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赏客回到将军府,心中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怅惘,月色清冷,仿佛也照不见他心底的迷雾。
而另一边,北狄公主其其格与王子阿尔丹刚一踏入住处争执便骤然爆发。
驿馆的客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剑拔弩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你为何执意不肯入太子府?”
阿尔丹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其其格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待太子登基,你便是堂堂皇妃!还有,你竟要我去娶那个安宁公主?她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你难道不知?”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其其格吃痛地蹙起眉头,却并没有挣扎,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唇角牵起一丝讥诮:“王兄,别忘了你如今是我伸手才捞出来的阶下囚。”
她缓缓地、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腕上已经浮现出一圈红痕,“还没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她转身走向案几,执起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冷茶,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嫁入太子府?”
其其格轻呷一口茶,语气缓了下来,“王兄,你除了打仗,也该动动脑子。”
她抬手示意阿尔丹坐下,“太子是大平储君不假,可即便他顺利登基,我一个外族妃嫔,又能有什么作为?你真以为大平会容一个流着北狄血脉的皇子继承大统?”
阿尔丹仍然僵立在原地,但紧握的双拳已经微微松开,其其格叹了口气,起身拉着他坐到毡垫上。
“而我若嫁入镇北将军府,”
她继续道,声音放得更柔,“情形便大不相同,陆辞潇是大平战神,军权在握、声望极高。无论皇帝信不信任他,这其中都有我们辗转腾挪的余地。”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阿尔丹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其其格注意到他的变化,语气越发缓和:“哪怕最坏一步,皇帝忌惮他功高震主,那我们正好策反他,为北狄添一员无敌猛将,到了那时,我北狄铁骑入主中原,也未必只是空想。”
烛花啪地爆了一声,房间内的气氛不知不觉已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其其格继续娓娓道来,分析着娶安宁公主的利害关系,她观察到阿尔丹逐渐变得专注的神情,知道他正在认真思考。
当说到“娶了安宁公主,就等于握紧了与大平皇后之间的这条线”时,
其其格轻轻将手覆在阿尔丹的手背上:“族中那些长老,谁不盼着你能稳住这段关系、延续这份利益?”
阿尔丹沉默良久,终于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他再抬头时,眼中的怒意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冷静。
“……既然如此,”
他嗤笑一声,恍然中带了几分狠意,但语气已经平和许多,“娶她便娶她。到了草原,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他转动着手中的空茶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窗外夜风渐缓,月华如水般洒入室内,将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涤荡得一干二净。
“朝令夕改,视婚约为儿戏!竟还能临时换人?”
镇北将军府书房里,苏端墨得知消息时,简直难以置信,“朝廷竟已荒唐至此!”
崔知微蹙紧眉头:“原本借着珠奴之事,这婚事已难成,如今倒是棘手。”
“先将安宁公主的罪证坐实。”
沈赏客沉吟道,“大平是战胜国,即便不嫁公主,北狄亦无计可施。至于其其格,总会有办法。算算时日,一诩早该到了,为何至今没有消息?”
“苦主众多,行程慢些也是常理。不如我去接应?”程猛主动请缨。
“也好,务必隐秘行事。”沈赏客颔首。
程猛即刻动身。
然而沈赏客心中总萦绕着一丝不安,上次传信就迟了一日,她只能强自按捺,但愿只是多虑。
两日后,噩耗传来,柳一诩一行遭遇埋伏,被迫遁入城外山林。
出手的,竟是熟悉的玄甲军。程猛已循迹追去,却仍无音讯。
“端墨!点一千……不,两千人马!务必将他们全部带回!”沈赏客当即下令。
“是!”苏端墨转身欲行。
“且慢!”
崔知微拦住二人,“两千人马过于招摇,一千足矣,将军,京中并非太平之地,需防调虎离山,您身边必须留足人手。”
苏端墨猛然回神,郑重抱拳:“将军,一千人,我定将他们平安带回!”
沈赏客见二人神色坚持,终是点头:“好,我等你们完完整整地回来。”
“定不辱命!”苏端墨快步而出,却在门边看见脸色苍白的锦带,她无言,却胜似千言,苏端墨只是郑重的点了一下头,便匆忙离去,无需多言。
虽然他们平日总是打闹斗嘴,但此刻她却深信他会竭尽全力带回所有人。
“会平安的,都会平安的。”沈赏客将几乎破碎的锦带轻轻拥入怀中,低语呢喃,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变故却不止这一桩。
原定于中秋夜宴揭露安宁公主罪证的计划,因柳一诩未能如期而归而被打乱。
宫宴之夜,崔知微忧心沈赏客身边护卫空虚,决意随行入宫。
重门次第而开,宫乐缥缈而来。宴厅内觥筹交错,香风暖融,无数目光或明或暗,流转不定。
沈赏客端坐席间,目光平静地巡过雕梁画栋,最终落于皇后身侧那抹华彩身影,安宁公主正巧笑倩兮,温婉如玉,仿佛最无瑕的瓷器。
她甚至察觉了沈赏客的注视,回以一抹得体浅笑,眼神清澈得不见一丝阴霾。
崔知微静坐其侧,银质面具在宫灯下流转着冷光,遮去他大半面容,他羽扇轻摇,仿佛置身于这场繁华之外。
宫娥鱼贯而入,奉上御酒琉璃杯。
沈赏客的那一盏刚置于案前,崔知微却下意识伸手端起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杯,正是御赐给将军的那盏酒液。
杯沿触唇,冰凉酒液滑入咽喉的刹那,他执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蜷。
“怎么?”沈赏客眼风扫过,声如细丝。
崔知微的声音透过面具更低几分:“酒有问题。”
他稍顿,似在急速分辨,“非毒,是迷心散,药性极烈。无妨,尚能压制。”
然而那药力凶猛如蛰伏的毒蛇,沿血脉急速窜升。
不过片刻,他猛地掷扇起身,身形几不可见地一晃,强行稳住后向上首拱手,嗓音微哑:“陛下、娘娘,微臣不胜酒力,恐御前失仪,恳请先行告退。”
丝竹声略低了几分,皇后雍容颔首:“准崔卿至偏殿歇息。”
沈赏客目送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没入偏殿的阴影,一丝不安如藤蔓缠绕而上。
偏殿死寂,唯闻窗外隐约乐声。
崔知微踉跄撞入,反手死死掩上门,他背靠门板剧烈喘息,面具下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沁出细密冷汗,每一次呼吸都灼痛如焚。
他猛地抬手,近乎粗暴地扯落面具。
“哐当”一声轻响,金属滚落在地。月光透过高窗,照亮一张与太子几乎别无二致的脸,却比太子更添几分被时光淬炼过的清峻此刻因药力而染上妖异的红晕,汗湿的乌发贴在鬓边。
正当他凝神与体内翻涌的药性抗衡之际,殿门竟毫无征兆地被推开!
“何人在此?”一道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崔知微浑身剧震,蓦然抬头!
月光如水,照见一身明黄——正是当今天子!
皇帝浑浊的双眼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骤然瞪大,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这张脸,竟与太子如此相像!
不,太子早已被酒色蚀空了精气,面色虚浮蜡黄,而眼前之人,却如玉琢剑淬,英华内蕴!
“你是……”皇帝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指巍巍抬起,震惊、困惑、难以置信在脸上疯狂交织,仿佛撞见了一个绝不应存于世的幽灵。
崔知微这才惊觉面具已落!一股寒意瞬间刺透灼热,他本能地俯身拾起面具覆回脸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暂得一线清明。
“陛下……”他急欲解释。
殿外却传来脚步声,伴着尖细谄媚的嗓音:“陛下?您可在此?娘娘请您回席呢……”
皇帝脸上的惊愕瞬间被帝王固有的警惕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翻腾的心绪,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将崔知微用力推至殿内巨大的紫檀屏风之后。
“勿出声!”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不容抗拒。
脚步声停于门外,皇帝迅速整饬衣袍,脸上已恢复常色,拉开门对皇后心腹太监敷衍道:“朕略透透气,告知皇后,朕即刻便回。”
打发走内侍,他锐利的目光射向屏风,声线低沉急促:“朕会安排可靠之人,送你出宫!”
宫宴终散,沈赏客登上马车,帘幕垂落,隔绝皇城喧嚣。
车厢昏暗,她立刻嗅到一丝清冽中混着紊乱的气息借着窗隙微光,她看见崔知微斜倚车角,虽戴回面具,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紧绷。
“出了何事?”她心下一沉,以为只是药力难缠。
一声极轻极涩的苦笑在黑暗中荡开,带着宿命般的沉重:“将军,我怕是惹了大祸。”
他停顿一瞬,声音涩然:
“陛下……看见了的脸。”
沈赏客骤然吸了一口凉气,崔知微与太子容貌极其相似之事,终究是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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