得哪些地方出了岔子。不过在外人看来二人并不熟稔，称呼上总归要收敛一下，免得节外生枝。
“还是裴言大人考虑周全。”
面前的少女笑颜如花，裴谏忠按了按鼓动如雷的心脏。
这些天来，他第一次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或许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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