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姨的儿子住在明矶医院的发热门诊，单人单间，惨白的床单和窗帘看得茆四九后背发毛，小朗正挂着点滴，很安详地睡着，体温计显示37.6度。
秦阿姨见了儿子又开始抹泪，“就这么反反复复地烧……一会儿低一会儿高……”
茆四九点了点头，闭上眼将手放在小朗的头上探了探。
孩子的五感清明，魂相完好，只是……有一团散不开的黑气缠绕在小朗的腹部周围。
常言道，病从口入，这孩子多半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邪祟之气入体后郁结，靠人体很难自行排出。
“秦阿姨，小朗在发烧前都吃过什么？想仔细点。”
“没吃什么特别的吧，那天我们早上吃了楼下早点店的汤包锅贴，还吃了点鸭血粉丝，这个店都开了几十年了，然后他就和我去护城河绕弯子，然后就回……哦对！那天在路边看到了个卖菜煎饼的，牌子上写人类第一鲜，看着不太干净，但我儿子非要尝一口，实在不好吃就给扔了，回去就发起烧了。”
这个中途出现的菜煎饼成功引起了茆四九的注意，谁家好人在护城河旁边卖人类菜煎饼啊！
茆四九竖起耳朵问，“那个卖菜煎饼的还在吗？”
秦阿姨抽泣着答，“我之前也怀疑是吃他家煎饼食物中毒了，但我后来再去就没找到他人了。”
茆四九眉头一皱，这哪是食物中毒这么简单，这肯定是个刚修人形的小妖，在人类社会里投放危险物质敛财！这可是相当严重的危害公共安全行为，奖金怕不是有一万，思及此，茆四九立马正色道，“秦阿姨，要不您先出去，我们这一门是不传之术。”
眼见着秦阿姨出了门，茆四九落了房间的锁又按了两下门把手，确认锁死了之后回到小朗的身旁，小朗瘦削的脸上五官其实十分清秀，但茆四九刚掀开了他的眼皮，小朗忽然“醒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唧唧唧唧！”
小朗忽然坐起尖叫吓得茆四九一身冷汗，但小朗坐起来之后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低头冲着墙角四脚并用地爬去边爬边喊道，“啊啊啊啊啊啊啊！”
茆四九快步上前，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低声念了个“睡”！小朗一秒钟便昏睡在了墙边。
昏睡诀，妖界家长哄爱哭的小孩子的必备法术，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百试百灵。
将小朗重新抱回床上，茆四九将他的嘴巴用一个汤匙撑开，又将他整个人大字形展开，双脚高高地吊起来。
观气探祟，观察活物身体的气脉运转确定祟气来源，是茆四九爸妈当年做赤脚医生时的拿手绝活儿，只可惜茆四□□了个半吊子，所以必须得把人尽可能吊起来，前后通达才观得出名堂。
幸好秦阿姨还是很配合的，要是让秦阿姨看到小朗被吊成这副样子，怕是会当场哭出来。
茆四九伸出两根手指，闭眼在小朗的腹部上五公分的位置慢慢探去，那团黑气甚是浓郁，内里却十分单薄，茆四九集中精神，手指轻一使力，小朗的腹部猛一抽搐，那团黑气跟着震荡了一下，茆四九终于借着这么一震看清了那团黑气的短针一般的实影，是茆四九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胡须！
胡须细的几乎看不到，比猫胡须还要再细上许多，许是被特殊炼化过，小朗洗胃也没能把这东西洗出去，嗅起来带着茆四九熟悉的阴暗潮湿的霉味，还带着些许熟悉的腥味……
是刚化形不久的小妖在作乱无疑了，茆四九当下放了一半的心，这种小妖一般都不具备要人性命的能力，他曾经见过几个小妖怪聚在一起招摇撞骗，大多还是为了求财。
茆四九皱眉看着昏睡过去的小朗想着，求财？是不是有个贼眉鼠眼的道士找秦阿姨要五十万来着？
大概是茆四九一个人想了太久，病房门口传来了秦阿姨轻轻的敲门声，“茆先生，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护士中午要来查房。”
茆四九大梦方醒，急忙开了门，门口的护士十分熟练地来测脉搏和体温。
这个护士姐姐曾经见过小朗莫名其妙的“发病”，每次醒过来嘴里不是叽哩咕噜念叨着什么就是不停地尖叫，护士不敢多问，看了茆四九几眼后就离开了，留下眼眶发红的秦阿姨一副想问但不敢问的样子看着茆四九。
茆四九轻咳一声，严肃道：“秦阿姨，小朗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我怀疑和那个敲诈你五十万的道士脱不了干系，你下午能把他约出来吗？”
秦阿姨愣了愣，十分本能地抗拒，大约是觉得茆四九这边如果真不成事，至少还有个花五十万能摆平的高人在，但若是连高人都不愿意帮自己……
茆四九看出她的疑虑，厉声道，“秦阿姨，找上你的那个人，他真的像个道士吗？”
秦阿姨愣了愣，喃喃道，“确实……确实不像……他眼睛很小，很胖，门牙很大，像是个……”
茆四九打断了她的回忆，换上了较为温柔的语气，“秦阿姨，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告诉这个人支票已经开好了，让他到明矶医院的病房来拿，我回行里吃午饭，下午两点钟到这里来等你们。”
秦阿姨看着茆四九，心里快速对比了一下两个“道士”。
一个一表人才，一个贼眉鼠眼；一个只收锦旗，一个开口就是五十万；最重要的是，一个在银行工作，一个是无业游民，朋友圈背景还是不知道哪里的下水道。
秦阿姨马上做出了决定，感激地对茆四九说道，“好！那谢谢道长了！”
茆四九回到红梅钱庄时，钱庄里来了几个客户等着办业务，一小堆坐在大堂里和保安朱大哥交头接耳。
“朱哥，我听说你们早上这里来了个人？”
问话的是个狐妖，名叫胡九，是红梅钱庄的老顾客了，最爱和保安朱大哥乱侃。
朱大哥是猪妖修成人形，平时散漫惯了，没人的时候就露着自己满脸的鬃毛，葛优躺在大堂的椅子上答，“是啊，可吓死我们了，好久没见过人来了，吓得我差点爆了一脑袋毛！小丽的兔耳朵也被吓出来了，我估计那女的肯定看到了！”
“哎哟喂，那还得了？要不要我偷偷帮你们给她施个**术？这要是被举报到了你们钱庄总部或者事务司，那你们可都要写检讨的！”
这话说得没错，妖界毕竟人口稀少，且常年避世而居，因此妖怪事务司严格限制妖怪在人类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红梅钱庄之所以在这秣陵城开设一个钱庄分部，也是为了妖界的金融体系能和人类接轨，方便妖怪们享受人类的高科技发展，所有人上岗前都是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的。
但朱大哥心很大，无所谓道，“没事儿，就那么一秒钟，估计她都不知道自己看到啥了。有小东西敲诈那女的五十万，我们茆四九还去帮她驱邪了呢，哎？茆哥，你兼职回来了？怎么样？”
茆四九边拿起自己的盒饭边道，“我猜就是那个找她要钱的道士给她儿子弄的，但应该也不是个厉害的妖怪，你要不和我一起去看看？”
朱大哥连连摆手，“可别，我最害怕这种抓犯人了。我也没有你那两下子，到现在连小孩都哄不睡着。”
涂小丽那边办完了业务，喊着胡九的名字，胡九应了两声，大咧咧地坐下说，“还是那个美容院，转个两万块钱过去。”
涂小丽翻白眼，“你是不是看上人家老板娘了。”
胡九笑呵呵的，“这你都知道，就是可惜人家老板娘连孩子都有了，我就看看。我看他们现在都用那个什么支付通，扫一下就付好了，啥时候我才能办一个呢？”
涂小丽说，“移动支付是吧，钱庄正在开发升级，争取早点对接他们的支付体系。”
时代在发展，妖怪的需求也越来越多样，钱庄也要与时俱进开拓新业务啊。
茆四九几口吃完了盒饭，正打算丢进角落里的垃圾桶，刚一走近，就听到垃圾桶里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叫声。
“嗷嗷”
低低的叫声在大家的交谈声中毫不起眼，茆四九微微一愣，去打开垃圾桶的盖子，里面忽然冒出来了一个白色的狗头！
仔细看，竟然是一只看着刚满月的小狗崽。
小狗的眼睛纽扣一样大小，黑黑的，毛茸茸的，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糯米团子一样摇着尾巴往茆四九怀里冲。
茆四九呆愣愣地伸手把小狗崽抱到怀里，小狗的身上暖暖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茆四九的手背，濡湿的触感在茆四九身上蔓延开来，从没养过宠物的茆四九瞬间被白色的绒毛蒙住了双眼。
涂小丽趴在柜台的玻璃上轻呼，“茆哥，哪里来的小狗？垃圾桶？”
朱大哥也愣了，“这垃圾桶今天没人碰啊……哦四九，刚刚你是不是对着这个垃圾桶施了个什么咒？你把它变出来的？”
茆四九还是呆愣愣的，“怎么可能……我只是对着那边丢了个驱蚊符，瞎念了个咒语蒙秦阿姨的啊……”
朱大哥顿了顿，严肃道，“我知道了。我们这里只有行长是犬妖，这是汪丙的私生子。”
“……”
“……”
“……”
众人经过一致商讨，认为小奶狗是昨天晚上爬进了垃圾桶里翻吃的，没想到被茆四九一个威力炸裂的驱蚊符给炸醒了，在垃圾桶里嗷呜了半天才被掏出来。
小奶狗通体雪白，因此众人一致同意给他取名叫小白，不要怪这个名字土，而是那个年代出生的妖怪都是这样取名字的。
例如，茆四九的妈妈名叫茆花，爸爸名叫茆黄。原因也很简单，妈妈是一只三花猫，爸爸是一只橘猫。夫妇俩于四月初九生下爱子，二人痛定思痛、旁征博引，决定不再遵循是什么色叫什么名的土老帽传统，给爱子取名茆四九。
而茆四九因为炸了小白的垃圾桶，作为惩罚，他的小办公室被征用做了小白临时的狗窝。
红梅钱庄历史悠久，从大堂看上去却还是十分整洁明亮的样子，但这个“历史悠久”在茆四九的办公室体现得淋漓尽致。掉渣的旋转椅，掉漆的桌子和掉皮的墙面，无一不昭示着这个钱庄的古老。
而在茆四九赴秦女士的约之前，他古董一样的办公室已经摆上了饭盆、水盆、厕所、狗床等等用品，他的文件材料都被堆在了透明的书架里，大有一去不回、直接将他开除的架势。
茆四九是猫，猫不喜欢狗是很正常的，但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朱大哥：“茆哥，狗多帅啊，养大了就放门口看大门，看谁敢来闹事。”
涂小丽：“是啊茆哥，我们汪乙和汪丙行长都是犬妖修成人形，他们肯定特别喜欢小白，你快去抓坏妖！小白这周的鸡腿就靠你了！我们会好好照顾小白的！”
小白：“嗷呜～嗷呜～”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茆四九默默地走出了钱庄，将他们的鼓励与断断续续的狗叫一起关在了钱庄的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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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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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病从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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