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离将藏于身后的手微微松展，手掌大小的玉剑无声无息消失于掌心。只不过他的身体僵硬成了一座冰雕，连带着体内的灼烧感都凝滞在四肢百骸不流动了，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该女子对他上下其手。
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一次嘟起嘴时，他快速抽出手，指尖抵着对方眉心处的罂粟花将人推远了。
女子也不反抗，任由他动作，只是笑盈盈的询问：“月离，你干什么呀，为什么这样？”
月离冷硬地说：“这位......还请自重！”
碍于距离拉远，女子将熊抱改为拉拽，两手搂在月离的肩上问：“什么是自重？”
“我们不是仙侣，不该如此亲昵，这番举动颇为不雅。”
“仙侣又是什么？”
月离颇费了些力气才将女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掰下来，他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回道：“我们素不相识，你行为乖张，对我行冒犯之事，就是不自重。”
女子紧跟着又凑到他身前，顺势握住他的手腕，依旧欢欢喜喜地说：“月离，是我呀，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而且我每次都会亲你啊，为什么这次不行？”
女子力气大得出奇，月离竟一时无法挣脱，见难以脱身，他虚弱无力地周旋道：“当初见你与牡丹缠绕而生未曾除你，没想到居然修炼成了妖女，早知今日，我就该早早将你拔了扔下山。”
即便气力不济，他还是运了口气，手腕翻转，蓝光一闪，玉剑再次出现在月离的掌心。
正要将玉剑刺向握着自己双腕的手时，女子自觉松手退了半步，抬起抱在胸前将他从头到脚睨了一遍。
女子面色冷了一瞬，颇有些嫌弃地看着月离道：“你没有小时候可爱了。”随后又笃定地说，“你不会除掉我，当初不会，如今更不可能，你打不过我。”
月离不想理会妖女的胡言乱语，趁她抱臂打量自己的功夫，立刻点足准备腾云驾雾而去。眨眼间已经升至花海之上，很快便可离开太白山的天障。
可下一刻，月离感觉到双脚脚踝被一双手牢牢抓住了，等他垂眸去看时，手的主人突然邪魅一笑，双手稍稍施力，月离的身子就晃了晃踉跄着又落回了地面。
“月离，你要去哪儿啊？”妖女无辜地问他。
饶是月离再心如死水，此时也被搅得惊涛骇浪，从出生到今日，千年有余，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憋闷、狼狈。
他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在落地的瞬间迅速逼近，手中玉剑架在了妖女皎洁的颈侧，语气冰冷地说：“自重！”
妖女只垂眸扫了眼剑尖，就又抬眼看向他，面上依旧一副懵懂欢喜的笑模样，执着地问：“月离，你要回天界了吗？”
“与你何干？”
“我要和你在一起啊，你可以留在这儿吗？”女子接着问道，想了想又说，“或者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不行。”
在出声拒绝的同时，月离撤剑向后，他并未真心想要伤她，但见她刀架脖颈毫无畏惧，只能收手远离她，想办法离开太白山。
“为何不行？我可是因你而生，自当与你一起啊！”
娇俏的笑声仿佛就在跟前，女子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
四周突然响起来扑扑簌簌的声音，月离察觉出异样垂眼看了看身后的花海，牡丹花的根茎剧烈摇晃着，细长的绿色藤蔓穿过牡丹花的根茎不断向外生长。
越来越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犹如一群看不到头尾的巨蟒在不远处缠绕，又不急着近身。
月离脚步未停，不疾不徐往前走，藤蔓始终不远不近，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月离走到山巅的交界处，绿色藤蔓猛然间暴躁起来，地面开始剧烈抖动，脚下的积雪被抖成了银色波浪。
月离感觉到了一股比树林中的妖兽更为急迫的蠢蠢欲动的力量。
只是不论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以他如今的能力全然无法与之对抗，因此只能冷眼看着花海中作壁上观的女子。
眨眼之间，藤蔓裹挟着积雪扑面而来，月离来不及掩面遮挡便已被藤蔓困住了四肢，连同手上的玉剑都像是叛变了，不仅没有出击御敌，还主动与藤蔓缠绕在了一起。
另有一条腾空而起，对准月离的胸口而来，月离忙侧身躲避，没想到藤蔓追随着他的动作调转方向，还是直直打在了胸口。
月离被打得身形趔趄，胸口的剧痛迅速蔓延全身，还未恢复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一击，恍惚得险些再次失去意识的身体被藤蔓支撑着回了花海。
“我说了，你打不过我。”女子重新扬起笑脸，有些英气的眉毛微微上挑着。
月离一张脸比地上的雪还白，眼中寒冰四射，只是碍于身体极度虚弱，没有什么威慑力。
他只能叹口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那几滴血就当是感念你陪伴牡丹数千年的谢礼，不必放在心上，能修炼成形是你自身的造化，并非因我而生。如今既已成妖，就在太白山好好修行，你我两不相干还是各走各的路得好。”
女子正好奇地把玩着他的玉剑，听他这么说，很快摇了摇头说：“两不相干？不是的月离，是你需要我。”
”我生来独来独往，不需要....”
不等月离再说，女子抬起另一只手，食指指尖轻巧的划过剑尖，指腹上的血很快变成了血红的花瓣，她将指尖一挑，掌心运着花瓣打在月离的胸口。
月离目睹花瓣消失无踪，胸口仿佛涌入了涓涓细流，滋润得五脏六腑更加通畅，他不由自主活动筋骨，从昨晚开始的剧痛几乎感受不到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小妖女，突然想起发现野罂粟的那天，他奄奄一息躺在牡丹花海中，同样萎靡枯萎的野罂粟低垂着头，干枯的花瓣从他的脸上扫过，月离以为是牡丹伸手去拨，意识朦胧之下好像是不小心碰掉了一片花瓣，后来体内的燥热不知缘由的平缓了下来。
女子看不懂他的疑惑，得意得说：“从你喂我第一滴血时我便有了意识，往后你每次来太白山，我都知道，我还能听到你说话，可是，我找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月离心中的疑惑更甚，不过没有急于追根究底，只是纠正道：“不是我喂你的血，是你主动索取。”
“不可能，就是你喂我的。”女子驳得斩钉截铁。
月离无心计较，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上的藤蔓道：“可不可以先帮我解开？”
妖女眼睛骨碌碌转着，想了想后说：“如果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放了你。”
月离注视着小妖女眉心的花瓣沉思了许久，又仰头看向上空的云海，心下权衡着，这山上的妖兽绝穿不过那道天障，就算他答应了又何妨？
只不过......
他还是面色沉郁着再次强调：“想要与我一起，就离我远一些，休要再动手动脚。”
小妖女见月离答应后乖乖点头，手指一勾收回了藤蔓，又识趣地离月离远了一些，虽然只是勉强拉远了一臂的距离。
月离的身体终于得以舒展，心中腹诽自此往后再不给小妖女一点可乘之机，绝不浪费一滴血。他太久没有像今日这般身心俱疲了，无视了身旁盈盈的笑脸，面无表情率先跃上云海。
小妖女紧随其后，视若无睹、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天障。
月离注意着脚下的云海，在小妖女穿过后，云海又恢复了原状，天障无声无息地复原了。
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小妖女，目光相撞时，小妖女冲他歪着头粲然一笑，好似无事发生。
她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安静了不过片刻，又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
“月离，那是什么呀？密密麻麻地像太白山夜晚的星空。”
“真好看呀月离，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好看的地界，不过还是太白山最好看。”
月离充耳不闻，拂袖向前拉开些距离，小妖女从善如流地缩小距离，紧跟在身后。
“月离，天界也会像太白山那么美吗？也会有雪吗？会有很多精灵和小妖吗？不过月离你怎么会连那只笨熊都打不过呢？天界的仙子都像你这么弱吗？”
月离黑着脸打断：“既然你如此喜欢太白山，现在立刻回去。”
“我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女子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月离无可奈何地问：“为何执意缠着我？日后在太白山也可以见到我。”
小妖女脱口而出：“因为我爱你啊！要时时刻刻在一起。”
嗬，妖果然是妖！
“妖有心吗？”月离一针见血问。
小妖女答：“没有啊。”
月离轻哧一声道：“既无心何来爱，天界不比地界，以后这类话少说。”
“为什么呢？”小妖女奇怪地问。
月离又叹了口气，在源源不断地聒噪中诘问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转念又想，须得为她寻个去处，塞进哪个宫里做个小仙侍，亦或是索性送到太清境，去给太上老君做个小药童，还不听话就直接捣碎炼药。
心绪急转后，他咬字清晰地留下“妖女”二字，甩袖试图离身后的妖女再远一些。
月宫在天界最为偏远僻静之处，目之所及看不到其他宫殿，亦没有百花争艳的盛景，云海缭绕之下显得若隐若现。
月离径直将她带到了离自己最远的偏殿，殿内陈设简单，除日常所需之物，其余空空荡荡，但小妖女不在意，看所有物件都觉得新奇，两只大眼睛骨碌碌转地更快了。
趁着小妖女左突右近四处打量之时，他快速离开，踏进自己的殿门后才长舒出一口气。
他身心俱疲地躺在卧榻上，想不明白一个小妖女为什么能轻而易举越过牡丹设下的天障？
百思不得其解时思绪又急转到自己身上，细细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自他出世以来，类似的情况只发生过两次，两次都是在太白山，可他始终想不明白，是什么暂时解开了他的封印？
“月离....月离“
清脆的呼喊声远远传来，月离好似又回到了那片包裹着自己的花海。
隐约中，他看到火红的野罂粟缓缓绽放，摇身一变成了一袭白裙的女子，明月清风般向自己走来，又突然逼近，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头，歪着头的越靠越近。
月离下意识想要挣扎，却阻止不了小妖女作乱的双手，直至那张魅惑的脸停在咫尺之间，红唇撅起......月离陡然睁开了双眼。
小妖女丝毫不见慌张，还保持着撅嘴的动作，小鹿眼眨巴眨巴的看着月离，四目相对时眼睛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了笑意。
月离愣怔一瞬后清醒过来，伸手一掌盖在她的脸上将人推开，旋即迅速起身逃离了卧榻。
小妖女又笑着凑过来：“月离你醒啦，我还以为你又晕过去了呢，你这身体也太弱了，动不动就晕。”
月离见状又往后挪了两步问：“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玩啊。”
月离抬手扶额，带着被打扰的不快，疲惫回应：“我要休息，你自己去玩。”
谁知小妖女听后转身往卧榻上一坐，伸手拍了拍身侧，对着月离粲然一笑：“好啊，那我要和你一起休息。”
月离的倦意被一句话扫了个彻底，匪夷所思地看着呈大字型躺在榻上的人，实在无法直视那不雅的行为，忍无可忍地原地转身大步走到了桌前。
他拿起一本卷轴指着殿外冷声道：“出去。”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小妖女又腾得一下坐起身跟过来，坐在月离对面悠然自得地晃起了腿。
“不行，出去。”
“为什么呀月离？”
“你太聒噪！吵得我头疼。”月离侧过身子不看她，脸色难看地垂着眼。
小妖女看看他皱起的眉头，片刻后哦了一声说：“那我不聒噪了。”
月离连余光都不愿往对面分散一分，抬高卷轴眼不见为净，终于挡住了那道过于直白的目光。
小妖女还真噤了声，学着月离的样子也拿起卷轴翻看，只是她横看竖看，怎么看都看不明白那些符号，索性只盯着少有的几幅画上下打量。
从头到尾来回翻转几遍后，又觉得这也没什么意思，可月离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小妖女趴在桌面上，歪着头视线越过卷轴去看月离，注视着他的脸许久之后忍不住出声道：“月离，你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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