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酒店顶层空中花园。
苏蔓斜倚在玻璃围栏上,目光垂落,脚下是铺展开的繁华霓虹。
她从包里抽出烟盒,指尖在盒边一弹,叼出一支细长的烟。
风在夜色里乱窜,几次三番地扑灭火苗,她侧身挡住风,用手拢住火苗,才终于点燃烟丝。
仰起头,向墨色的天穹吐出一口白烟,看风轻而易举就将那团朦胧揉碎、吹散,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父亲突发心脏病撒手人寰,她还没来得及从悲痛中喘息,昔日俯首的叔伯便已环伺左右。
他们翻出她的旧案,大肆宣扬,将她从集团中心驱逐。
不过短短数月,她便从众星捧月的继承人,跌落到需要步步为营的泥泞里。
父亲的死,给她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节课,让她彻底明白,任何情感都是过眼云烟的虚妄,唯有握在手中的筹码,才是这生存法则里唯一的通行证。
她深吸一口烟,感受片刻的麻痹。
输光了如何,粉身碎骨又如何,反正她早已孑然一身。
她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重回云端,将那些推波助澜的手,一一折断。
包里的手机震动。
“苏蔓姐,怎么样了?一切顺利吗?”助理刘欣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嗯,”她淡淡道,“那小姑娘是个聪明人,她爬陈屿的床,不过是想讨点资源进演艺圈。现在我直接把电影合同给到她,她没理由不配合,你那边呢?”
“媒体这边都安排妥了!刘太太帮忙联系的那家港媒,一听说要帮您,细节都没多问就同意全力配合,还有不少看不惯陈屿的自媒体也在,现在,就等您发话了。”
白烟自指尖缓缓升起,一点嘲讽藏在唇角的纹路里,稍纵即逝。
五年间,她纵容陈屿四处风流,为的就是有机会以此做刀,剖走陈家一半家产。
她抬头望向虚无:“既然戏台已经搭好,角儿也就位了,那就......开场吧。”
十分钟后,她打开刘欣发过来的直播链接。
画面里,陈屿面如死灰,被汹涌的记者层层围堵;他身边的陈母,一张平日里总写满高高在上优越感的脸,此刻阴沉得像暴雨将至的天空。
她张开双臂想把儿子护在身后,却被更多递过来的话筒逼得连连后退。
精心布置的艺术馆周年晚宴,眨眼间就成了一场沦为笑柄的丑闻闹剧。
苏蔓的唇角继续上扬,牵出单边的酒窝。
就在这时,身后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蔓想摁灭烟头,指尖却捞了个空,这才发现这里没有烟灰缸。
她拧眉,直接用指腹捏灭火星,瞬间强烈的灼痛让她迅速从得意中抽离,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
陆临舟就站在几步开外,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顶楼的风卷起他黑色大衣的衣角,被口罩遮掩的脸看不清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心没来由地一慌,她来不及细想,脸上已迅速挂起平日里温顺的模样。
陆临舟并未说话,目光从她脸上,缓缓滑到她刚刚掐灭烟蒂的手指上。
沉默无声无息地漫开,又慢慢往中间拢,像张软绵绵的网,越收越密,压得人喘不过气。
片刻,他终于有了动作。
手指探进风衣口袋,摸出个黑色金属糖盒。
拇指抵着盒边一按,手臂抬递过来,动作缓慢,眼梢却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审视,那股漫不经心的矜贵劲儿,倒是比直白的强势更让人捉摸不透。
苏蔓愣了足足两秒,才迟疑地伸出手,从盒中取出一片口香糖。
“谢谢陆先生。”
深不见底的眼睛极细微地眯了眯,陆临舟没有回应,垂眸看她的目光不重,却像潭水,让人猜不透深浅。
苏蔓攥紧掌心的口香糖,不再多做停留,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失陪了”,便快步从他身边绕过。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陆临舟才收回目光。
他摘下口罩,露出线条冷峻的下巴和紧抿的唇,重新倚在苏蔓刚才站过的位置,低头看手中的口香糖盒。
楼下会场的骚乱不止,而他这里,只有呼啸而过的风。
脑海中反复镌刻的模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不经意间蹭到记忆的锁,轻轻一撞,门就开了条缝。
......
七年前,他刚转学到海丽市,那会儿,他叫顾常念。
下午第一节课逃课没去,独自靠在满是涂鸦的墙边,身上的校服皱巴巴的,袖口还扯了道口子,脸上新添的伤口往外渗着血丝。
天台铁门“哐当”一声巨响被推开。
苏蔓逆光走来,张扬得像在灰暗角落里烧起来的火。
她显然没注意到天台还有人,径直走到栏杆边,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叼在唇间,狠狠吸了两口,然后皱着眉吐出烟圈,撇着嘴嫌弃地嘀咕:“什么破烟,臭死了!”
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喂,有口香糖吗?”
顾常念沉默了一瞬,接着从被扯得变形的校服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绿箭。
苏蔓走近他,伸手抽出一片,撕开包装纸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她打量他脸上的伤,挑了挑右边的眉毛:“又被姓霍的带人给堵了?不就是想收你做小弟吗?顺着他们不就行了?”
“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少年人的倔强。
“哟,看不出来,还挺有骨气,”她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俯身凑近他,身上是薄荷与烟草混合的气息,“不如,以后跟我混,我罩你啊。”
“谁要你一个女……”
“啧。”苏蔓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突然伸手一把扳过他的脸,毫无预兆地低头,将沾着薄荷清凉的唇,印在他干裂还带着伤的唇角。
他瞪眼僵住,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时,苏蔓已经退开两步。
她笑得像只终于偷吃到鸡的狐狸,眼里闪着恶作剧得逞的光,嚣张地宣布:“行了,以后出去就说,你跟苏蔓亲过嘴儿,看谁还敢动你!”
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她张扬恶劣的传闻,都在那一瞬间,被唇上转瞬即逝的甜软清凉覆盖。
……
风呼啸而过,将记忆吹得七零八落。
陆临舟睁开眼,压下眼底升起的光。
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口香糖盒,与当年皱巴巴的纸包装,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从铁盒里倒出最后一颗口香糖,放入口中,一下一下缓慢地咀嚼。
清凉的薄荷味在口腔里炸开,与记忆里那个夏日的午后,一模一样。
可有些东西,早已面目全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苏蔓消失的地方,眸色深沉如夜。
那个曾像火一样闯进他灰暗生命里的人,又亲手将他推进深渊。
七年了,苏蔓,我回来了。
你准备,怎么偿还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苏蔓缩着脖子踏出酒店,一头扎进候在门口的商务车里。
她接过刘欣递来的毛披肩和化妆包,这才发现手心里还攥着一片口香糖,想都没想,撕开包装丢进嘴里。
“哪来的口香糖?”刘欣问。
苏蔓抽出棉签,蘸满卸妆水点在眼角:“路边捡的。”
“看直播了吗?陈屿那张脸绿得像西瓜皮似的,真是太精彩了!可惜直播间转眼就被封了。”
“看了一半。”苏蔓手下未停,用棉签在眼角划出一道泪痕,又取腮红在眼尾重点扫了几下。
“好在丽丽那边紧跟着开了直播,该说不说啊,演技是真不赖,硬是把自己的小三身份演成了无知恋爱脑少女,这一波流量,她是稳赚啊。”
刘欣越说越兴奋,再回头时,苏蔓已从矜贵妇人化作雨打梨花的怨偶模样。
“苏蔓姐,事情已经落定,您干嘛还要再去苏鸿业那儿演这一出?”
苏蔓举着小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妆面:“二叔同陈家这些年虽渐行渐远,但到底还是旧相识。我跟陈屿的事,若他真想当和事佬从中调停,我总不好直接打他的脸。”
“一会儿过去,一是探探他的口风,二来嘛……”她停顿一下,想起当初嫁给陈屿时,堂姐苏瑾曾冷嘲热讽地说她这种货色,只能贱卖,“听说二叔最近生意不顺,一直想让苏瑾进社交圈,通过联姻来巩固商业地位,我其实挺好奇,苏瑾,给自己标了个什么价?”
贱卖也好,高卖也罢,说到底不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又凭什么觉得谁比谁更高贵?
苏蔓放下镜子,围上披肩,靠进座椅里闭目养神。
实际上,还有第三个原因:父亲去世后,他倾注心血的望澜湾海岛别墅二期项目搁置,后来被二叔直接打折变现,转而开发起山景别墅玫瑰园,她一直想要看看,埋葬掉父亲理想而滋养出的玫瑰园,究竟有多了不起。
天边滚过一记闷雷,湿冷的水汽沉沉地往下压,闷得人喘不过气。
陆临舟穿过旋转门,弯腰坐进停在门口的劳斯莱斯后座。
助理江叙递过来一沓文件:“小陆总,望澜湾别墅拍卖会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陆临舟接过,随意翻了几页。
“小陆总,我们,真的不用问过老爷子的意见吗?毕竟海岛度假城的开发可不是个小项目。”
“我下个月回去吃药的时候会跟爷爷当面说的。”他将文件随手丢到旁边的空位上,“通知苏鸿业,我们现在就过去。”
“这个时间?”江叙低头瞥了眼手腕上的表。
陆临舟仰头靠向椅背,闭上眼,声音淡淡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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