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相遇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秦吟玥很舍不得,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飞了将近十六个小时,秦吟玥晚上九点顺利到了北京,给柯然发了消息,没收到回信,秦吟玥想他应该在睡觉,毕竟新西兰还是凌晨。
出了航站楼,北京的空气还带点热意,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等红绿灯的间隙,白领见缝插针的挤时间给客户打电话。刚下晚自习的学生捧着本书继续背。北京的地铁总是很挤,挤得每天都载着同一班人,循环往复。每个人都低着头对着小小的屏幕忙自己的事,没人在意身边的人是谁,没人关心你去哪儿。
秦吟玥打了车,可车停在洪流里一动不动,索性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在街上走。
秦振东消息倒是灵通,电话很快就打了来,“回北京了就回家来。”
“您在家吗就叫我回去?”秦吟玥清楚的听到电话那头的音乐声,可东城四合院一到八点就已经很安静。
“秦吟玥,我是你老子!赶紧给我滚回来!”
秦吟玥冷笑了声,挂断电话,拖着行李箱往东城方向去。要是平时她不会乖乖听话,可她现在必须要用到秦振东的人脉。
四合院内,秦吟玥进门,家里保姆边拿过她行李,边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去做。
“随便什么都行,”秦吟玥有点累,随便应付,然后去了东房。
秦振东撑在桌边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回来了?”
秦吟玥在她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翘起腿喝着。虽然知道喝了会睡不着,但她也不太想睡。
“明天晚上跟我去见个人。”秦振东难得没有对她这行为骂出声,只重重的把手里的杯子摔到桌上。
父女俩见面一直都剑拔弩张。
“行,但我有个条件。”秦吟玥说。
秦振东没想到她会答应,平常她是不会答应和秦振东参加那虚与委蛇的应酬,她觉得累,装得累。
“说。”
“我要这五年内国家公派到美国念书的学生名单,越详细越好,还有,明天中午我要见许主任。”
许主任是国家公派项目办总负责人,秦吟玥要问清楚纪思凌的一切。
“可以。”
秦吟玥得到回复,立马离开东房,她不可能跟秦振东在同一屋檐下那么久。
回到房间,里面的摆设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自从徐予舒过世后,她就没在四合院住了,她回国都住在徐予舒读书时住的一套房。她对这座四合院…有阴影。
夜晚,架子床上,纱幔轻扬,秦吟玥躺在床上又梦到那个场景。
她从这张床上下来,推开门,鹅毛大雪,本是洁白的雪落到地上却是鲜红,红的吓人。东房的门打开,徐予舒躺在地上,伸出手,嘴唇张开,叫她阿团,在向她求救。可她怎么都跨不出西房的门,就好像有堵透明的墙横亘在她面前,她一点一点看着徐予舒咽气。天上落下的雪也开始变得鲜红,整个四合院被血水包围,西房房梁上挂的灯笼啪地一声掉落,火苗点燃木头,将西房都烧的干净,连火苗也是血红。
秦吟玥被惊醒,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她茫然的盯着床尾繁复精致的雕纹,上面刻着一个“团”字,接着放声大哭。
午后,什刹海边上的咖啡厅,秦吟玥和许主任约了在这见面。许洪彦是秦振东大学同学,秦振东和徐予舒结婚飞黄腾达后,提携了许洪彦到如今的位置。
“许叔,好久不见。”秦吟玥起身和他握手,“打扰你工作,真是不好意思。”
秦吟玥从小对这些场面话并不陌生,虽然嗤之以鼻,但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装。
许洪彦也握住她手,客套地说:“哎呀,啊玥啊,一晃都长那么大了,都长成大姑娘了。”
客套结束,进入正题。许洪彦递给秦吟玥她要的名单,秦吟玥翻了翻,很快看到纪思凌的名字。
“许叔,我就不客套了,我想知道这个人。”秦吟玥点了点纪思凌的名字。
许洪彦脸色变了变,开始打太极:“啊玥,他所有的资料都在上面了,你知道许叔已经老了,许多事都交给手下的人做了。”
秦吟玥笑笑,闲适的喝了口咖啡,“怎么会呢,许叔前两天不还陪阿姨逛街呢么,身边还跟着个漂亮的小男孩,我不常在国内,还没来得及祝许叔得了个儿子呢。”说完还拿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她拿卖包的钱买的小孩衣服,“来不及给弟弟准备什么礼物,想着应该什么都不缺,就买了几件衣服,弟弟还在长身体,衣服我都买的均码,想来应该穿得下。”
秦吟玥一番话让许洪彦立马变脸,他是公职人员,如果被知道他在外面有人,还有了一个私生子,就不好收场了。而秦吟玥当然也不是真的看到,只是林湫雨那便宜弟弟林允谕和女朋友逛街遇到,拍了照片发到他们三人小群,没想到歪打正着。
许洪彦看秦吟玥一眼,果然有怎样的母亲就有怎样的女儿,一样的有手段。
“这个纪思凌,在美国跳楼自杀。”
秦吟玥哼一声,这老头还真能沉住气,“如果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那压根不会来找你。”
许洪彦为了保住仕途,只能和盘托出:“他跳楼之后,消息传回国内,他从小长大的福利院院长要求调查死因,那个院长说,纪思凌从小吃了很多苦,是个很坚强的人,好不容易走到那个高度,不会轻易放弃一切,放弃生命。”
“然后呢?”
“他在国内没有家人,更没有后台,自杀的证据也板上钉钉,美国警方将他的尸体火化,没人关心他的去处。”
“许叔,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他的尸体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遭受暴力,或遭到…性侵。”
许洪彦眼神惊恐地看她,然后说:“他参加的那个项目我们也有注资,如果彻底闹翻脸,我们会失去所有资料的共享权。”
秦吟玥双手抱胸,自己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所以你们就牺牲了他?”
许洪彦继续说:“我们后来派了一个有背景的女生过去。但那个院长在得知死讯后的第三天,收到了一沓照片,有一张照片上的纪思凌浑身伤痕,她想为纪思凌讨回公道,可根本没人理她,纪思凌的确是自杀。”
“那个院长在哪?”秦吟玥问。
许洪彦给了她地址,秦吟玥给林湫雨打了个电话,她那边是晚上。林湫雨拿到了frank参加项目的所有人员的名单,和秦吟玥手里的名单一比对,不出意外,还真的是有重合的名字。
胡铭,何子安。
胡铭人在美国,倒是这个何子安,公派结束后回国去了交大当讲师。
秦吟玥没睡好,刚才都是强打着精神,现在找到突破口,可算是暂时松懈,点了块蛋糕有一搭没一搭地吃。
“这么开心?不是异地恋吗?”林湫雨问。
昨晚发的消息柯然到现在都没回,秦吟玥想着晚上再给他打个电话。
“各忙各的呗,我们谈的是新式恋爱,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绑在一起。”秦吟玥虽然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毕竟北京到新西兰那么远。
林湫雨不揭穿她的嘴硬:“说吧,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用掉几个?”
秦吟玥挖蛋糕的动作停住,脸唰的一下变红,想到那天在基督城的荒唐夜。
林湫雨立马会意,调戏她:“哎呀,我们柯老板人帅活好,咱们阿团算是捡到宝咯!”
秦振东的电话打过来,秦吟玥笑骂了句,“不跟你贫嘴了,我还有事。”
林湫雨多问了句:“去哪啊,这么着急?”
“老头子叫我去同和居应酬,推不掉。”
“行吧。”
……
秦振东也不知道是请谁吃饭,包了整家酒楼不说,还特意找人给她做造型。秦吟玥求于人也只能乖乖配合。
同和居是北京有名的老字号,装修典雅大气,菜色也不错,很适合宴请宾客。
刚到门口,秦振东派的人就在楼下等着,“秦小姐,在七楼花好月圆包厢。”秦吟玥提了提裙摆,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以前都没听说过。
一进门,圆桌旁坐满了人,都在看她。秦吟玥不认识这些人,礼貌欠了欠身,摆出假笑:“不好意思,来晚了。”
一位打扮的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迎上来:“哎呀,这就是阿团吧,长得真漂亮!”
她打量的目光让秦吟玥觉得不适,但还是尽力维持礼节:“谢谢。”
秦振东起身,热络的招手,叫她:“来,阿团,过来!”
秦吟玥轻哼一声,自从徐予舒死后,秦振东再也不叫她小名,明明是父女,却像仇人一样直呼名字。
秦吟玥扫一眼,秦振东坐在主位旁边,而主位坐着的人头发花白。秦吟玥有点印象,是商界委员会的资深人物,是在四九城里动一动都会震颤的存在。刚才迎她的老妇人应该是这位人物的夫人,旁边坐着的人看着像她儿子,但又有点不像。
秦吟玥觉得这局有点不对劲,慢慢走过去。
“明叔,这是我女儿,秦吟玥,小名团团。”秦振东对主位上的人点头哈腰。
秦吟玥疑惑,秦家家境不低,但秦振东要她来,还是这场面…
那位明老爷看了眼秦吟玥,嗯了声。秦振东让秦吟玥坐在他身边。
落座后,开始上菜。
老妇人隔着桌笑问:“阿团今年几岁了?在哪里上学啊?要毕业了吗?”
秦吟玥刚想说点什么,秦振东抢话回:“她刚过二十岁生日,在伦敦大学学物理,明年就毕业。”
老妇人笑的脸上褶子更深:“怎么不让她学个美术音乐呢?女孩子学物理老是跟男孩子混一块算怎么回事?你说是吧,小秦?”
秦振东忙说是,秦吟玥不爽了,她是不怎么喜欢物理,但也忍不了别人说的那么难听,“我从小就喜欢跟男孩子玩。”
台面静了一刻,老妇人说:“我看啊,这学不上也行,以后还是要多着家的好。”
秦吟玥说:“那不行,我还要继续读研究生,读博士,我…”
秦振东喝住她:“秦吟玥,你给我安分点!”
秦吟玥算是瞧明白了,敢情秦振东是要把她卖了。对象就是这老妇人旁边坐着的那个肥耳大头的男人吧。
哼,想的倒挺美。
“明叔,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疏于管教,我这女儿从小就惯坏了。”秦振东端着一杯酒赔礼。
明夫人示意儿子说句话,别光顾着盯着人家看。
明凯把转盘转到秦吟玥面前,桌面放着一瓶红酒,“阿团,这瓶红酒是我们法国酒庄自产的,很不错。”
秦吟玥完全不给他面子:“抱歉啊,明少爷,我酒精过敏,碰一点就浑身起疹子,还有,我们才第一次见,别叫的那么亲密,我的小名,只有亲人或者爱人才能叫。”
明凯不仅长得胖,还有啤酒肚,脸上泛着油光,少说也得四十多岁,一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在打颤:“瞧你说的,今天不就是来相看的吗?往后我们成了夫妻,就是最亲近的人了。”
秦吟玥将酒杯往玻璃转盘上一扔,声音冷下来,“明公子,您贵庚啊,知不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意思?”
“秦吟玥,你放肆!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礼仪的吗?”
“哦?你教我什么了?”秦吟玥不想配合了,直接撕破脸,“你他妈卖女儿还能说出这种话?怎么?越来越不要脸?”
“啪——”
秦振东往秦吟玥脸上去,那一巴掌打的在场的人都愣住。
明夫人假模假样打圆场:“哎呀,小秦,有话好好说,阿团还小,在国外待得太久,在国内好好管教两年就不会了。”
秦吟玥听出门道,这是要困住她,秦振东这狗逼玩意可真够能耐。
“哦?难不成你还想硬来不成?”秦吟玥拿过那瓶红酒,对着桌子一把敲碎,酒液涌出,打湿她裙子大半。
秦振东还想往秦吟玥脸上打,秦吟玥一把将碎酒瓶举到他脖子处,“秦振东,我给你脸了?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死了也别通知我!”
秦振东被她这疯劲吓到,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秦吟玥走到门边,背对着说最后一句:“秦振东,从你害死我妈那天起,我就恨不得你去死。”
她的语气很平静,右手抓着的玻璃瓶碎片已经嵌入掌心,渗出的血顺着往下流,她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紧紧攥住,玻璃嵌得更深。一双眼睛通红,却没留下一滴泪。
秦吟玥出了包厢,路过的服务员见她这样子都被吓到,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秦吟玥好像听不见一样,掠过每一个人,浑浑噩噩出了酒楼。
酒楼在什刹海边上,入夜的北京还是有点凉,秦吟玥顺着什刹海走,高跟鞋磨的脚疼,后知后觉的疼痛全都上来,身上疼,心里更疼。
她没了妈妈,亲生父亲从没管过她,还把她当作交易的筹码。
世界那么大,她都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好想妈妈,好想好想…好想趴在妈妈怀里睡觉…
好想再听妈妈叫一声“小阿团”。
秦吟玥失魂落魄的坐在路边,把自己团成一团紧紧抱住,小声地哭。
哭了好一会,又像是累了,失神的盯着地面,肩膀一抽一抽。
地上积了一小滩水渍。
路上散步的人多,有人好奇,有人奇怪,有人同情,但就是没人为她停留。
风吹的树叶往下落,什刹海的秋天可真是漂亮。
倏的,一片阴影包裹住她,有人在她面前蹲下,熟悉的苦茶香散出。
“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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