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笑话上宝玉,“牡丹香便是牡丹香,佛手柑便是佛手柑,哪儿有闻出十八种香气的?你当是厨子炒菜?”
宝玉也跟着笑了,虽知道湘云是打趣,却仍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是有不止一种味道。好妹妹!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瓶香露?快借我瞧一瞧!”
湘云却一侧身子,将香露牢牢拿在手里,佯装不给的模样,“这是漪姐姐送给我的!”
宝玉更觉稀奇,忙问林芷漪道:“我就说咱们府里哪儿有这么好闻的香露!原是从江南买回来的。漪姐姐,可还有多余的?”
林芷漪听见他方才所评,有心想再问一问,于是便道:“一模一样的是没了,不过方才听你说不止一种香。我这香露的确如此,不如你再闻闻这瓶。”
她将梳妆台上,之前送给黛玉的那瓶烟雨茉莉拿了过来。
宝玉眼睛一亮,“哎!这个味道也妙!有栀子、茉莉,嗯……还有一点淡淡茶香。林妹妹,你也是从扬州带过来的吗?没想到扬州竟有如此妙绝的香露铺子!赶明儿薛大哥要是路过扬州去采买,我非让他……”
话未说完,宝玉忽然停住,这才想起薛蟠还关在金吾狱里,还谈什么采买?不由悻悻然尴尬笑笑。
黛玉想起在贾母哪里听到的话,不免好奇也担心道:“是了,我方才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没见着宝姐姐。听老太太说,她们家薛大哥好像是出了点事,到底是何事?”
宝玉知道这件事不光彩,也怕黛玉知道原委后更加瞧不起薛蟠,连带也鄙夷薛家,便敷衍道:“也没什么大事,惹了点小麻烦而已。”
黛玉一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了宝玉心里所想,不由冷哼一声,转身同雪雁道:“往后跟厨房说,我们屋里的饭菜都不用放盐了。”
雪雁一头雾水,惊讶道:“啊?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已经够‘咸’了,还要加什么盐?”
雪雁顿时明白过来,偷偷拿眼角余光瞟了瞟宝二爷。湘云想笑又不敢笑,他们俩两个吵架,回回都你气我来,我气你,这个时候掺和进去,恐怕殃及池鱼。
宝玉已然被怼得毫无还口之力,想了想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林芷漪道:“宝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担心玉儿会多嘴多舌传出去、还是怕她心生鄙夷对薛大哥?”
林芷漪一语中的,宝玉的脸一下红了,这会子耷拉着眉眼,心中责怪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不敢求黛玉原谅,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芷漪。
不想正被黛玉看穿心思,反而斥责他道:“我同你生气,是你的事,你莫要烦扰漪姐姐。那本就是你的亲戚,与我尚且隔着几层,和她就更没关系了。你回去吧,坐了很多天的船,今儿也乏了。”又对紫鹃吩咐,“把从扬州带给宝玉的东西给他。”
紫鹃取来了一套文房四宝。宝玉看了看湘云面前巧夺天工的雕刻,再看见给自己的和给贾兰、贾环、贾琮的无二,心下不是滋味。却又刚因自己说错了话惹得黛玉生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怅然若失地离开了屋子。
正巧外头有贾母屋里的琉璃过来传话,说史家来人了,正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叫云姑娘过去。
史湘云晓得在这儿多住终究不是个事,马上要过年了,多半是来接自己回去的。于是勉强做了个笑脸,对琉璃应道:“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黛玉看在眼里,只她回去终不及在这里自在。一想她自幼丧夫丧母,侯府爵位如今也是她叔叔的,听起来比自己好些,实际上高强不到哪里去。也是可怜人。便宽慰她道:“许是你家里人想你了,反正都住一条街上。赶明儿开春二月我过生辰,你可要带着好东西来给我‘祝寿’啊!”
湘云笑道:“放心,不白拿你的东西!下回我定送你个更好更巧的!”
待湘云走后,林芷漪轻声劝了劝黛玉,“别往心里去了。他也不一定就是把你往狭隘了想。兴许薛家大哥惹的事的确不大光彩,不好跟外头人讲。老太太不也是没说?”
黛玉轻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不是恼。就觉得往日里,我还以为他懂我的为人、性情,知晓我是什么心思。现下细想起来,却也不是。”
“我知道,你虽然多思多虑,但总是以诚待人的。我们一家三口当初上你家,若是去的别的亲戚家,早就当我们是打秋风的穷亲戚了,谁会正眼瞧我们?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林芷漪垂眸,“你和大伯伯对我们家这份恩情,我不会忘的。”
黛玉抿嘴笑道:“雪中送炭的可不止我们一家,有个人也帮了你大忙,你怎么反倒躲着他的似的?一路上也不曾写信,现在到了京城,我问你,你打算如何?”
林芷漪知道她说的是沈珣,“嗯,不知怎的,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心里忐忑。”
黛玉却懒得听她辩驳,打趣道:“我看你是近乡情更怯吧?”
林芷漪叹了口气,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向窗外枝丫上的鸟雀,“门不当户不对的,总有些不踏实。我怕一入宅门,应付不来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做姑娘好!我舍不得娘、沅儿还有你们。”
两个女孩儿并肩坐在窗前,恨起了嫁。
入冬了,天黑早。
连日来贾政下了值都往赵姨娘屋子里去,难得来了王氏住处。
王夫人忙叫金钏端了参汤过来。贾政摆摆手,道下了值和同僚在外头吃得腻,不想喝这个。
王夫人只得淡淡让金钏端了出去。
贾政问道:“我上回听你说,你哥哥派人去淳亲王那里替蟠儿说情了,有眉目吗?”
王夫人坐下,有些无奈,“情倒是说了,只淳亲王那边好似并不肯卖这个面子。”
贾政心想道: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薛蟠也真是的,平时不着调,也不知道识人。那鹿鸣山庄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吗?就算不是王爷,摸了哪个王孙公子的腰也不行啊!关他进大牢,让他吃吃苦头,已经是璟荣看在王子腾面子上的仁慈了。换成旁的人,恐怕早就找个由头杀了。
做了几十年夫妻,枕边人想什么,王氏岂会不知?当初成婚不过也是两家联姻,利益相连,如今贾家说起来还不及她们王家呢!让办点事就推三阻四,最后还得是哥哥出马。王夫人心中冷笑,嘴上却道:“只希望这件事情,不要牵扯到宫里元春身上。”
贾政刚要脱下一只鞋,听到这句话,终于如临大敌。“说到底是薛家惹事,和我们贾家无关,圣上是明君,不会迁怒。再说了她不过是个女史,又不是后宫,元春一向贤淑,你不必替她担心。”
说是这么说,脑子里一根弦却紧绷了起来。当初送女儿进宫那就是奔着陪王伴驾去的。可巧那几年都没有选秀,再耽搁年纪就要大了。正好有选京中闺秀入宫做女官、公主伴读,便将长女安排了去。
宫里头也有人脉可打探,立秋时还探听到说近来元春颇得圣上和皇后赏识,常宣入殿,看样子很有可能入了贵人的眼。可怎么一下又无动静了?难不成真的因为薛蟠这件事得罪了淳亲王继而惹怒了圣上?
是啊!淳亲王是唯一一个和圣上一母同胞,却还能关系如此亲近的亲王。正因为他不争不抢,又替圣上做事。得罪他,可不就是跟圣上作对?
贾政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王夫人未深想,还在说着白日里的事情。
“你那个外甥女黛玉,今儿到府里了。还有他爹给你写的一封家书。”王夫人淡淡同贾政说着,“哦,还带来了一户人家,是她们林家的亲戚,也已经安排在她的住处了。”
她只是说一声,不想让贾政觉得地自己办事不利。
“嗯。”贾政对这个外甥女其实也不甚上心,估摸着书信也就是让他关照黛玉和林家亲戚罢了。林家一族到了妹夫这里,也就算完了。一来妹夫看样子也不是个长寿的人,往后在朝中难再有重用;二来家族也无其他出息的子弟。
于是夫妻两个背靠背,都睡下了。
一大清早,晨曦万丈,天也湛蓝,却不见暖和,反而更清冷了些。屋上的瓦已经下了一层白霜。
今日休沐,贾政不必早起。
吃完早饭,他便回了自己书房。想起昨夜王夫人说林如海给自己家书,于是便拆开来看看。
忽而,小厮听到贾政拍了一下桌案,然后站起,匆匆就往夫人住处去。
王夫人看到贾政急匆匆的样子,不免惊讶,“出了什么事了?可是宝玉惹了什么祸?”她上午刚见了宝玉,见他蔫头巴脑魂不守舍,于是叫来茗烟问了一通,没发现什么不寻常。除了昨天下学去了一趟林姑娘屋里。她还问了林姑娘送给宝玉的是什么,发现和给贾兰、贾环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单对宝玉特殊之处。于是便也放下心来。
“宝玉惹祸?我看是你。书信你怎么不早给我?你可知和我那外甥女一道来的是什么人?”
王夫人诧异,迟疑道:“不是林家的亲戚么?”
贾政捶胸顿足,也是唏嘘,“她父亲林岩原也是进士及第,曾入翰林。林岩这个人我知晓,他替恩师徐会同说话,得罪了当时的一品大员刘江,后遭贬谪。我不熟悉,也就没再有什么音讯。可徐会同……又起复了,如今圣上打算重用他儿子徐敬。”
王夫人神情变得微妙,“那……这么说这位林姑娘的父亲也能被重用?”
贾政眯了眯眼,“不,信上说,她父亲已经过世了。不过感念她父亲的师生情谊,徐敬定会关照她一家。如今住在我们家,你得上点心,不可怠慢了。”
原来是这样!王夫人松了一口气,不过是被关照的女眷,家中又无实权。对她们客客气气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有一门亲事,你知道定的是谁家?”
“谁家?”
“礼部侍郎沈良的长子,沈珣。这个沈珣,早年在宫中做过皇子伴读,结识了淳亲王,关系不可谓不好。如今蟠儿的事,他去求情恐怕比你哥哥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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