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前十八年的人生，像是泡在黄连水里熬过来的。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她蜷缩在出租屋发霉的墙角，最后一口气散在满是灰尘的空气里——那间屋子小得像个罐头，连阳光都吝啬探头。
“叮咚——检测到符合条件灵魂，正在绑定穿越系统。”
机械音刺破黑暗时，林棠缓缓睁开眼。眼前不是阴曹地府，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纯白，正中央悬着个金灿灿的光点，像颗被揉碎的太阳。她踉跄着上前，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是谁？我在哪？”
光点晃了晃，传出没什么起伏的电子音：“我是穿越系统，可带您前往任意想去的世界。”
林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想去地狱，你能带我去吗？”
系统顿了半秒，像是在调取数据：“宿主不想再活一次吗？不想尝尝‘被爱’的滋味吗？”
“不想。”林棠的眼神空得能塞进风，“爱是什么？被爱又是什么？上一辈子摸都摸不到的东西，这辈子就能凭空掉下来？”她低下头，盯着自己透明的指尖喃喃，“活着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我就是个废物，活着也没什么用。”
“您并非废物。”系统的音波微微波动，“宿主是否想回死前的世界看看？看完再决定是否穿越，如何？”
林棠的睫毛颤了颤，声音细若蚊蚋：“回去……有用吗？谁会在乎一个没人要的废物？”话虽这么说，脚步却不自觉朝着光点挪了半步。
“传送启动。”
没等林棠反应，眼前的纯白骤然碎裂。下一秒，她站在了一块冰冷的墓碑前——碑上贴着她的照片，笑得拘谨又生涩，碑铭简单得只有“林棠之墓”四个字。蝉鸣声在耳边炸开，阳光烈得晃眼，她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死在了这样一个燥热的盛夏。
“你怎么把我传到这来了？”她哑着嗓子问。
“检测到该世界存在对宿主的‘惦念值’，请宿主观察。”系统的声音依旧冰冷。
话音刚落，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坟前。少年穿着干净的白T恤，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玉，身形高挑却不显单薄，最打眼的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时带着点不自知的柔，偏偏长在一张清俊的脸上，竟透着几分雌雄莫辨的秀气。他手里捧着束向日葵，是林棠生前最爱的花，花瓣还沾着露水。
“林棠啊林棠，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少年蹲下身，把花轻轻放在碑前，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眶红得像兔子，“下面……会不会很孤单？我想你了。”
林棠猛地僵住，呼吸都停了半拍：“樊泽？是你吗，‘姐姐’？”
系统的声音带着疑惑：“宿主，他是男性，为何称他为‘姐姐’？”
林棠望着少年的背影，又哭又笑：“我们是打王者认识的。那时候他开着变声器，捏着嗓子说自己是女生，我傻乎乎叫了他一个月‘姐姐’。后来他坦白是男生，可我叫顺了口，就一直这么喊了。”
樊泽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指尖蹭得脸颊发红：“你走了之后，就没人这么‘犯贱’地叫我姐姐了。”他苦笑着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墓碑上的照片，“这一个月，没听到你甜兮兮的声音，倒真不习惯。”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像是在跟老朋友告别：“明天我再来看你。对了，你说过今年要陪我去爬云台山的，这次……又爽约了啊。”
看着樊泽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林棠还没回过神，又一道身影走近。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一双柔和的丹凤眼嵌在白皙的脸上，眼尾微微下垂，温柔像要从眼眶里溢出来——可林棠知道，这份温柔是独属于自己的，姜离对旁人向来是冷淡疏离的模样。她留着蓬松的黑色长发，发尾微微卷曲，风一吹就轻轻晃动，手里攥着一束洁白的茉莉。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姜离蹲下身，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我的傻妹妹，才二十岁啊，花一样的年纪，怎么就舍得走了？”她指尖抚过墓碑上的字，眼眶慢慢红了，“上个月你还发消息跟我说，‘姐姐，我赚了好多钱，下个月去看你好不好？’我还跟你说，等你放假，就带你去C市玩个痛快。你当时还俏皮地说‘一言为定，不许放鸽子’……”
林棠再也忍不住，朝着姜离冲过去，可指尖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没有实体的灵魂。“姜黎姐姐！”她哭着喊，声音却传不到对方耳朵里，“你不是在医院治病吗？你身体那么差，怎么能来这里……”
姜离也是她打王者认识的朋友，后来因为重病住院，两人联系渐渐少了，林棠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早已没了位置。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坟前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有她在工厂认识的同事，有以前一起兼职的伙伴，甚至还有几个只在网上聊过天的网友。林棠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脑子一片空白，好多人她都记不清名字了，可他们眼里的难过，却真实得让她心口发疼。
“宿主。”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明明有这么多人惦念你，为什么还要选择死亡？我知道你的人生充满苦难，但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林棠避开了系统的问题，声音带着哭腔：“我能……给我生前的好友托个梦吗？”说完，她就陷入了沉默，再也不肯多言。
系统沉默了几秒：“宿主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先帮忙托梦，之后我会告诉你。”林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执拗。
当晚，系统悄悄联系了梦境管理局。“老伙计，帮个忙，给我宿主的几个朋友托个梦。”
“单个托还是一起托？”对方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
系统打了个哈欠：“一起吧，省事儿。”
随着一串稀奇古怪的咒语落下——“佟梦魔咒，妈咪妈咪哄，妈咪恰恰恰”——林棠的意识突然飘进了一个熟悉的房间。房间里站着六个人，每个人头顶都飘着游戏ID，像是被标注好的坐标。
她一眼就看到了樊泽和姜离，立刻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两人：“姐姐！‘姐姐’！我好想你们！”
樊泽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这就是你托的梦？质量也太差了，把五六个人都塞进来了。”他嘴上抱怨，语气里却满是委屈，“怎么？现在见了大家，就不肯单独跟我撒撒娇，叫我‘姐姐’了？”
林棠吐了吐舌头，往姜离怀里缩了缩：“‘姐姐’别在意这些细节嘛！这还是我跟别人谈了条件才换来的梦，不然我都见不到你们。”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姜离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丹凤眼里满是温柔：“傻妹妹，是想我们了，还是顺道来看看我？”
“我想你们所有人！”林棠哽咽着，手指抓紧了姜离的衣角，“我看到你们都去我坟前送花了，那些花……我很喜欢。”
樊泽和姜离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彼此眼里的震惊藏都藏不住：林棠是真的看到他们了。姜离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软得像棉花：“现在不是见到了吗？别哭啦。”
这时，林棠瞥见了不远处顶着“梦琳”ID的女孩，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那女孩留着齐肩的短发，发梢染成了浅棕色，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笑起来时嘴角会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看起来格外可爱。“苏妍！”林棠一把抱住她，“好闺闺，咱们还一起玩《逆水寒》吗？我还想蹭你的免费时装呢！”
苏妍是她玩《逆水寒》时认识的固定队友，两人一起蹲过副本、抢过时装，是游戏里最要好的伙伴。此刻苏妍红着眼眶，又哭又笑地捶了她一下：“你就知道贫嘴！可我还想跟你一起玩……你为什么要走啊？”
林棠只是笑着，没说话，肩膀却微微颤抖。
“笑笑笑！你还有脸笑！”樊泽走过来，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你知道你走后给我们添了多大麻烦吗？我们……少了一个很重要的挚友啊。”
林棠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突然顿住了——那里站着个顶着“阔少星河”ID的男生。他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头发微微遮住额头，最显眼的是一双狐狸眼，眼尾上挑，眼瞳是深邃的墨色，明明是勾人的眼型，却泛着淡淡的冷意。可林棠记得，以前他看自己的时候，眼里总有独一份的温柔。
“系统，他怎么也在？”林棠在心里问道。
房间里的人都好奇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光点，系统却毫不在意：“宿主忘了？你的执念里，一直有他。”
林棠愣了愣——执念里有沈明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她只记得，他是自己十六岁那年打排位时认识的，谈了三个月的恋爱，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分了手，只记得他删除好友那天，自己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她飘到沈明面前，声音轻轻的：“星河哥哥，好久不见。”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虚无的空气里，“其实前几年，我真的很想你。可惜后来你删了我，也不再加我，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废话不多说了，祝你以后……幸福。”
“时间快到了，我该走了。”林棠转身看向所有人，眼底闪着光，“我们拍张合照吧，应该能保存到你们手机里的。来，一起说茄子——3，2，1！”
“茄子！”
快门声仿佛在梦里响起，定格下这张热闹又伤感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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