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茆四九把小白的头垫在自己的腿上，用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小白的头发毛毛躁躁的，像是细软的狗毛，化成人形的头发也带着点营养不良的黄。
吹风机的热风吹过小白的耳朵和鼻子，小白舒坦得打了个喷嚏，身子抖了一下变回了一只北极狼的样子，在茆四九怀里翻了一圈，肚皮朝上摇了摇尾巴，对茆四九说道，“哥，这个吹风的吹着好舒服，好暖和，你给我全身都吹一吹吧！”
小白一身毛躁躁的白毛瞬间湿漉漉地贴在了茆四九刚换上的睡裤上，茆四九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问道，“你掉不掉毛啊？我这可是刚洗的睡衣。沾一身白毛最难洗了，看我不揍你。”
嘴上这么说着，但茆四九还是揉了揉他的肚子说道，“你翻过来躺着，这样怎么吹？”
小白很配合地翻了个身，说：“我们狼都不掉毛的，反正不像你们猫那样掉，不信你揪一揪试试。”
茆四九笑了，摸了摸他后背上杂草一样的碎毛，用手指轻轻捋了捋，说道，“你这一身毛乱得像是我虐待你了一样，我看动物世界里面的北极狼，人家的毛都快能立起来了，你不会其实是萨摩耶吧？”
小白回过头很不满，“我怎么可能是狗！我们狼小时候都是这样的，你要是想摸顺手的毛要多给我吃点肉。我爱吃鸡，最喜欢吃鸡腿，前两天我看到隔壁那条街有卖炸鸡腿的，十块钱三个，明天去多买几个吧。”
茆四九边摇晃手里的吹风机边笑道：“哦，你说那潘姐炸鸡啊。上次汪丙在他家吃出来过蟑螂，你不介意我也没意见。但我上次见过这么爱吃鸡的‘狼’还是黄鼠狼。”
茆四九吹完小白一身的杂毛，小白已经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闭上眼睛前还不忘迷迷糊糊地对茆四九说：“哥，明天早上记得喊我上班啊。”
茆四九笑了，心道自己是捡了个劳模回家。
半睡半醒之际，小白翻身问道：“哥，姜爷爷给你的箱子里是什么？”
茆四九也有点迷糊地答道，“好像是他和他爸爸的一些以前的日记和照片吧。”
九十年，对茆四九来说似乎只是眨眼一瞬，漫长的妖生足以让他见证几代人的消亡与遗忘。也许，当姜思年的儿孙们翻开那些泛黄纸张上战火纷飞的岁月时，会感慨和平可贵，却再难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些残忍的时光里绝不低首下气的头颅和宁折不弯的脊梁。
有些事情，也许只有他会记得，只不过，忘记也是一种幸福啊。
周一的红梅钱庄格外热闹，平日里看着还算宽敞的大堂一时间吵吵闹闹的，大堂里摆着成排的椅子上还坐了几个来闲聊天的，叽叽喳喳地说着些道听途说的八卦。
“我听说就市里那个拍卖行爆炸了！说是死了好几个妖呢！”
“你哪来的消息，没死，炸的是个空楼，事务司进去查了一圈，连个受伤的都没找到。”
“真的假的，不是说挖出来了几个…”
“我知道，拉出来了几个人体模型！是他们陈列展示拍品用的。”
一群妖怪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茆四九很贴心地端了一壶茶水放在了长椅旁边的茶桌，一只排队的小狸猫拿起纸杯喝了一口，冲着茆四九问道，“茆哥，听说你们红梅钱庄新来了帅哥哎！在哪呢？”帅哥？小白？他帅在哪里了？帅在那两只收不回去的耳朵？
茆四九指了指门口跟着朱大哥并排坐着、一起翘着二郎腿的小白说道，“哝，新来的只有那一个，是个北极狼。怎么，你和那个奶牛猫分手了？”
小狸猫歪头看了看，没什么兴趣地刮了刮耳朵说道，“那个死渣男，长得一副黑猫警长的样子，天天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们猫怎么都这样啊？”
茆四九满脸黑线，无妄之灾忽然降到他头上，这只母单了小一百年的公三花只能干笑了两声离开。算起来，他这个年纪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也算是个耄耋老人，不过妖怪嘛，修炼得好是很难看出年纪的。
只不过恋爱这种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没想过，年纪上来了也没那个想法了，更没那个精力像这只才三四十岁的小狸猫一样今天骂这个渣男，明天看那个帅哥。
常言道，老年人就要有老年人的样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的休息时间，大厅里的妖怪潮水一般退去。茆四九正准备关门，安静下来的门口忽然又来了个相当漂亮的姑娘。
姑娘穿着旗袍，拢了拢长发，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们要关门了？”
听到这句话，茆四九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能问出“要关门了”这种话的客户，往往是说得通道理的客户，若是碰到不讲道理的，开口就是“钱庄还休息？”
想到这里，茆四九松了口气，歉意地说道，“是啊，我们中午要吃午饭，您是想来办业务？下午来得及吗？”
姑娘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上午就来了，但你们钱庄上午妖怪太多了，我…”
这姑娘身上穿着一袭白色旗袍，知性优雅，看着却欲言又止的，现在双手正将一头长发盘起，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名叫季成，他曾说，要我来红梅钱庄找他。”
茆四九愣了一下，季成？从没听过的名字。
但姑娘话音刚落，茆四九忽然发现身后已经聚齐了一干人等，小白、朱大哥、涂小丽都围在他身后，朱大哥率先问道，“姑娘，这个季成，和你是什么关系？”
如闻八卦耳暂明，涂小丽也竖起了一双大耳朵问道，“姐姐，这个季成什么时候让你来找他的？他是答应你什么了吗？我们都没听过这个人哎。”
茆四九本想维持一下秩序，但小白已经率先搬来了一个椅子，对着这姑娘说道，“姐姐你快坐，我们的盒饭就快到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你慢慢讲。”
原来，这姑娘名白顾，是个来自青丘的九尾狐。正巧今日的盒饭是鸡腿饭，蔬菜是西蓝花和萝卜，可谓在场的每个妖怪都吃得很满意。
白顾被这么一群人围着讲述往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应该是一九四〇年左右，那时候我刚长出了第三条尾巴，正当成年，本该是九尾狐出门历练的年纪。但老
祖宗们却都千叮咛万嘱咐我，这几十年里天下都不太平，万不可独自出门。但我当时年幼，一心想要去青丘外面看看，便偷偷溜了出去，到了秣陵城。”
白顾抬起了秀气的脸，仿佛在追忆一些不是那么美好的过往，“但我从来没见过那般惨烈的景象，整个秣陵，几乎每日都是尸横遍野。那些戴钢帽的人说话我听不懂，而且手里的武器太厉害，我不是对手，只能施了术法救了些人，却根本赶不上他们的速度，即便是被我救回来的人大多也马上再被抓到，几乎是徒劳无功。没过几天，连我自己也暴露了，我被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捉住，关在捕妖网里，动也动不了。有个头顶中央长个角的妖怪说，要抓我回什么院里去炼药。”
白顾喝了口茶水，轻笑了一下，“你们知道的，世人皆传我们九尾狐能食人，食者不蛊。食人是假，驱邪避蛊却是真，因此我们在外一向谨慎，甚少露出行踪。那时我被关了一天一夜，本以为要命绝于此，却被另一妖怪救了下来。他应该是路过此地，闻见里面有同胞的气息，便手持一把唐横刀闯了进来，幸好当时营帐中主力不在，他以一敌十，将我救了出来。后来我才知道，这地方就是个关押稀奇妖怪的集中营，攒够数量便会统一送到他们国家。”
白顾说到这，涂小丽已经露出了一副英雄救美的花痴模样，却被白顾用筷子头敲了下，“小小年纪，别整天幻想这些情啊爱啊的，好好修炼才是真。”
说罢，白顾继续讲道，“我当时真是被吓坏了，他满脸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我想给他疗伤，但他又笑着收起刀说没事，还说九尾狐在乱世就是众人争抢的眼中钉，让我快些回家，等长出了八条尾巴再出来闲逛。”
白顾轻叹了口气，眼神中的惋惜几乎要溢出那双灵动的眼睛，似乎再次身临了那个每个人都朝不保夕的年代。
那时的白顾问道，“请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青丘九尾，有恩必报，来日我定会报答公子今日救命之恩。”
那人却答，“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狐狸倒还挺讲义气，我前一阵听人说我们这来了只九尾狐还不信呢。但你年纪小，法力又弱，趁早回青丘才是真。我名季成，报恩却是不必，你们一族一贯避世而居，能有什么好宝贝给我？”
白顾那时心下急切道，“谁说的！我…我可以送你一条尾巴！九尾狐的尾巴能随心而动，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等我再长出来一条尾巴，我就把它送给你，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哪里找你？”
世人求而不得的宝物，就这么被年纪尚小的白顾实打实送了出去，那季成却笑的更灿烂了，伸出手揉了揉白顾的头，“我可听说断尾之痛堪比穿心，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着这么残忍的事情，听着都尾巴骨发麻。何况，我也未必能活到你长出下一条尾巴。我听说你们青丘多青藤，能酿酒，你到时若真想来找我，便到红梅钱庄秣陵分部来找我喝酒吧。”
彼时，白顾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和那些哭泣的年幼妖怪，又想了想他笑着说出的那句“未必能活”，眼眶忽地红了，猛一吸鼻子问道，“我们会赢吗？”
季成这次收敛了笑容，手指不知是指着那些孩子还是秣陵的市中心，对她认真道，“当然会，就算我死了，秣陵还在，红梅钱庄还在，你们，他们，都还在。”
季成是谁呢？好难猜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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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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