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递帖至城南小院,邀迎春往城西清风观祈福。
清风观坐落于西山脚下,环境清幽,古木参天,香火不算鼎盛,却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气韵。迎春虽疑惑谢七郎为何突然邀她祈福,但念及他多次相助,便应允前往。
二人并未张扬,只带了寥寥随从。观主凌霄道长须发皆白,仙风道骨,亲自接待。他为二人讲解道法,目光掠过迎春时,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抚须笑道:“这位女居士,灵台清明,倒是……与众不同,似是天外来客,不染此间俗尘。”
迎春心中猛地一跳,“天外来客”四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难道这道长竟能看穿她重生而来的魂魄?她面上却强自镇定,只微微垂首,敛衽一礼:“道长谬赞,民妇不过一寻常妇人,当不起如此评价。”
谢定在一旁听得分明,眸色微深,看了迎春一眼,却并未多言。
祈福完毕,二人于观中漫步。行至后院,见一株虬松之下,设有一石桌,桌上刻着棋盘,布有一副残局。黑白子纠缠,看似白棋已陷入绝境,气息奄奄。
迎春素日在家时,便常与黛玉探春对弈以打发时光,于棋道颇有天分。见此残局,不由驻足,凝神细观。那棋路看似绝杀,实则暗藏一线生机,与她重生前后的心境竟有几分暗合。她心念微动,纤指拈起一枚白子,未多犹豫,于一处极不起眼的“闲位”轻轻落下。
一子落定,恍若画龙点睛。原本死气沉沉的棋局骤然活络,白棋虽未立刻反败为胜,却已冲开重重围困,显露出无限可能与蓬勃生机。
谢定立于她身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唇角不由微微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不远处一座精舍内,一位身着常服、气度华贵的中年男子,正透过半开的窗棂,将院中情形尽收眼底。此人正是当朝忠顺亲王,皇帝的第二子,谢宁。
一小道士悄无声息地入内,低声禀报了迎春破局之事。
“哦?”忠顺王爷挑了挑眉,露出几分兴味,“竟是个女子破了我的‘困龙局’?”他沉吟片刻,重新在面前的棋盘上快速布下一局,比之前那局更为精妙复杂,杀机暗藏。“将此局摆出去,传话,若有人能破此局,赏金百两。”
道童领命,将那新局端出,置于石桌之上,高声宣布了王爷的悬赏。
周围渐渐聚拢了些香客游人,对着棋局指指点点,却无人敢轻易落子。迎春本不欲再出风头,但见那棋局精妙,棋瘾又被勾起,加之谢七郎在旁投来鼓励的目光,她便再次凝神观局。
此局名为“十面埋伏”,黑棋大势已成,白子如同困于垓下,四面楚歌。迎春思索良久,周遭的议论声仿佛都已远去。她脑海中闪过前世今生种种困顿与挣扎,心绪反而愈发沉静。终于,她再次抬手,落子如飞鸟投林,精准地点入黑棋看似铁板一块的腹地——正是一着“釜底抽薪”!
一子落下,如同利剑劈开迷雾,白棋虽弃数子,却瞬间搅乱了黑棋的布局,硬生生在十面埋伏中杀开一条血路,局面再度变得扑朔迷离。
“妙啊!”人群中不乏懂棋之人,忍不住喝彩。
精舍内的忠顺王爷谢宁,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整了整衣袍,缓步走出精舍,来到院中。目光先是落在石桌棋局上,眼中闪过惊艳,随即看向迎春,最后落在她身旁的谢定身上。
“原来是七弟。”谢宁恍然,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疏离的笑容,“这位姑娘棋艺高超,令人佩服。不知是府上何人?”他目光在迎春与谢定之间流转,带着探究。
谢定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迎春护在身后,神色平静:“二哥,这位贾姑娘,是我的朋友。”
“贾姑娘……”谢宁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显然对迎春的身份有所耳闻。他本有心再设一局考较,但见谢定维护之意明显,不便过于纠缠,便笑了笑:“既是七弟的朋友,那便罢了。今日得见高人,幸会。”说罢,深深看了迎春一眼,转身离去。
有道童捧来百金,迎春却笑道捐给清风观作香火钱。
从清风观出来,已是夕阳西斜。马车缓缓行驶在回城的官道上,车内气氛有些微妙的静谧。
谢定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与迎春。那玉佩质地莹润,雕刻着简约的云纹,中间嵌着一个古体的“定”字,触手生温。
“贾姑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需外出一些时日,归期未定。此玉你收好,若在此期间遇到难事,可持此玉去康王府,寻一个名叫小喜子的内侍,他自会相助。”
迎春接过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仿佛透过皮肤,直抵心间。她抬眸,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他虽未明言去向,但结合近日朝堂风云,以及他皇室子弟的身份,迎春已隐约猜到他所行之事必然凶险,她垂眸,沉默片刻,终是鼓起勇气,从颈间解下一枚贴身戴了多年的银质平安锁,小巧精致,还带着她的体温。她将平安锁轻轻放在他掌心,声音轻若蚊蚋,却清晰坚定:“你……此行珍重。这枚平安锁,伴我多年,望它能护你……平安归来。”
她未曾唤他“公子”,亦未称“殿下”,那一声“你”,已然道尽了她心中情意。
谢定掌心收紧,将那枚带着她体温的平安锁牢牢握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染上红霞的侧脸,心中涌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好。等我回来。”
车帘外,暮色四合,晚霞如火,将天地染成一派暖融的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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