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吟玥快步回去，在书房找到柯然，他又站在那面玻璃窗前。一手插兜，一手握笔，所有的公式定理都烂熟于心，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换，空气里有咖啡和烟草的气味。
现在的他，说魔怔都不为过。
秦吟玥看了很久柯然才反应过来她站在身后，他僵硬的转过身体，意外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但眼里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最后只憋出几个字：
“你回来啦。”
秦吟玥嗯了声，在沙发上坐下，说：“电磁场的量子化。” 她说的是他写的公式。
柯然也嗯了声，局促的站在原地。
秦吟玥看了眼玻璃上他写的公式，又透过玻璃看到教堂尖尖的顶，上面还停了几只鸟。包里手机震个不停，她想应该是林湫雨发的。
书房墙上也有一面和爱吃不吃小馆里一样的八角挂钟。分针差一点指向数字12。
“柯然，一起玩个游戏吧。我们只有十分钟，前五分钟是你的，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真话。后五分钟换我问你。”
“当—当—当—”挂钟打铃，分钟准点走到12的位置，刚好一点。
秦吟玥说：“来吧，现在是你的五分钟。”
柯然还站在那没动。
秦吟玥看他一眼，催促道：“快点啊，你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现在的人总是一半真一半假，掏心掏肺都被看成愚蠢。
柯然慢慢的朝她走过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仰视她。
“你还生气吗？”
“还有一点，但不多。”
柯然本来紧绷着的脸松懈了些，带了点笑意。
“你喜欢我吗？”
柯然凝视她的眼，想捕捉到些许什么，是什么都好。
秒针不停歇地往前走，安静的只有钟声和窗外的落雪声。每一秒都像拿了一把刀在他身上凌迟，一刀又一刀，刀刀见血。
“喜欢，我喜欢你。”
柯然眼里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震惊，接着是狂喜，最后笑出声。
“你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秦吟玥提醒道。
“我可以抱你吗？”柯然还是仰头看她，他问的是可不可以，是二选一。
秦吟玥没回答他，但在最后一分钟，主动抱住了他。
柯然独特的气味将她全身包裹，他轻轻的回抱住她，轻的不敢多一分力，他把下巴搁在秦吟玥颈侧，在她耳边低语，“对不起。”
秦吟玥在他怀里蹭了蹭表示回应，又拍了拍他的背，说“好了，现在到我问你了。”
“嗯，你问吧，”
柯然没松手，力道逐渐收紧。
秦吟玥没计较，开始问：“你喜欢物理吗？”
“喜欢。”
答案在她意料之中。
“你没有学术造假。”
秦吟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那么一瞬，柯然听明白了，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她，相信他没有。
“嗯，我没有。”
秦吟玥摊开手，想从他怀里起来，“好啦，我没什么问的了。”
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嘛。
柯然把她重新摁回，然后起身坐进沙发，托着她坐到自己怀里。
“干嘛，再耍流氓我报警了啊！”位置骤然颠倒，秦吟玥下意识攀住他脖子。
柯然在她颈侧蹭了蹭，轻声说，“谢谢你。”
她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说起这件事，外面早就风言风语，全世界都在讨伐他，骂他只会依仗家里权势，是学术圈的毒瘤。但她选择相信他。
这就够了。
“放手，别在我这犯浑！”秦吟玥海豹一样滑溜溜的从他怀里溜出来。
柯然无措了一瞬，然后闷闷的说：“你刚才说了喜欢我。”
“喜欢就要在一起吗？我喜欢小猫小狗，也没见整天形影不离啊。”
“哦。”柯然像只不得主人宠爱小狗，”你物理学的真好。”
逻辑缜密，思维清晰，还能自圆其说。
“承蒙厚爱，谬赞谬赞。”秦吟玥学古人作揖回礼，“走了。”
请了半天假，正好能去4s店提车，前几天就打电话过来说车修好了，秦吟玥因为打工一直没时间去取，今天正好把这事儿给办了，那辆车可是她现在唯一的流动资产。秦吟玥忽然想到什么，又回了头，对柯然说：
“那辆车给你要不要？”
“买不起。”
“那算我送你的，给你交房租。”
柯然像是被触到雷点，语气又硬下来，“不要，我看不上你那小破车。”
“……”
秦吟玥很想怼他，你一开丰田的竟然说看不上开大G的，离了大谱，您老是隐形富二代。
“随你，你不要我卖了换钱。”
秦吟玥腿刚迈出一步，后面人就坐不住了，“等等，我勉强收留你的破车。”
口是心非，看你能嘴硬多久。
某个怕秦吟玥卖了车买机票跑路再也见不着的可怜小狗：“家里车库大，还能停。”
行，你有钱你牛逼。
秦吟玥对柯然连五千块钱都不肯借她耿耿于怀，把车给他纯粹是没钱交房租水电食宿，不相欠人情，拿车抵债，一个月后她攒够机票钱，就一拍两散。
“哦，那你自己去提。”秦吟玥在包里翻出钥匙扔给他，自己回书房写开题报告，都要八月了，整个组就她还没交，也得抓点紧。
林湫雨发了好多条长微信，思绪接到和林湫雨通电话那时候。
林湫雨：「帮你调查了他祖宗十八代。」
「柯然，美籍华裔，他爷爷那辈就已经移民美国，父亲柯钦礼是美国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手握多项国家级的项目。母亲梅连姿曾经是乐团古筝首席，现在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母家是港商，家里有钱的很。这样的天之娇子，会干这种事，还真有点不太理解。」
有钱人连要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都能拉回来续上命。
「听说那个跳楼身亡的人和他是同个研究组，还是我们国家的公派留学生，知道自己的研究成果被盗后愤怒的直接从楼上一跃而下。」
「那篇论文写的极好，没被爆出前被各大高校收录，还上了science。」
「半年后被人匿名举报说造假，大半个美国都知道了，他爸是玉皇大帝都没用，直接把他给开了」
秦吟玥看完后，发了句：「论文有没有，给我发一份。」
林湫雨：「你等等啊，我去找他们学校的人要。」
过了十分钟，林湫雨发了一个文档过来，足足一百多页。
「这事被爆出后，他以前发过的期刊全都撤了下来，这篇论文能找到的只有这些，原稿被列为保密文件，还在核实数据。」
「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可一个符号都看不懂」
「阿团，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了解他，谈恋爱这事儿吧，先不急，学术诚信问题可是大事」
秦吟玥明白她担心什么，正常人听到这事肯定是喊打喊杀，林湫雨还算是比较客观的了，她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发给林湫雨。
「我相信他」。
秦吟玥粗粗看了林湫雨发来的论文，只有研究结论那部分。
最后一句话，上面用英文写着：「针对双黑洞合并事件，利用完整引力波模版对无毛定理进行检验后符合度达95%，但发现约5%的疑似偏差，可能存在超出广义相对论的新物理。」
难怪这篇论文会引起学术界的轰动，它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猜想，这可是学术界的突破口。如果这一论文没问题，这就会成为一个奠基石，举起一个全新的领域。可你要是说这篇论文有问题，那就是耍了全世界人，地基不稳，再高大的楼也会轰然坍塌。
造假者成了罪人，不仅是学位被收回，还可能要坐牢。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吟玥去年也听过这件事，但她对物理兴趣一直不大，听过就忘了。
但现在，当她看到柯然即使知道再也不能踏入物理圈，却落寞地站在窗前一遍一遍的写自己曾经那个最熟悉的东西。天赋卓绝，本该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被打碎脊梁骨，掣肘于一方昏暗，见不得光。
秦吟玥觉得惋惜。
而且，她对柯然的心情…也不纯粹。
秦吟玥可以欺负柯然，但别人不行。
……
柯然把车开回来停在车库，上楼见秦吟玥在那捣鼓电脑，边捣鼓还边嘀咕，”这破电脑，我才刚写一半，你就给我黑屏，迟早我炖了你，害我白忙活一场！”
柯然特意带了蛋糕回来讨好她，把她给拎出来，拿了自己电脑给她，“桌面有个文档，里面是经典的期刊论文，自己看。”
他的电脑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完全就是拿来办公的。秦吟玥点开那个文档看，近一百年的期刊论文，这特么看完得要多久？另一个文档是办公资料，ppt，还有学生论文。
书呆子！
刚才在那破电脑没点保存，她现在要重新开始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敲。
“吃蛋糕吗？”柯然坐她旁边，看她敲键盘敲的响，跟吃了炸弹似的。
“不吃，饱了。”
咕的一声响，肚子就那么不争气的在这时响，丢脸极了。
秦吟玥没好气的伸手：“给我。”
吃一口，绵密的奶油，上面的草莓也甜，秦吟玥单手敲键盘，柯然啥也没干，就这么看她动作。
秦吟玥被盯的心里发毛：“你没事干啊？”
虽然两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但她可没答应要同他谈恋爱。
“这里…”柯然戳了戳屏幕，“你的选题初步方向是空间物理学，研究日地空间物理过程应该包括太风-磁层-电离层耦合、空间天气建模与预报、磁层亚爆、极光物理，你写的有点太泛了，方法论上不好着手。”
“哦。”秦吟玥白了他一眼，她学的地球物理学本就是交叉学科，她被分到空间物理学组，本来就很佛系的在学，天体空间那方面，她没那么了解，前段时间恶补一大堆书和文献，也一知半解。
“秦吟玥。”
“说。”
“我们谈恋爱吧。”
柯然突然严肃起来，指腹揩去秦吟玥嘴角的奶油，认真说：“我的事你大概也知道，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慢慢跟你讲，但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那天在阁楼你说，「再痛也会慢慢愈合」，但有些伤口即使愈合了，也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阵痛。你说你想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柯然手肘搭膝，弓着背，样子有点颓败。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走出阴霾，我大概就是被你的坦荡所吸引。秦吟玥，”柯然捋了捋她垂落的碎发，继续说，“你挺好的，第一次见面被你打了一巴掌就觉得你挺有脾气的，偏偏在长辈面前还挺像那么回事。你出车祸那天，我见到病床上的你，挺心疼的，明明娇气怕疼的要死，但偏偏又那么爱逞能。小姨调查过你，知道你很小就一个人在伦敦念书，你出院后一心想着回伦敦，我就在想没人照顾你怎么办，你要是再有什么意外，我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也不能赶着去见你。不借给你钱是我不想你回伦敦，我自私的想多留你一会儿，但你一定会走的，我舍不得你。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你来了，我心里的阴霾好像就散了大片。你说我是小王子，那我想，我心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已经在这了。”
柯然抓住秦吟玥的手放在心脏处，那里正有力的跳动着，鲜活，热烈。
“虽然那朵玫瑰…”他笑了下，“带着刺，娇气，爱逞能，能吃，话痨，又佛系，也挺能气人，但，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
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秦吟玥“噗哧”笑出声，“柯然，你几岁啊？”
“二十二，风华正茂。”
秦吟玥反握住他的手，往手心捏了捏，“不对，我看你最多五岁。”
“别人表白都是说善良，美丽大方，到你这就说娇气，话痨，能吃，也不知道是谁更能气人。”
“那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柯然又问了一遍，怎样都好，他想要秦吟玥是他的。
“异地恋啊？”秦吟玥又吃了口蛋糕，刚才还不觉得，现在感觉甜度有点超标，“我还没毕业。”
柯然急了，揽过她腰将人放到腿上坐好，环住她，“那我也去伦敦读书。”他说这话时轻松的像喝水一样。
“这么厉害啊，那你想去哪所学校？”秦吟玥笑，有心逗他，“牛津？剑桥，帝国理工？还是想跟我同一个学校？”
柯然还真认真在想，这几所都不错，他也不是去不了。
秦吟玥笑得更开，觉得他可爱，趴在他颈窝处，故意小声说：“可我想你站到那最高点。”
“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挺奇怪的，我就是相信你。如果不是你做的，那干嘛要背这个锅，烂好心还被人骂，吃力不讨好，大傻子一个。但要真是你做的…”
“就怎样？”柯然问。
秦吟玥扯住他衣领，用自己额头抵住他的，露出凶恶的样子，“那我就亲自举报我男朋友，让他身败名裂。”
柯然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我男朋友。
“所以，你最好乖乖的，不要让我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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