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天边隐隐浮现一道彩虹。
浅棠没有如往常般雀跃，一夜之间，她仿似再也不能享受简单的快乐。
到了学校，看见同事匆匆忙忙的身影，她才记起，今天要月考。
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
辛智黠正在讲台前与同学打闹，一见她，立马伸了伸舌头，要跑回原座。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转头：“老师，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肩头的红面猴，敛去淘气，杏仁眼中流泻出真切的关怀，浅棠有些感动，佯装大咧地一拍他的脑袋：“今天要考试，是你不舒服吧。”
他扮个鬼脸，几步就跳回了座位：“哼，不要看不起人，这次，我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浅棠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试卷发下去，学生们立即开始紧张地答题。
高二虽然没有直面高考的压力，但是，父母的唠叨、老师的耳提面命早已让他们形成了一见试卷就如同进入战场的肌肉记忆。
无聊中，浅棠眯起眼，看着他们身上跃动的动物幻形。
各形各色，都垂首，凝然不动，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试卷。
教室，空前的宁静。
忽然，她发现张砺岩肩头的穿山甲，躁动起来。一双晶亮的小眼睛泛着红，脑袋摇来摆去，仿佛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张砺岩，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是学生心目中的“大神”。但他性格内敛，基本不与人交谈，整天把自己埋在书堆中。
课余，浅棠曾经尝试和他聊天，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抛出一句：“老师，我很忙。”
她如同不懂事地孩子般，道了声歉，闹了个大红脸。
眼见那只穿山甲，越来越暴躁，鳞片微微张开，尾巴如鞭子般抽打桌面，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灼痛，浅棠赶紧走了过去。
一道强烈的阳光正照射到第三大题上，他在草稿纸上反复地演算和涂改，龙飞凤舞的字迹几乎要把纸张刺破。
穿山甲动作渐缓，开始颤抖着蜷缩成球，但鳞片仍在高频开合，像在无声尖叫。
浅棠忽然想起，生物课上曾经看过一个视频，穿山甲遇光蜷缩。
心念一转，狐戒竟变得灼热起来，一下子炙痛了她的手指。
眼前一晃，姑妈日记的残页在空气中闪现，上面浮出几个血字：“光……遮……”
她几乎本能般，一把扯过窗帘。
穿山甲瞬间安静下来。
刺眼的光没了，张砺岩攥紧的左拳慢慢松开，几秒钟后，他终于把答案写在了试卷上。
浅棠轻舒一口气，悄悄问道：“你讨厌阳光？”
张砺岩沉默片刻：“……做题时，光会让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的错误。”
“下节课，我给你调整下座位。”浅棠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已经安静下来的穿山甲，双目，红色全部褪尽，变得晶亮柔和。
叮铃铃。考试结束了。
浅棠抱着收好的试卷，回到办公室。
对面的周荔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的辛智黠的试卷，字迹工整，写得满满当当，她夸张地惊叫道：“哎呦，辛智黠居然不交白卷了？你是不是给他开小灶了？”
她肩头的八哥幻形扑棱着翅膀，学舌道：“开小灶！开小灶！”
浅棠翻个白眼：“是啊，我给他炖了穿山甲汤。”
办公室的老师们齐声笑起来，气得八哥直啄周荔的头发。
周荔挠了挠后脑勺，聊兴不减，叼着辣条凑过来：“没想到这么顽劣的张砺岩都被你收服了。说真的，浅棠，你是不是会什么‘催眠术’啊？记得上次开会，李主任突然熄火……简直像被你‘掐住脖子’似的。”
浅棠心跳漏拍——那次，她确实用赤狐震慑过李主任肩头的藏獒。李主任分析最近这次考试没考好，是因为有些老师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差生上，他提倡课堂教学不要再关注差生，他们不值得……她实在听不下去，便动用了火狐的力量。
没想到周荔貌似大大咧咧，竟然会心细如发。
她掩饰般地喝了一口安神汤，干笑两声：“我怎么会有那么大威力呢？是你看花眼了吧。”
“哎，浅棠，我还一直想问你，你喝的这是什么呀？怎么有股怪味……”
“不好意思，我要去趟洗手间。”浅棠匆匆起身。她肩头赤狐的毛发已经炸起，她再不走，恐怕，烦躁的赤狐会把面前多嘴的八哥吃个一干二净。
回到家，看到爸爸正在熬制安神汤。
她悄悄转到他身后，伸头一看，他竟然正在包扎手腕。
“爸爸，你怎么了？”她惊叫道。
杨载默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用袖子遮起还在渗血的纱布：“浅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爸爸，你受伤了？”她心魂未定，奶奶和姑妈都走了，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嗨，没什么，熬药时不小心烫了一下。”爸爸眼神慌乱地把绑着纱布的手插进口袋。
一瞬间，浅棠仿佛看见他颈间的骨链有微弱的光射出，混杂着青绿和金红。
她忽然想起日记中“狐族以骨纳灵”的字句，难道奶奶和姑妈的能量被存储在这骨链中？
刚想追问两句，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屏幕亮起“阿谦”的视频通话请求。
“是杜守谦吧？今天他给我打电话了。”爸爸没有回头，“他都知道了。”
浅棠鼻子一酸，嗯了一声，拿着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
视频接通。
杜守谦西装笔挺地坐在办公桌前，上面乱糟糟地摆满了编程的书籍。
“下班了。”他的双眸清亮如潭水，贮满了思念与疼惜。
“嗯。你还没下班？”浅棠看着他肩头的牧羊犬，还是那么的威猛，通体的白毛如同软软的棉絮，干净又帅气。
三年前，校园中初次相遇，她就被这只牧羊犬深深吸引。
两人在一起后，浅棠总爱牵着他去操场。
铺天盖地的阳光，她惬意地卧在牧羊犬软密的毛发中，清风吹拂，很快就会进入梦乡。梦中，有成片成片的薰衣草。
杜守谦哭笑不得：“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那么爱睡觉？我就那么无趣吗？”
浅棠扳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凝视着他清澈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无趣，是安心。”
不擅甜言蜜语的杜守谦，眸底生出温柔，轻轻地吻下去……
毕业后，浅棠回到自己的城市，杜守谦被一所知名公司录用，做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程序员，不过是在另一个城市。
他许诺，自己会拼命工作，三年之后，再商定他们在哪所城市定居。他会尊重浅棠的意见。
“棠棠，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杜守谦眼眶有些泛红，奶奶和姑妈，他都见过，他早已将她们当做一家人。
“你工作那么忙……”浅棠的声音越来越低。做程序员的他的确忙，但是，让她难以出口的还是他们的家族秘密。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和别人解释呢。
“棠棠，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明天就去看你。”透过屏幕，他的声音添了丝陌生感。但是，这句安抚，还是让浅棠感到很温暖。
晚饭过后，浅棠再次搬出了日记箱。想到白天，眼前闪过的日记碎片“光……遮……”她不由喃喃自语：“姑妈，你想告诉我什么？”
下意识地摩挲狐戒，很快，空白日记本就被浸染成了红色幕布。
姑妈熟悉的字迹如挣扎的蛇般蜿蜒浮现，每一笔都像是警惕：“曾遇龟形学生，其甲畏光，遮帘后思路顿开——甲类幻形者，需暗处自愈。”
浅棠又惊又喜，难道，借助狐戒，自己可以和姑妈对话？
她不由想到了昨晚的疑问，再次低喃出声：“那么，契约是怎么一回事？”
言毕，一段青铜碑文的残片慢慢浮现。
好在浅棠大学时期接触过金文，上面的文字模糊可辨。
《荒墟血契》
洪荒之初，情魄暴走，八荒泣血。
玄狐率虎、鹿、鹰、蛇、狼、鹤、熊、猿八部，于不周山断壁立契——
以心为笼，囚情护世。
浅棠逐字辨认着这些粗壮圆润的字符，心跳不断加速。
契律三则证实了她原先的猜想，奶奶、姑妈和自己都是守契者。
“窥形无咎”——难怪，自己从小就能看到周边人身上跃动的动物幻形。
“动形者戮”——这就是自己一旦动用赤狐力量就会心脏刺痛的原因吧。
“言形者殃”——这几个字让她心底生出痛意，那里藏着一段她不愿回首的往事，也正是这段经历，让她从小就对自己的异能保持了缄默。
那么，奶奶和姑妈呢？是不是也曾因为这句诅咒，被无常的命运捉弄？
血色幕布如涟漪般荡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是母亲。
她依然美得惊心，可浅棠却浑身发冷。母亲的幻形不是动物，而是一团模糊的黑雾，雾中隐约有锁链般的纹路缠绕，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禁锢。
“妈妈，你的幻形……怎么会这样？”浅棠伸手触碰幕布，黑雾突然翻涌，化作一张狰狞的鬼面扑来！
狐戒骤然滚烫，红光炸裂，幕布上血字迸现：
“非契者，亦难逃。”
窗外狂风呼啸，仿佛无数亡魂在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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