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雪停并未再下，天虽已放晴，风也静了，却更干冷。紫鹃忙给林芷漪张罗出坐的地方，迎春将刚烤好的栗子朝她跟前推了推，探春就赶忙拉着她坐下。
林芷漪挨着黛玉，黛玉同探春一起打趣宝玉道： “哎！你倒是说说，漪姐姐今儿配得什么香露？”
宝玉并不作答，只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儿才疑惑道：“漪姐姐在自己院子里也在围炉烤栗子吗？怎么不叫我们去？”
黛玉和探春面面相觑，接着众人发出一通哄笑，边推搡着宝玉，惜春笑道：“你这是真糊弄！闻不出倒不如实话实说！漪姐姐还没吃烤栗子呢！”
宝玉也自觉说错了，不由脸红，接着也觉自己滑稽，怎会说是烤栗子味？哪有姑娘家的香露是那个味道的！遂也跟着笑了起来。
唯有林芷漪跟着笑之余，心里却不小的惊诧，“宝玉，你倒是说说，除了烤栗子味道，你还闻到什么了？”
各人一听这话，顿时渐渐止了笑，纷纷好奇看向宝玉和林芷漪。
宝玉细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似是还有丁香、松木、香草，还有点像糖渍出来的梅干果脯，和咱们现在柴木炙烤的味道有点子像呢！”
“是不是啊？”
“咦，我怎么闻不出来？”
“好像是有些甜。”
黛玉抿嘴一笑，问林芷漪道：“看你这样子，他是说对了？”
林芷漪的眼睛弯成月牙，笑道：“猜对七八成了。”
“啊？”几人又惊讶又笑作一团。探春揽着惜春，指了指宝玉，“都说你儿时抓周，抓了胭脂水粉，想不到还有这层天赋异禀在里头呢！”
宝玉听了也顿觉神奇，看大家笑，起初不大好意思，不过他本就素来喜爱这些香露、香粉的，所以并不觉得男儿擅长这些丢人，便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栗子和蜜桔都烤熟啦！二爷、姑娘们都趁热吃吧！”袭人贴心地提醒，又让院子里的小丫鬟重新换了热茶来。
几人边吃边聊，暖阳照着倒也不冷。探春说要去西岭山上梅园收露水来年煮茶，惜春说还不如去梅园附近净延寺，迎春笑笑不说话，和绣橘一起将栗子剥了一盘子慢慢吃着。
黛玉暗中打量着林芷漪，见她虽也同她们说笑，却总心不在焉，不由瞟了她一眼，打趣道：“蜜桔都不够让你定神的，到底是什么旁的，让人失了神、丢了魂？”
林芷漪一怔，旋即回过神来，蓦地脸红了，“我能想什么？想这手头在做的香露还能加什么呗！”
黛玉歪了歪头，轻笑道：“我猜的也是香露呀！不然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银子呗！”
黛玉想起来她之前同自己说的，悄悄凑近，问她道：“你上回出去，可有看中的铺面？”
林芷漪小声将昨日的事情同黛玉大概说了说，黛玉听罢也面露惊讶，喃喃道：“竟是这般巧？”旋即却笑道：“看来这铺子就合该是你的。”
“什么是我的？你莫要打趣我。我不过是恰好看中，租金分文不少给。我可不占人便宜！”
“所以他给你出了考题？”黛玉捧起脸，撑在桌边，林芷漪忍不住一笑，“你们书香门第的，果然心眼子一样多。你怎猜到？”
“瞧你一回来就忙忙碌碌的，可不是上心了！”
二人正说着，探春忽然凑过来，“你们两说什么悄悄话呢？也不说与我们听听！”
“就是！林姐姐自从有了另一个林姐姐，就不和我们玩了！”
宝玉和惜春说着就要来闹她们二人，可巧有王夫人身边的彩云过来，对宝玉说道：“宝二爷，薛大爷回来了！”
宝玉一听，不由心头松了口气，又赶忙站起来惊喜道：“人到哪里了？”
“在梨香苑，太太叫了郎中过来给瞧瞧。”
宝玉匆忙跟着彩云过去了，黛玉让紫鹃把烤好的蜜桔、栗子分一分。
林芷漪心道：竟是这么快！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指使的让薛蟠吃了次大苦头。
心中隐隐却有了一个猜想。
王夫人为着外甥的事情操心了一个多月，现在薛蟠人回来了，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屋子里头薛姨妈看见儿子又是气他不争气，又是心疼；宝钗也眼圈红红的；宝玉站在床畔，本也关切，一看到薛蟠瘦了一圈又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仍不忘骂骂咧咧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嫌弃。
平素他也会同薛大哥一处吃酒玩乐，可看到他就想起那天在西山的山庄看那群文人雅士曲水流觞，一时觉得那才叫人神清气爽。
又在心下一想，发现自己身边竟无一这样的同伴！真正懂诗书而不为功名利禄读书的，唯有林妹妹。和她、还有家中几个姐妹一起谈论诗书画时，才是真正的快意。可惜这世间的女孩子，多少都受各样的拘束，无法像男子那般在山水间自在恣意。
门帘被莺儿掀起，贾琏从外头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候了几句薛蟠的近况，便将王熙凤叫到了一旁，同她道：“是冯家老二送人回来的，现下正请他坐着吃吃茶。薛大哥在狱中多蒙他照顾，我想着怎么也得请他吃顿席面感谢一番。”
凤姐忙道：“自然要留他下来，哪有不留人吃饭的道理？”
贾琏笑道：“我留了，不过紫麟说他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逗留了。改日我再请他。”
凤姐点头应了，“也好。不过，怎么忽然就放了人？”
贾琏道：“说是查明了，有误会，让薛大爷受罪了，给赔个不是。”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薛姨妈苦笑不语，凤姐不忍多说，便和贾琏两口子一道出了屋子。
凤姐在心里叹道：眼下来看，之前必定是得罪那位贵人了。人家如今肯放，已然是给面子，谁让薛大哥不敬在先？薛家如今一个做官的都没有，真摊上这些事，除了指望亲戚家，自己也是有难处了。由此想到贾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贾琏疑惑好奇道：“是谁去求的人？你叔叔？”
凤姐眼珠转转，低头思忖：“这我就不知了。按理说，二叔早就已经去求过情，要放早就放了。没得先让人遭了罪，又立刻放人的道理。想必不是看着二叔的面子。”她悄悄和贾琏说道：“私下里，宝钗去找过那位林大姑娘呢！”
“找她作甚？”贾琏挑眉，听凤姐那头“啧”了一声，顿时豁然开朗，“哦，她那订了亲的郎君是沈家大公子，那人和淳亲王关系匪浅。兴许是她求情得用？”
凤姐笑盈盈扬眉，“昨儿她套了马车出门，说是给杜府尹家二小姐送香露，又去了湘云那里。回来也不早了。我可问了赶车的，说是路上遇了沈家哥儿。瞧瞧，那边这就放人了。”
贾琏点头，喃喃道：“怪不得。看来得好生客气着，不好得罪。”
二人一道去特意谢了冯紫麟，冯紫麟果真推辞不留下吃饭，离开荣国府，转身上马却是直奔西盛街沈珣的别苑。
知道这处院子的人不多，唯有沈珣在京中的几个好友。冯紫麟下马，将马缰绳丢给暮山牵着，自己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院子。
“你倒是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我可是真羡慕你啊！虽说我比你有钱，可也只能和家里老子、娘住一起，我要是敢一个人置办别苑去住，我老子非打断我腿不可。”
沈珣放下手中书卷，淡淡一笑，“我可听说，你哥哥在西郊有小院小楼赛马场。”
冯紫麟大马金刀地坐下，无奈摇摇头，“你们这些当大哥的，都是深得父母亲宠爱倚重，把我们这些当小弟的，在家挤得没处站。你知道是谁在金吾狱做的手脚？”
沈珣微微抬眸，“康宁郡主。”
冯紫麟瞪大眼睛，一拍桌子，“你知道？”
沈珣也叹了口气，“能这么任性插手的，满京城也只有她了。这次王爷恐怕动气了吧？”
冯紫麟轻嘲一声，“可不是嘛！昨晚我去找王爷禀明此事，王爷当即就让人看住郡主，不许她再胡闹。我今儿一大早听说，王爷连夜着人从老太妃那里要来了一个厉害嬷嬷，约束郡主，还要尽快给郡主定亲。”
沈珣皱眉道：“怎么会和薛蟠有过节？”
冯紫麟笑道：“不是和他有过节，是和他舅舅王家，确切地说是王家大姑娘，那位和保宁侯世子定亲的。为着个姑娘之间发生的口角，竟然下这种手段，是会替王爷招致祸患的。王爷这次是铁了心要管束。这样也好，以前她总爱围着你转，说不定私下里也没少给那些爱慕你的小娘子使绊子，你可以安心娶你那定了亲的娘子了。”
沈珣轻笑，抬眼望向院子前面的小楼，“昨日可巧，我在门口街市上遇见她和仆从。她打算赁个铺面，做胭脂香露。”
冯紫麟倒也不稀奇，“买嫁妆铺子？嘿嘿，那不是往后也要带着嫁入你们家？”
沈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是人家费心思想做的事。”
冯紫麟惊讶了，“啊？她还真打算做个掌柜娘子呀？那可不成！你这要是一朝做了状元，她可就是状元娘子；将来你进了翰林，她就是翰林夫人。哪儿有自己抛头露面的？就算不抛头露面，交由他人去做，自己坐在家中收银子，可她哪有那个闲工夫琢磨香露配方？心思不应该都在相夫教子上吗？”
沈珣笑笑，“她高兴就好。”
冯紫麟反倒是真在心底头惊讶上了，忽又想想沈珣多年父子关系冷淡、坚持要依诺娶定娃娃亲的娘子；林家娘子与母亲上京来要说法，又为救林如海去菩提寺找秦姜子。又依稀觉得二人有不少相似之处。
于是半晌又道：“行吧，你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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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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