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隽一路从西市街头跑到街尾,见前方又有一群花蝴蝶般的人影涌过来,情急之下,转头钻进一家店铺,直奔上二楼。
门口守卫放他进去后,见一群人奔过来,立即横在门中央,拦住众人说道:“烟霞阁是开门做生意的,各位若非来采买书画,就请回吧,鄙人不便放各位进去扰了阁中贵客。”
中间一华服女子向前半步,昂首笑道,“阁下如何知我们不是来买画儿的?难不成,以为我们买不起这烟霞阁的几幅书画么?”
守卫一动不动。
女子眉眼含笑,随手抛了只钱袋到他身上,“就作我们姐妹的茶水钱吧。”说罢,手提裙裾蹬上楼去。
数十名年轻女子缓步踏上二楼,一片姹紫嫣红与廊道两旁的泼墨山水错身而过,胭脂气、女儿香和墨香一起交织渲染,为清冷的楼阁增添了几许春意。
为首的华服女子走到道路尽头,在洞开的门扉前停住。
她抬眼看去,阁内窗边,慕容隽解了银色貂裘,着一袭天青色丝袍倚窗而坐,身后盛春的阳光拂过他下颌,洒落在地。
女子及身后数人,一时竟没了言语,只觉这人连落在地上的倒影都是美的。
片刻后,她依旧率先步入阁中,敛裾行一礼,“奴小字轻音,见过二皇子。”
慕容隽微微颔首,“轻音姑娘免礼。”
“我等听闻二皇子现身金陵西市,慕名而来,只为一窥二皇子真容,并未想唐突二皇子,还请见谅。”
身后众人也纷纷上前附和道:“正是正是。”可惜数十人一同心急解释,其声又有了些万马齐嘶的气势,声波震得慕容隽脑袋一阵眩晕,彬彬有礼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快速调整回来,笑道,“慕容隽不才,能得各位如花美眷前来看望,是隽之幸事。方才也是初来乍到,一时惊慌乱了分寸。”
他缓缓起身,还欲和众人攀谈,却见几个女子神色惊异地望着他身后。
下一刻,他昨夜刚熨烫平整、熏过木兰香的丝袍就被人从后领一把扯住,耳边传来熟悉的威吓声:“慕容隽,你跑什么跑?害得我追你一路,还以为你招架不住了呢。早知你又在卖弄风情,我可不来扫你的兴!”
阿南坐在窗台上,一脚支起膝盖踩着窗棂,一脚闲闲垂落,姿态很是不羁。
慕容隽无奈地笑了笑,“阿南女侠快放了我吧,这么多美人都看着呢。”
这温言讨好的模样,又惹得少女们嗤笑不已,一个拥有尊贵身份和倾世容貌的男子,竟这样好脾气,更契合了青春少艾的女儿们对梦中情郎的诸般幻想。
名为轻音的女子,好似看够了戏一般,再行一礼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今日心愿已了,多谢二皇子大人有大量,轻音就此拜别。”
慕容隽以往被女子追逐,要么被花果砸了满头,要么被逼着夸赞对方一顿,有点势力的还会强邀他一同骑马、游湖、吃饭,最厉害的一次差点被人架着回去拜堂成亲......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恪守风度的女子,趁阿南松了手,他理了理衣襟,学着大魏的礼数躬身一揖,目送她离去。
待她走后,余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纠缠,相继拜别慕容隽,离开了烟霞阁。有几个胆大活泼的愣是凑到他身旁,将手上的花束、手绢送给他,才笑靥如花地旋裾而去。
楼下,桓府的马车已候在烟霞阁门外。桓清与在一旁等候,忽见一容貌秀丽的华服女子款款走来,她觉得有些面善,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门边一侍女望见萧轻音,立即上前说道,“小姐,你可算出来了。”还欲说什么,便被萧轻音的眼神止住,她低声吩咐道:“赶紧回去吧。”两人快步离开。
桓清与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又见阁中相继走出许多轻衫女子,待人差不多走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进去找慕容隽。
刚上了二楼,她便见慕容隽怀中抱着一堆丝绢、花环、金钗,侧身站在楼道中间,望着墙上的一幅画,神情像个虔诚的信徒。
桓清与伫立原地,等着他。
一道日光穿过门缝照下来,将静谧的廊道劈成两半,慕容隽似被闯入的光线唤醒,转头看向前方的桓清与,笑道:“清与快来看。”
桓清与走过去,发现将慕容隽迷住的是一幅山水图。
画中远山青翠,意境幽远,山腰上秋云悠悠,浓淡有致,有清溪蜿蜒流过村落,村边红叶翩翩,秋草萧萧,朱砂翠黛之色交相辉映,绚烂的色彩配上旷远的景致,竟流泻出一种空灵澹荡的古趣。
桓清与看到画的落款处,心中的讶然都化作一声叹服。
两人呆立在画前,默默看着,仿佛要将它铭记在心底。直到几名烟霞阁的侍从走来,仔细将这幅画取下,收束妥当放入楠木盒中。
为首的班头一边殷勤致歉道:“两位贵人请见谅,这幅画已被人买下,我等须立即将它送入主人家。烟霞阁藏有不少当世名画,二位或可移步看看其他的。”
慕容隽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幅画,问道:“敢问是哪家人买了这画?”
班头略想了想,低声答道:“是定国公府,萧家。”他双手合礼,躬身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领着其他侍从携画离去。
萧家不是世代武将吗?慕容隽转头朝一旁的宗元问道:“萧家?”
宗元神色淡漠,没理会他。
倒是桓清与好心解释道:“定国公年事已高,喜欢上丹青水墨,也在常理之中。”
慕容隽皱着眉点了点头,“眼光真好。”
阿南手中抱着慕容隽的貂裘,从对面方向走来,一边看两旁的书画,一边说道:“千昭说得没错,这山水图还是大魏的好看,光瞧着便让人如临其境。”
桓清与刻意忘却方才那幅山水图,抬头看向阿南,笑着问道:“阿南可有看上的?”
“你要送给我吗?”阿南有些惊喜地问道。
“唉!”慕容隽一手搭上她肩膀,又敲了下她额头。阿南还未来得及转头质问,慕容隽便笑骂道,“大哥平日有教过你这样厚着脸皮跟人讨礼物的么?”
阿南被他的话一把噎住,脸色有些羞红。心下却不服,人家送,我为什么要拒绝,难道跟那些人心里想要嘴上却左右推辞的人一样才对吗?抬手将貂裘扔回他身上。
“二皇子明知阿南之天真率性,正是她的可贵之处,何必拿那些虚礼来约束她呢。”桓清与语调谦和地说道,又转向阿南,“在我们大魏啊,比起收礼,礼物想送却送不出去,放倒更让人脸上无光呢,我得感谢阿南给我这个机会才是。”
“哈哈哈。”阿南听见有人维护,转怒为喜,“清与你真会说话,可不像某些人。”说完她就顺着楼梯往下走,并不在阁中逗留。
慕容隽摇头笑道,“是,慕容隽给南大小姐赔罪。”见阿南在前头理都不理,他也毫不介怀。
几人说笑着出门上了马车,离开西市。
一路上,因桓县主带着大齐二皇子出游的消息已传遍大街小巷。沿路总有人围在马车边上探看,时不时还朝车内唤几声“二皇子二皇子”,车上两人都有种被人当猴看的错觉。
慕容隽索性掀开窗边帷幔,当即便有一个黄澄澄的橘子投了进来,他顺手一接,抬头对窗外的妇人笑道,“多谢多谢!”惹得人家笑逐颜开,往后越来越多人往车上扔花果,用这种“投之以木桃”的行为表达他们淳朴的好感。
桓清与在一旁苦笑,想着这“祖传”的金丝楠木车得遭殃了,不知一路沾上的瓜果残汁还洗不洗得净。转头又帮着慕容隽收礼,答谢,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到了黄金台门口,慕容隽面上风神潇洒地下了马车,脚下却忙不迭地溜进楼中。
桓清与紧随其后,进黄金台的大门前,她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身侧与之同行的宗元。
待阿南走过来,她若无其事地与阿南一道上了楼。
众人进入雅间后,碧芜将房门紧扣,拦住尾随而至的一众男女,有的人铩羽而归,有的人依然留在门外自窗户缝隙中窥看。
桓清与率先在茶台前坐下,旁边一株兰草开了花,春条青翠,花瓣娇美,辉映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她为座中人一一沏茶,目光瞥过懒坐在席上的慕容隽、阿南,右手抱剑端坐在她左手边的宗元,笑问道:“这半日的游玩,诸位可还尽兴?”
“有清与帮忙安排,当然尽兴了。”阿南率先回道,“只是多亏了某人,我在西市只逛了一半的商铺,剩下的一半只能走马观花。”
被暗暗埋怨的某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目光悠悠地打量着房中布置。
“你们金陵的女子还算文雅,就算是围着看俊俏男子,也很守规矩。”阿南一边喝着茶,一瓣一瓣地吃着橘子,一边好奇地问道,“清与你可曾当街这样追过别人?”
桓清与扑哧一笑,“不曾。”
“嗯——”阿南兀自沉吟,“也是,桓将军就生得极好看。你可以天天看。”
桓清与忍着笑,点点头,“确是如此。”
“但看俊俏男子,应该和看桓将军不一样吧?”
桓清与想了想,“是有点不一样。”她接过阿南递来的半个橘子,掰了一瓣,才道:“寻常俊俏郎君,都没有哥哥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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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空谷清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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