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吉日。
望海台地处大熙东南沿海一处突出的海岬,视野开阔,风高浪急。今日,这里一改往日的荒凉,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大熙的军队阵列严整,南安世子谢容身着礼服,强作镇定地立于阵前,身旁是盛装华服却面色惨白、如同傀儡般的南安郡主。石清副将按剑立于世子身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海面。
谢定依旧作护卫打扮,隐在人群之中,神色冷峻。
巳时刚过,海平面上出现了番邦的船队。一艘装饰华丽的主船缓缓驶近,船头立着一名身着番邦贵族服饰、神态傲慢的年轻人,正是番邦三王子。他身后,两名番邦武士押着一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是被俘多时的南安郡王。
船至岸边,三王子倨傲地扫视大熙军阵,朗声道:“大熙世子,本王如约而至。南安郡王在此,请将郡主送上船来!”
南安世子见到父亲形容憔悴,心中一痛,连忙上前几步,高声道:“先放我父王过来,确认安然无恙!”
三王子嗤笑一声,示意手下将南安郡王推下船。两名大熙士兵立刻上前搀扶住几近虚脱的郡王。谢容仔细查看,见父亲虽受折磨,但性命无碍,心中稍定,按照事先商议好的流程,强笑道:“三王子远来辛苦,已备下水酒,还请赏光,稍作歇息,再行交接之礼。”
三王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环顾四周,见大熙军容虽整,人数似乎并不占优,加之己方战船已按计划悄然散布四周,形成合围之势,心下大定,便带着一众护卫,昂首登岸,进入临时搭建的营帐。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表面一派和谐。番邦三王子及其护卫饮酒吃肉,神态愈发骄狂。南安世子如坐针毡,不时瞥向帐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南安世子忽然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脸色一沉,对着三王子道:“三王子,本世子思前想后,实在不忍胞妹远嫁蛮荒之地。这和亲之事,就此作罢!”
三王子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狞笑道:“果然!本王早就料到你们这些南人狡诈,不会守信!既然你们不愿和亲,那也好办!只要你们将东海沿线六座城池割让与我邦,作为补偿,本王即刻释放郡王,并保证十年不犯边!否则……”他环指四周海面,得意洋洋,“你们看看周围!我邦数十艘精锐战船已将此地方圆十里围得水泄不通!今日,你们不仅要乖乖送上郡主,那六座城池,也休想保住!否则,此地便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随着他话音落下,海平面上,果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番邦战船,呈扇形缓缓逼近,桅杆如林,刀光映日,杀气腾腾。大熙军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南安世子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向石清,又四下寻找谢定。
石清却面色不变,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三王子,只淡淡反问了一句:“是吗?”
就在这时,一直默立帐外的谢定,抬头望了望天色。原本轻柔的海风,不知何时已转为猛烈的南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海浪也汹涌起来。
时机已到!
谢定猛地举起右手,旋即用力挥下!
信号发出!早已潜伏在岬角隐蔽处、由敢死之士操纵的几十艘轻便小艇,如同离弦之箭,借着强劲的南风,逆着番邦大船的方向,疾驰而出!这些小艇之上,满载的不是兵卒,而是黑漆漆的火油罐!
几乎是同时,岸上高处,数百名精心挑选的弓箭手引弓搭箭,箭簇之上包裹着浸满火油的布条,被瞬间点燃!
“放箭!”
一声令下,漫天火矢如同流星火雨,划过天际,精准地射向那些正扬帆逼近、因风向突变而略显慌乱的番邦战船!更有火箭直接射中了疾驰而至的小艇,引燃了艇上的火油!
“轰——!”“嘭——!”
火矢钉在船帆、船舷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油小艇更是如同自杀式的火流星,狠狠撞入番邦船队之中,爆炸声此起彼伏,火油四溅,遇物即燃!
番邦船队多为木制,又值南风大作,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之间,海面之上已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番邦水兵哭爹喊娘,纷纷跳海求生,阵型大乱!
三王子在岸上看得目瞪口呆,脸色由得意的红润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熙竟会用如此决绝的火攻之计,更想不到他们会算准了今日有南风!
“出击!”石清拔出佩剑,声如洪钟!
早已蓄势待发的大熙主力战船,此刻如同出柙猛虎,借着风势,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陷入混乱和火海的番邦船队!箭矢如雨,拍竿猛击,接舷跳帮……大熙将士的血性与积压已久的愤懑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喊杀声震天动地!
岸上的番邦护卫试图反抗,也被石清指挥的士兵迅速制服,三王子亦被生擒。
海战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番邦船队或被焚毁,或被俘获,或仓皇逃窜,死伤无数,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番邦,不得不降。
硝烟渐散的海滩上,南安郡王谢云形容憔悴,衣衫褴褛,在被番邦扣押多时后,终于重获自由。他望着指挥若定的“安七”,尤其是那双与今上年轻时极为相似的锐利眼眸,以及那份身处万军之中却举重若轻的雍容气度,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他踉跄上前几步,不顾身份,一把抓住谢定的手臂,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你……你是……小七?是七殿下?!”
谢定见身份已被识破,便也不再隐瞒,微微颔首,扯下络腮胡子,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南安郡王,低声道:“王叔,是侄儿。您受苦了,如今已然安全。”
确认了眼前之人确是当朝七皇子,南安郡王心中百感交集,想起自己轻敌兵败、沦为阶下囚的屈辱,又感念天家并未放弃自己,竟派皇子亲身涉险来救,一时间老泪纵横,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着谢定的手,不住点头。
一旁的副将石清,在听闻“七殿下”三个字时,先是愕然瞪大了眼睛,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敬佩。他早就听闻七皇子谢定文韬武略,胆识过人,深得皇上器重,却万万没想到,这位一直在军中以普通护卫身份出现、与他们同甘共苦、并一手策划了这场漂亮反击战的年轻人,竟然就是七皇子本人!
他激动地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石清,参见七殿下!殿下深入险境,运筹帷幄,救回王爷,大败敌军,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朝堂之上有殿下这般英主,实乃我大熙之幸,将士之福!”他这话发自肺腑,眼中闪烁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光芒。
谢定虚扶他起身:“石将军请起。此番大捷,皆赖将士用命,将军亦功不可没。”
待南安郡王谢云情绪稍稳,军中事务初步安排妥当后,谢定屏退左右,将一份查证清楚的卷宗递到南安郡王面前,神色严肃:“王叔,兵败之事,虽有番邦狡诈、内奸作祟之外因,然我军内部管理松弛,亦是祸根。侄儿已查明,您身边之长随,利用职权,多次克扣、贪污军饷,中饱私囊,致使军中物资时有短缺,影响士气。此风不可长,此人亦不可再留。”
南安郡王接过卷宗,越看脸色越是难看,羞愧与愤怒交织。他没想到自己竟被身边人如此蒙蔽!
谢定看着他,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叔,此人乃您府中旧人,如何处置,还请王叔亲自定夺。务必从严,以正军纪,以儆效尤,亦算是给朝廷、给全军上下一个交代。”
南安郡王明白,这是七皇子给他一个整顿内部、戴罪立功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重重一拍案几:“殿下放心!此等蛀虫,险些误了军国大事,害了本王性命!本王绝不姑息!” 当日,那长随便被拿下,经军法审判后,依律严惩,其贪墨之财悉数充公,补入军饷。此事在军中引起不小震动,军纪为之一肃。南安郡王经此一遭,亦是悔恨交加,深知往日疏忽,决心日后定要从严治军。
番邦派出了使者,跪在望海台上,向着谢定和南安王爷呈上了降表,承诺即刻释放所有被俘的大熙军民,归还侵占的沿海据点,并愿世世代代向大熙称臣,岁岁朝贡。
一场危及东南沿海的战事,就此以大熙的全胜而告终。
军中欢声雷动,士气高昂到了顶点。石清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谢定,心中充满了敬畏。
谢定独立岬角,海风吹拂着他染上烟尘的衣袍。他遥望北方京城的方向,紧蹙的眉宇终于缓缓舒展。
大局已定,他终于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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