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前一次下雪才过了不过十来日，已近年底，京中又下了一场。上次只是小雪，这会子雪花又大又下得急，连成片似的。
今天这日子按照习俗是要送灶王爷的。荣国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年。虽有寒风裹挟着雪花，反而给府里的热闹增添了年味。
前些日子裁剪的新衣裳下来了，主子和下人们都一样高兴。这是墨香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又是在京城过年，激动得跟什么似的。领了新做的冬袄后，就迫不及待地穿上，去找雪雁去黛玉院子中讨几枝红梅花回来插瓶。
庑廊底下，林芷漪和黛玉一个披着藕荷色海棠花纹斗篷，一个披着大红色撒花白兔毛滚边斗篷，两个人团了一个雪球，扔了之后又向院子外头的小桥上走去。还没走多远，就见不远处从西边月洞门有人撑着伞过来。
黛玉定睛一看竟是宝钗带着莺儿一道过来。
自打薛蟠被放回来后，人也无什么大碍只需静养，因着闯了祸也老实了许多。白日里薛姨妈陪着，宝钗也不用再担心母亲过度忧心流泪，紧绷了许多日子，这几日和她们府里这些姐妹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今天还穿着往日里常穿的那间蜜合色长袄，外面套了一个玫瑰色坎肩，没穿新做下的冬装。衣裳颜色倒是鲜亮，不过人端庄清丽，倒是压住了。
“宝姐姐来了。”黛玉迎了上去，林芷漪也同她微微颔首。
宝钗笑了笑，“你们这是要去哪？”
黛玉道：“和漪姐姐随处转转，看看雪景。”
“府里的景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留神摔着，你身子一向弱，染了风寒也不好了。”
林芷漪留意到莺儿手中提着的锦盒，知晓她定是有话想说，于是便笑道：“呀，这是带着食盒来的？莫不是要邀我们一起品尝？”
宝钗也笑了，回头朝莺儿手中看了看，“倒不是食盒，家里帮宫中采办，有从西洋带来的时兴东西，给家里姐妹们也留了几样。”
林芷漪心里清楚了，大约是想来谢她帮薛蟠求了情。只不过当时想要她求情，这事并没有明说，所以如今虽然事儿办成了，但也不好明着感谢。便借个由头，来表达谢意。
这么说着，三人一道回了屋子。
宝钗吩咐莺儿打开，里头是些上好的胭脂水粉，璎珞玛瑙，圆圆小巧的西洋小镜子、万花筒之类的，其中还有几个琉璃瓶子装着的似乎是香露。
林芷漪拿起一瓶，打开瓶盖，幽香顿时扑鼻而来，不由眼前一亮，“这是……”
宝钗莞尔，“早听说漪姐姐喜欢香露，所以特意让负责采买的管事留心寻了，这是西域的香，和我们这边的不一样，叫曼罗。”
“是啊，我自幼便喜欢这些，我自己也喜欢制香。这西域的香料还真是和中土的不同，平日里在市面上便是有钱也买不着。真是沾了你的光了！”林芷漪忍不住叹息，“我若能有你家这样的便利该多好，只可惜困于闺阁，想出去见识也难。”
宝钗没想到林芷漪是真的喜欢香露。更没想到她丝毫不觉沾了“商”字低了身份，反而羡慕能有机会见多识广。再看黛玉，也压根不因自己堂姐有这样的想法而疏远了关系，反而也兴致不浅地与之交谈。
“家里的生意我不便多问，我爹去世得早，我便常陪伴娘，多学些女红才是正事。”
林芷漪知道宝钗是个贤淑的典范，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也不好用自己的想法去评判别人的，更不想插手说教。只由人及己，想到了一些儿时之事，轻叹了口气，“我爹爹也过世了，这不家里就剩我娘带我们姐妹俩，你好歹有个哥哥，没人打你们家产的主意。爹娘都在的时候是真好！我娘常说我做香露不务正业，却也只是说说，其他也就由着我了。爹倒是常跟我说，醉心于自己喜爱的事，不论是读书还是做什么旁的，都是天底下第一纯粹的事情。我记着他说的这句话呢！”
宝钗心中微微一动，回忆起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日子。那时候家里有顶梁柱，和最大的镖局、商队都有往来，回来家时，不是给她们兄妹带来些走南闯北看到的新鲜物，就是宫里的赏赐。那时她也纯粹地报读诗书，不像现在这般想要以女子贤名为薛家找一个依靠。
不由喃喃道：“是啊，爹娘都在的时候是最无忧无虑。”
眼看着越说越都勾起伤心难过，紫鹃忙过来打岔道：“姑娘，今儿送灶王爷，恐怕得要早些去老太太那里。”
几人也回过思绪，林芷漪笑道：“说的也是呢，都怪我提些不合时宜的。”
薛宝钗也温婉一笑道：“那更是怪我了，若不是我来，你们俩这会子不晓得都游荡到哪里玩去了！”
黛玉梨涡一绽，“也不吃亏，你不是还给我们带来了这些好东西么！我可不得挑一两件戴上出去跟她们显摆显摆！”说着便对林芷漪道：“快，别跟她客气！拣喜欢的戴。”
林芷漪忍俊不禁，“我跟你们呀，都不客气！”
黛玉选了一枝水芙蓉通草花，林芷漪簪了一朵茉莉绒花在鬓边，临出门前忽而一皱眉，不由自主“啧”了一声。
黛玉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今日穿这衣裳，滴什么香露合适。”
黛玉打趣她道：“又不是去什么外头的宴席，都是自家人，你还滴什么香露？”
林芷漪眼睛弯弯，“快过年了，又穿新衣，一大家子亲戚热闹，才更要隆重嘛！”
黛玉拿她没法，“罢了，你也别回去拿了，用你送我的好了。”妆镜台上摆着一只精致的淡紫色琉璃瓶，是林芷漪送她的那瓶迪奥MISS，清甜优雅的花果香在屋子里弥漫，紫鹃和雪雁都忍不住边赞叹好香，边深吸几口气。
三人一齐出了院子，贾府的下人已经在扫雪了，清出了能走的路。大院子之间都有连廊，能遮住风雪。
待到了荣庆堂，果然已经热热闹闹地挤了一屋子了。贾母一见到黛玉她们，忙故意板起脸嗔怪道：“就属你们三个丫头来得迟，该打！”
王熙凤忙笑着朝三人招招手，又一把抓住黛玉的手腕子，拉到贾母怀里，“瞧瞧这都是穿了新做的袄裙，簪了新珠花，特意打扮得鲜亮来给老祖宗您看看的！这才耽误了时辰，您还怪人家！吓得林丫头下次得蓬头垢面过来了！”
众人笑作一团，开始说起年下外头听来的新鲜事，又说收到了蜀地寄来的林家家书，一封是给贾政的，一封是给黛玉的。林如海在家书里报了平安，已在蜀地静养身子，秦神医医术高超，较之以前康健不少。
黛玉听到这个，自然心头十分欣喜。
正热闹着，忽然赖大管事急匆匆赶来，同贾政说了几句话。
“怎么？有什么急事？”
“宫里头来人了，说是有赏赐。”
贾政心头大喜，正要细问，只见赖大管事眼神有点尴尬，接着说道：“是给林家漪姑娘的。”
乔氏吓得花容失色，赶忙过来问女儿怎么回事。林芷漪却也面露错愕。她和宫里素无往来啊！
来的是宫里的内监，赏赐的都是些宫廷点心、绫罗绸缎、首饰一应女儿家喜爱的东西。谢恩后才知是宫里头宁贵太妃赏赐下来的，贵太妃是淳亲王的母妃。
林芷漪大约想明白了：这事必定是沈珣做的，他把三瓶香露拿给璟荣做评判，璟荣不便出面，便让太妃赏赐，以表满意。
怪不得他说一定会公平，原来早就想好了！
待宫里贵人走后，乔氏赶忙抚摸心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凤姐却扶着乔氏贺着恭喜，又说这是好事。
“你这丫头怎么主意这样大呀？什么就敢献给贵太妃？”
林芷漪只得扯谎，委婉说是上回在保宁侯府，康宁郡主闻到了说是喜欢；后来王府里来人跟她拿，她以为是郡主想要的。想必也是郡主给了贵太妃。
各人听了恍然大悟。不过到底是郡主给的还是王爷给的，这都不重要，反正都是件高兴的事。唯有薛姨妈几人脸色不大好看，毕竟先头薛蟠和璟荣之间起了冲突，被关了一个多月呢。不过看着这层光景，也都晓得了这位林姑娘能和王府搭上干系，别管深浅，总归不容小觑。
府里主子下人个个都是人精，往日里也就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待林芷漪一家客气罢了，登时热络了不少。
中午热闹了一番，每个姑娘都喝了点烫热了的果露酒，晌午便都回去小憩了。
外面下着大雪，屋里暖和，林芷漪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这回空间里的工作室又扩大了面积，货架上的摆放又多了品种。
那天沈珣和她要风、水、火的味道。她选了祖玛珑的鼠尾草海盐、爱马仕的尼罗河花园和马吉拉温暖壁炉这三种她认为比较符合的香水。淳亲王挑剔，又闻香无数，还好他也认同了她的选择。
被认同，又得了赏赐，这回就连原料间也被解锁了。
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沈珣高中，戴着大红花骑着马来迎亲。拦门的抬出了酒让他喝，结果打开坛子全都是香露！沈珣一下子喝晕了。
“姑娘怎么了？”墨香赶忙来床畔呼唤。
林芷漪擦擦额头汗，“屋里太闷了，烧着炭火，窗户莫要关得严丝合缝。”
“是是！”
墨香赶忙开了窗户缝，又听林芷漪在身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
墨香想起了一件事，“林家的管事来了，还有样东西捎给您。”
林芷漪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式两份的租赁文书，是在街口那日看中的那间，落款处赫然画着一块石头。
她笑了笑，忍不住拿起笔，在另一个落款处画上了两棵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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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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