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格密密麻麻，列满了数据。
这批新品的测试结果很不好。
作为科技行业的后起之秀，明盛集团原本拟定明年年底在大中华区上市。
C轮融资展开初期就初见端倪的问题当下**裸地摆在眼前，远低于预期的转化率像朵乌云，阴沉沉地漂浮在会议室上空。
夏竹盯着报表，一语不发，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桌面，底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大老板回国第一个星期，屁股还没坐热，一连收到好几封不及格通知书，在座诸位谁面子上也挂不住。
最终还是许淼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不早了，大家先回去，下周重新准备，我们再做一次产品测试。”
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捏了捏身边下属的肩：“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周末好好休息。谁偷偷加班被我抓到的话，扣年终奖啊。”
气氛一下松快起来，人群鱼贯而出，夏竹看着身边的人，已经很难将他与初见时冷傲的少年模样联系在一起。
电话震动了几下，夏竹接起来，对面传来夏玉青的声音：“回国一周，家一趟也不回，是等着我和你爸亲自去请你吗？”
“公司有事，忙。”
“你那个小公司能有什么事？”夏玉青话锋一转，“你都二十五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我前几天和你许阿姨聚餐才知道，夏竹，你够可以啊，许淼和你一起创业，你瞒我们瞒得死死的。”
“你们不问，我当然不会主动提。”
作为事业型女强人，夏玉青在商场摸爬滚打三十年，创立产业无数，从来瞧不上夏竹自作主张做出的任何决定。
在她心里，江山已经打下了，自己女儿这辈子要做的无非就是顺着她安排的路走到底。
高中考上常青，大学出国留学，在国外瞎折腾几年，接下来就该回澜川成家立业，继承她的衣钵。
可夏竹一边在国外念着书，一边暗地里联系许淼创业，折腾几年再回国，明盛集团都要上市了。
她有了资本，彻底不再听从家里的安排。这一度让夏玉青十分恼火。
不过对象是许淼，倒还不赖。
夏玉青道：“许淼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人聪明，长得也漂亮，要多好有多好，怎么也算万里挑一了。要是有机会，你们试着接触接触，最好明年年底之前就把婚期给定下来。”
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俩，滴的一声，夏竹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自己和许淼中间。
“妈，许淼就在我旁边，你要是喜欢他，不用跟我说，直接告诉他就行。”
许淼对着手机打了个招呼，应付几句，总算哄得夏玉青挂了电话。
夏竹笑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我妈的儿子。”
“我们跑运营的就这点优势了，你可别和我比。”
“一起吃晚饭？”
许淼发出邀请，话刚说完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纯粹多余问。
“不了。”夏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我回家。”
-
对面房间的门始终紧紧闭着。
连着一周的艳阳高照，雨季已经进入尾声，夏竹再没出现过。
自从她以沈砚女朋友的身份突然出现在客厅，贺还明基本留在酒吧过夜，隔段时间再掐着上下班高峰期回去洗个澡，拿点衣服之类的东西。
一个好端端的人硬生生把自己过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酒吧里的兄弟挨个来关心他，越问，贺还明心里越烦。
他真的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他新室友的女朋友居然是她，偏偏是她。
那个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的人。
世界小得令人发笑。
贺还明点开沈砚的聊天框，犹豫半天，还是把天价违约金的事说了。对面隔了三天才回消息，干巴巴地甩过来一句话，让他去和自己女朋友沟通。
“去他妈的。”
经历一周空白，好不容易稍微平息的心情被这短短的一条消息再度挑动。贺还明坐在客厅沙发上，咬牙骂出一句。下一秒，隔壁洗手间的门突然发出一声响动。
“你离了脏话不能活是不是？”
一周未见的夏竹穿着睡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突兀得把周围一切虚化成了背景板。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像雾一样灌满屋子，把整个世界都熏得又温又软。
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水珠顺着脖颈滑下去，在灯光下闪出细碎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带点水汽熏蒸后的清甜，不浓，却黏在鼻尖，怎么也挥不掉。
贺还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一边走到自己跟前。
睡裙是长款，丝绸服帖地穿在她身上，勾勒出流畅而柔美的轮廓，若有若无地描绘出一段曲线，像经年的梦，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夏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清凌凌的：“以后不许在家里说脏话。
“啧。”
贺还明深吸口气，往后一仰，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以一种冷谑的眼神看着她：“凭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
贺还明把腿往茶几上一翘，摆出一副粗鄙的无赖模样，嗤笑一声：“不喜欢就去找你的相好，一起滚。”
夏竹一点不恼，干脆挨着他坐下了。她一转身，头发上的水甩了他满脸，那感觉就像被冷冰冰的雨点子扇了一巴掌。
贺还明恼火地抹了把脸，正想发火，夏竹拉开茶几抽屉，掏出好几盒大小不同的外国药，噼里啪啦地扔进他怀里。
贺还明一下愣住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有病。”她转头，清冷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平静：“所以对我好一点，好吗？”
她凑得近些，股股淡香朝他扑来。良久，贺还明垂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夏竹微微一笑：“把你手机号码给我一个吧，以前那个好像成空号了。”
她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贺还明低头，眼神结结实实地落到那堆写着外文字符的药盒外包装上。
看不懂。
他抿了抿唇，冷声报出一串数字。
兜里手机震动起来，夏竹摁下挂断：“我饿了。”
贺还明头也不抬：“饿了就去找饭吃。”
“加了一周班，买的泡面都吃完了。”
“自己点外卖。”
“刚找到工作，没钱。”
夏竹把微信余额点开，凑到他面前，漂漂亮亮的0.35，闪得晃眼。
她有点委屈地缩进沙发里，纤指随意拨弄着他身上的药盒。纸盒的棱角有意无意地戳在他的小腹上，带起阵阵似痒非痒的钝痛。
“生病的人不能饿着。”夏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已经五点半了，我很饿了。”她说。
贺还明皱着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小腹上的感触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锁骨上的疤开始隐隐作痒。他噌的一下站起来。
哗啦啦，药盒滚了一地。
贺还明不管，直挺挺地进了厨房，随手摘了把窗台上的小葱。
夏竹从沙发上跳起来，把着玻璃门，使唤他：“我要吃排骨面，你以前做的那种。”
咔嚓一声，可怜的小葱发出断裂的脆响。
夏竹一笑，换了个姿势，斜斜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背对自己忙活。
窗子开着，日光逆着洒进来，把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贺还明站在灶台面前，身形挺拔，衬衫的轮廓贴在肩背上，线条分明。
夏竹伸出手指，迎着暖光，不动声色地描绘他的轮廓。
高了，壮了，身材更好，更漂亮了。
看来这些年离开她，他过得挺好。
相爱的时候太热烈，分开时又太年轻，以至于她远走他乡，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依旧耿耿于怀。
既然忘不掉，那就重新拥有。
今时不同往日，追回他这件事，夏竹志在必得。
只不过她对他当初的所作所为非常生气，一直气了很多年。
她只想让他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
贺还明端着排骨面走出来，啪的一声把碗放到夏竹面前。
地上堆满打翻的药盒，他眼神扫过去，忍不住皱眉。
夏竹从善如流地从怀里掏出一双不锈钢筷子，笑得眼睛弯弯，挑起面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真像是饿急了。
“嘶——好烫！”她猛吸口气，筷子差点没拿稳。
贺还明冷脸倒了杯水，扔到她手边。
夏竹接过去灌了一大口。
吃饱喝足，她餍足地舔舔嘴唇，把空碗推到贺还明面前。
“什么意思？”贺还明斜眼看她。
“洗碗啊。”夏竹说得无比自然。
“对了，”她指一指筷子，“我的专用筷子，记得分开洗。”
不锈钢筷子末端刻着小小的一棵竹。
贺还明瞪着她：“夏竹，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吗？”
“难道你要让病人自己洗碗吗？”
夏竹说完，不等他回答，起身进了房间。
贺还明觉得自己脑袋上横插了两把巨大的刀，整个人变成一个巨大的“忍”字。
他看着桌子上的空碗，低声骂了一句，抄起来扔进厨房水槽。
他是回来洗澡的，不是做饭洗碗的！
哗啦啦的水声里，贺还明气得想打人。
洗完碗，他回到客厅，低头又看见散落一地的药盒。
贺还明一顿，深深吸了口气，蹲下去挨个把纸盒子捡起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茶几上。
他划开手机，下载翻译软件，正想拍照，对面的房间门却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夏竹去而复返，手里还捏着一份文件。
她扫了眼空荡荡的桌子，把文件甩到他身上，眉眼弯弯：“这是给你的奖励，不用谢。”
贺还明皱眉，拿过来一看，文件首页赫然标注着大大的“体检确认单”五个大字。
他眉皱得愈深，随手翻看，只见各种项目事无巨细，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男科专项检查”那栏，被人用红笔圈起，打了个大大的着重符号。
接下来一页，“性/病筛查项目”的大标题下，从HIV抗体检测、TPPA、TRUST、乙肝DNA到支原体检测、HPV筛查……一应俱全，应有尽有。长长的清单延续着，拥挤地占据了整整两页纸。
贺还明挨个看过去，整个人就像被数九寒冬的冷水浇了头，骨子里噌噌噌地直冒寒意。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面无表情，唇线抿得很紧，黑瞳沉沉，像暴雨欲来的压抑天气。
“你给我这个，是几个意思？”他竭力压抑着情绪，语气淡得近乎平静，偏偏每个字都像用牙咬出来一样，僵硬地发着狠。
夏竹笑：“我说了，给你的奖励。免费体检套餐。”
“你他妈用这个奖励我！？”贺还明捏着密密麻麻的清单，厉声冲她，“谁他……用性/病筛查当奖励！？”
“不然呢？”夏竹俯身凑到他耳边，语气轻飘低柔，“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呼吸像羽毛一样划过皮肤，她的尾音拖着，又软又黏，像故意拖延。偏偏说完这句，立刻起身，退开半步，留他僵在原地，像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耳际。
贺还明半边身子都麻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轻轻发着抖，不知是气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你把我当什么人？”他冷着脸，看着茶几上琳琅满目的药，生生按捺下爆粗口的冲动。
她有病。
“你别误会。”夏竹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和男的合租，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做个详细的检查，大家都安心。”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门咔哒一声，反锁得干脆。
贺还明陷进沙发里，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颓靡地叹了口气。
还能把他当什么？
前男友？
鸭子呗。
怨得了谁？
算了。
看在她有病的份上，他可以忍。
翻译软件安装好，贺还明拿起药盒，笨拙地对上镜头。
屏幕上的圆圈转啊转，陌生的符号终于变成熟悉的方块字。
花花绿绿的药盒上赫然写着大大的——减肥药。
贺还明拿起手机挨个拍。
天然巴西莓果胶囊——美容养颜，抗衰老。
大蒜精华——全能保健品，有效提高免疫力。
深海鱼油——补充大脑营养，增强记忆力。
……
“我去你妈的！”
客厅传来一声低骂，房间里的夏竹将手心的白色药片送入口中，戴上耳机，好心情地哼起周杰伦。
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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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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