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武九年的夏天格外漫长。此时距北疆平复战事已有三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但也正是这一年夏末秋初汉武郡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像雪片一样飞进紫禁城,每一封都在诉说着土地的龟裂、禾苗的枯焦和百姓的绝望。
养心殿内,龙涎香也压不住丹药的金属气味。老皇帝斜倚在榻上,浮肿的眼皮费力地抬起,扫过跪在下面的三个儿子。
“汉武郡大旱,颗粒无收,流民百万。”皇帝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片刻,“朕先前已派遣了三波赈灾钱粮,但据上报,远远不够,必须有个皇子代朕再去赈灾,安定民心。”
太子冀璟封率先叩首:“儿臣本应替父皇分忧,但近日监国事务繁杂,北方军饷又亟待筹措,儿臣实在...”
老四景铭紧接着道:“太子殿下身系国本,岂可轻动?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只是户部那边...”
老五景瑜抢过话头:“四哥熟悉户部钱粮,理当坐镇京师。儿臣倒可前往,只是需要更多兵马震慑乱民...”
皇帝闭上眼睛,疲惫地挥手。丹药的效力正在消退,骨头里的疼痛又开始蔓延。他何尝不知这几个儿子的心思——太子怕离京后地位不保,老四老五只想捞油水不想担责任。若是老三景玉还活着,这事倒是派给他合适。
“璟晨呢?”皇帝突然问,“他怎么没来?”
太监总管低声回禀:“二皇子殿下在殿外候着,说...不敢打扰陛下与诸位殿下议事。”
“叫他进来。”
当二皇子冀璟晨走进养心殿时,明显感觉到三道目光刺在身上——不屑的,警惕的,幸灾乐祸的。
他跪下行礼,玄色袍角在地面铺开,像一朵沉默的云。
“汉武郡赈灾的事,就你去吧。”皇帝甚至没有问他愿不愿意,“拨你三十万两赈银,三千兵马,即日启程。”
璟晨叩首:“儿臣领旨。”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推脱,没有条件。太子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老四老五交换了个眼神——这二哥果然还是这么好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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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府邸当晚灯火通明。
幕僚赵允急得团团转:“殿下!这是陷阱啊!三十万两银子要安抚整个汉武郡,简直是杯水车薪。到时候灾情控制不住,全是您的责任!”
璟晨正在整理书卷,头也不抬:“我知道。”
“太子分明是要把您支开,好方便他在京城布局。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肯定会在赈银上动手脚,到时候您左右为难!”
“我知道。”
亲卫统领周闯扑通一声跪下:“殿下!这一路上怕是都不太平,三千兵马还要分出去护银,如何保障您的安全?”
璟晨终于抬头,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我都知道。”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有百万饥肠辘辘的百姓,有易子而食的惨剧,有即将揭竿而起的流民。
‘赛诸葛’王萧阳一直没有说话,他听着冀璟晨手下的几个人担忧的议论声说到,“大家所言甚是,但你们想过没有,”他轻声道,“正因为谁都不想去,这才是王爷唯一的一次机会。”
“这几年来,皇帝已专心修道,不大过问政事,当下太子处处提防王爷,更兼着不知多少暗处的阴谋对准着王爷,王爷现在处处受着牵制,要兵无兵,要权无权,王爷想要破局,此时正是一次大好的时机。”
冀璟晨转过身到:“最重要的是,受难的都是我华国百姓,本王爷若是生在贫民百姓之家,自是管不了这许多,但偏偏我生于帝王家,便要以天下为己任,纵然天下人负我,我不可负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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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那日,秋风乍起。
璟晨的白马在官道上格外显眼。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运银车队,三千兵马护卫两侧。
太子居然亲自来送行,还假惺惺地拉着他的手:“二弟放心去,京城有我在父皇面前为你周旋。”
四皇子送上“心意”——十大车陈米,里面混了不少沙土。五皇子更绝,送来五十车药材,大多是快要过期失效的。
璟晨照单全收,一一谢恩。
车队行至京郊十里亭,突然一骑快马追来。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捧来一件明黄斗篷。
“陛下说,南方夜凉,请殿下保重。”老太监低声道,“陛下还让老奴传一句话——活着回来。”
璟晨接过斗篷,指尖微微发抖。这是九年来,父亲第一次对他表现出丝毫关心,尽管是通过一个太监。
“替我谢过父皇。”他翻身上马,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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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南走,景象越是凄惨。
龟裂的土地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可见底。枯死的禾苗在风中瑟瑟发抖,偶尔能看到土坡上新立的坟冢。
流民开始出现,起初是三三两两,后来是成群结队。他们眼睛空洞,步履蹒跚,看到官兵不是跪地求食就是四散奔逃。
“殿下,不能再往前走了!”周闯拉住马缰,“探子回报,前面有流民聚集,约莫上万之众,已经抢了好几拨粮队了。”
璟晨眯起眼睛:“我们的粮食还有多少?”
“除去四位皇子‘赞助’的,我们自己采购的粮食还有两百车。但若是分给这么多人...”
“分。”璟晨斩钉截铁,“立即架锅煮粥。”
“殿下!这太危险了!万一发生哄抢...”
“照我说的做。”璟晨已经下马,亲自走向粮车,“把我的皇子仪仗竖起来,让他们知道是谁在施粥。”
周闯还想劝阻,却被赵允拉住。老谋士眼中闪着精光:“殿下做得对。想要平定灾情,先要收服人心。”
当皇子旌旗在荒原上升起时,流民们远远看着,不敢靠近。直到米香随风飘散,才有人试探着向前移动。
璟晨脱下华服,只着素白中衣,亲自执勺分粥。第一个接过粥碗的老妇人颤抖着跪下,磕头不止:“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像是堤坝决了口,流民们蜂拥而至,又被官兵勉强拦住。
璟晨站上高处,声音穿透嘈杂:“乡亲们!我是当朝二皇子冀璟晨,奉皇命前来赈灾!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死一个大华子民!”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嚎。那不仅是感激,更是九个多月来积压的绝望与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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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赈灾队伍在野外扎营。
璟晨正在查看地图,赵允匆匆进帐:“殿下,果然不出所料。汉武郡太守送来的粮册有问题,库存数目对不上。四皇子的人卡着漕运,说是河道淤塞,后续粮草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到。”
周闯也跟了进来:“抓到三个探子,分别是太子、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怎么处置?”
璟晨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最终停在汉武郡首府:“放他们回去,让他们各自的主子知道,我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手脚。”
“殿下这是为何?” 璟晨唇角勾起冷峻的弧度,“我倒想看看这几个哥哥知道了我所在之地后有什么后手。”
帐外突然传来骚动。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冲破守卫,直扑大帐。
“我要见皇子殿下!我有重要消息!”少年跪在地上,举起一枚玉佩,“这是汉武郡守军副将陈拓的信物!他让我务必交到殿下手中!太守要反了!”
璟晨接过玉佩,眼中寒光乍现。
他走到帐外,望向南方。夜空中有阴云笼罩星月,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传令下去,明日加速行军。”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是该会会这位汉武郡太守了。”
夜风吹起他明黄色的斗篷,在那片死寂的荒原上,像极了一面战旗。
而远在京城的皇宫深处,老皇帝从丹炉前抬起头,问身旁的老太监:“他走到哪了?”
“回陛下,二殿下已经进入汉武郡地界。”
皇帝咳嗽起来,嘴角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好,很好。让朕看看,我这个二儿子到底配不配给他大哥当个肱骨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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