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神官。”喀山靠在墙上喘息，“他们的黑袍下摆沾着黑色黏液，和教会石屋里触须分泌的东西一模一样。但他们看时妤的眼神很复杂，不像对待真正的‘神女’，更像在监视……”
希泽尔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指着窗外：“看那片海。”
明明燎星早已被吞没于深海下，近海的水面却泛着诡异的银光，像铺了一层碎玻璃。更远处的深海则漆黑如墨，偶尔有巨大的阴影掠过，带起的浪涛在浅滩碎成白色的泡沫。
“下午我们在森林边缘测过，这颗星球的磁场异常混乱，尤其是靠近深海的区域。”喀山调出数据面板，上面的曲线像疯长的荆棘，“但奇怪的是，小镇所在的过渡带磁场却很稳定，误差不超过0.3高斯——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像有人工屏障。”
希泽尔盯着荧光屏上的波形图，突然想起老人们说的“燎星浅滩”：“海草只在光照区边缘生长，说明那里的海水温度、盐分都适合生物存活。但基路诺说时妤能‘让海水听话’，如果她的基因能影响水的物理状态……”
“就能解释磁场异常了。”喀山接话道，“水分子在强磁场下会排列成链状，她的基因可能像催化剂，能改变局部磁场。那些神官抓她，说不定就是为了利用这种能力稳定栖息地。”他顿了顿，又调出神官的画像，“还有这些家伙，黑袍底下的触须反应和我们在飞船迫降的那片海域遇到的海怪一致，但行动更灵活，像是……被改造过的宿主。”
“所以你怀疑他们口中的‘海神’其实是海怪的首领？”希泽尔皱眉，“用宗教控制小镇居民，筛选合适的基因宿主，时妤是最完美的目标？”
喀山没回答，反而翻出基路诺的服饰速写：“这孩子的衣服布料是植物纤维混金属丝，抗腐蚀性能极好，工艺水平接近联盟的三级文明。但刺绣技术却很原始，说明他们的文明是‘断层’的——掌握了某些高级技术，却丢失了基础传承，很可能是外来文明的遗留。”
“或者是试验场的产物。”希泽尔补充道，“行星管理局的档案说这里‘无智慧生命’，要么是他们看走眼了，要么……有人在刻意掩盖。”
荧光屏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边缘闪过一行小字：“检测到高频声波，来源：深海方向。”两人同时噤声，侧耳细听——窗外传来极轻的“嗡嗡”声，像无数只昆虫振翅，又像某种生物在深海里歌唱。
“明天我去跟卡尔搭话。”喀山关掉荧光屏，幽蓝的海葵光映在他脸上，“那家伙是孩子王，肯定知道更多秘密。你呢？”
“我‘病倒’。”希泽尔冷笑，“正好去海里转转，看看那些‘海神的子民’到底长什么样。”他想起时妤发梢的海草，“顺便查查这位神女下午去了哪，总不能真信她是‘听海神的话’吧。”
两人躺回床上时，海葵的光芒渐渐变暗，像要熄灭的烛火。喀山翻了个身，透过石窗看向天边的燎星光带——那道暗红的光线下，似乎有无数影子在深海里沉浮，像被遗忘的秘密，在黑暗中静静等待被唤醒。
“对了，”希泽尔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时妤鞠躬的姿势，像联盟古代的星舰礼仪。”
“……我现在怀疑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联盟的沉船。”喀山翻了个身，没好气地说道。
……
“夜里的风声像共和军的哨子。”忽然，希泽尔开口了，他望着石窗，声音压得很低，“上次离开时，老霍说要在谷仓囤够过冬的苔藓饼。”
喀山转了过去，荧光屏在黑暗中亮了点：“别想了。这破星球连铁镍矿都没检测到，原以为捡点废铁回去，现在倒好……”他啧了声，“那些村民的鳞片，比联盟数据库里的变异体更奇怪。”
“星际管理局的星图根本没标这地方。”希泽尔指尖敲着膝盖，“飞船残骸说不定被藏在深海，可这些‘人’……”
“要走吗？”喀山的声音发闷，“我看到有个渔民长了鳃，再待下去我们怕是要被拖进水里。”
沉默漫了会儿。希泽尔突然笑了声：“你甘心？万一残骸里有联盟的能量块，够共和军撑三年，你不是说这次出任务是为了喀月的药…”
“那也得有命拿。”喀山把荧光屏按灭，直接打断了他，“天亮看看我们希泽尔大人的发现再说。”
黑暗里，只有海浪声在石缝里钻，像在应和他们没说出口的纠结。
黑暗中，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格外清晰，混着远处神官低沉的吟唱，像一首诡异的摇篮曲，哄着这个被谎言包裹的小镇，沉沉睡去。
———
时妤是被冻醒的。
被褥里像裹着冰块，她猛地睁开眼，看见帐顶的海贝串在摇晃，幽蓝的光忽明忽暗，像极了梦里深海的磷光。心口还在突突直跳，喉咙里残留着咸涩的腥味——那是梦里被海水呛住的错觉。
她又闭上眼，试图把那些画面推出去，可梦境像附骨的海草，死死缠上来。
梦里她先是一条鱼，鳞片是半透明的，能看见水流从鳃里穿进穿出。周围的海水是暖的，带着燎星的温度，她摆着尾往前游，却总也游不到头。忽然视角一换，她站在了甲板上，脚下是冰凉的金属，远处的海面蓝得发暗，比小镇外的深海更辽阔，也更陌生。希泽尔下午描述的“比所有海都远的地方”，大约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甲板上挤满了人，背影模糊不清，她想抓住谁的衣袖，指尖却总穿过一片虚无。直到人群分开一道缝，她看见了基路诺的脸，那孩子正举着贝壳朝她笑，嘴里喊着什么，声音被海风撕成碎片。她刚要开口，脚下的甲板突然裂开，漆黑的触肢从缝隙里涌出来，像无数条沾着黏液的蛇，缠住她的脚踝就往下拖。
“基路诺！”她在梦里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触肢勒得越来越紧，冰冷的海水灌进鼻腔，她看见自己的皮肤在水里泛起鱼鳞状的光斑，而那些触肢的顶端，长着和神官黑袍下一样的吸盘……
“呼——”时妤猛地坐起身，额前的碎发全被冷汗浸湿。她摸了摸脚踝，那里空空的，没有触枝，只有床单的褶皱硌着皮肤。可梦里的窒息感太真实了，她掀被下床，赤着脚冲到窗边，推开木窗就往海边望。
夜色里的海安静得诡异，浅滩的银光比睡前更亮，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水底盯着她。她忽然想起神官们说的“海神的使者”，那些在深海里沉浮的阴影，是不是正等着把她拖下去？
“神女？”门外传来老嬷嬷的声音，带着刻意放轻的关切，“您醒了？要不要喝点安神汤？”
时妤慌忙关窗，背抵着冰冷的木框摇头：“不用……我没事。”
老嬷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却不敢回头。方才梦里的画面又涌上来：金属甲板、陌生的海、基路诺的脸、触肢……这些碎片像被打乱的拼图，拼不出全貌，却透着一股熟悉的恐惧。她从小就做类似的梦，有时是在发光的管道里漂流，有时是看着无数星星从眼前划过，神官们说这是“海神在传授神谕”，可自从上次见到那只紫色的小鱼后，这些梦突然变得清晰，甚至带着血腥味。
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自己的脸，深蓝的眼眸在烛光下泛着水光。她抬手抚过脸颊，指尖触到皮肤下隐隐跳动的光斑——这是她和镇上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也是神官们总说“神女血脉尊贵”的原因。可现在她忽然觉得，这或许不是什么“尊贵”，而是某种标记，像深海鱼身上的荧光，专门用来吸引猎手。
“来自星星的客人……”她喃喃自语，想起希泽尔那双锐利的眼睛，还有喀山手里那个会发光的小方块。他们说自己“不信海神”，说“住的地方由人建立”，说“燎星只是恒星”……这些话像小石子投进她被宗教填满的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或许卡尔他们所言确有其实……
而那些“旅客”…会不会……梦里的海，就是他们来的地方？会不会那些触肢，和他们要找的东西有关？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神官们明天一定会盘问那两个陌生人，而卡尔他们捡到的骸骨，说不定也会被发现。基路诺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可他太莽撞了……
窗外的海葵灯忽明忽暗，时妤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一块半透明的鳞片——那是她小时候从自己后背上揭下来的，边缘还带着细小的锯齿。她把鳞片塞进袖袋，心里做了个决定。
明天，她要避开神官，去见希泽尔他们。不管他们是敌是友，她总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那些反复出现的梦，又藏着怎样的真相。
夜色更深了，远处的深海传来隐约的嗡鸣，像谁在海底哼着古老的歌谣。时妤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耳边总缠着梦里的水声，还有触枝划过鳞片的、黏腻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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