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
硬物撞击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四个腿僵得不能动弹，直到魏清拍拍衣襟站起来，我才顺势滑下去。
魏清没听到我的回应，问道：“你不是精怪吗，没见过死人，还是没杀过人？”
他稚嫩的脸上表情很认真，我咽了下口水，他以为我怕死人，其实我比较怕他忽然翻脸杀了我，毕竟昨天我才刚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小命，我的命可珍贵的很。
这下是真上了贼船。
我活动活动手脚，阴测测对他张开大嘴：“你想试试吗，我的牙很锋利，一下就能咬掉你的脑……”
话还没说完，一股剧痛从心口蔓延上来，我险些控制不住化形，跌坐在地上，身型缩了两个码，个头堪堪与魏清齐平。
我错愕，魏清开口警告我：“阿弟以后记得人前要恭敬些，免得教人抓住错处，连累你我就不好了。”
为什么，他不是看不见吗？
“好了，你听话些我便不吓你了，这是我亲人的遗骨，如今我们要出远门，自然不能留他在这院里横遭野狗刨食，走之前我们要给他寻个归处，你且等我一会儿。”
魏清抱着坛子出了门去，我虽适才轻敌吃了一亏，但是个颇有不屈不挠精神的精怪，掐了个隐字诀，贴着路沿跟在他身后爬过去。
魏清看不见路，手里拄着捡来的木条，走得磕磕绊绊，怀里的坛子宝贝的紧，自己摔了几跤也没磕着它，他这鬼地方住的偏，往后走就更偏了，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追了不大一会我就丧失了耐心，无他，这小子跑的奇慢无比，我爬得比他快多了，照这个架势，怕是要等晚上才到目的地。
于是我又掐了个风诀，替他清扫了下路面，于是他跑的顺畅多了，我跟的也开心多了。
魏清进了林子，魏清敲了门。
门开了，魏清没进去。
正当我想凑近些看看，一把剔骨刀不偏不倚擦着我脖子飞过，我登时三魂与六魄齐飞，心脏共胆子一色，十分没出息的晕了过去。
魏清对于我发生的事情全然不察，他退后两步，微微低头，做足迎接的姿态。
只见来人身高不过五尺，发髻稀疏，几块破布挂在身上，皲裂的脚踩在冰冻的土地上，眼睛蒙了一层白翳，腰间盘盘绕绕着枯枝，长久以来浸润着鲜血，透着不详的光泽。
她鼻孔翕动，热气喷在魏清脸上，喉咙发出类似生锈的怪声。
“鱼藻村魏家独子，魏清，今日典当给涂婆一段因果。”
涂婆拔出剔骨刀，接过坛子席地而坐，颇为沉醉地嗅闻坛内。
“活当死当。”
“活当，十年后来赎。”
涂婆头也不抬，擅自封了坛子。
“这因果太重，命贵者贱，位高者低，借东风而起，得势不过一朝，失者恒所，六亲具丧，孤独终老。”
涂婆颤颤巍巍起身要走，被魏清叫住。
“某，想为这段因果求一善缘。”
涂婆侧过身子，“死无全尸。”
魏清一顿，还是道：“劳您费心。”
按理说我早该醒来，跟着魏清再摸回去，假装无事发生，偏这地怪异的很，我能听见声音，就是睁不开眼，躺了没一会感到四脚发凉，整个妖都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了。
感觉要升天了，好美妙。
忽的，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提起来，打断了我的升天梦，周围空气随着来人的步伐变得更冷了，但是我的意识却逐渐回笼，后知后觉，自己大约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魏清找的这地方是阴阳交界之处，怨气浓重，除了涂婆和一些不得往生的魂住着就没活物了，若非我是黄皮子成精，这会子八成已经见了阎王。
涂婆身份不明，连老头都不知道她们打哪里来，我只偶尔听他提过一嘴，涂婆不单指一个人，而是好以因果为食的一个种族，人间因果之事皆有定数，她们一族贪了多少因果，就要承担多少罪责，也因此人数骤减。后来涂婆为躲避天罚不得已宿在阴阳交界处，有人要交易因果就可以找到她们，付出相应代价典当因果。
涂婆扒开我的眼皮，把黑色不明汁液滴在我的眼球，我挣扎了，可惜没用。
“别乱动，小妖怪，对你是好东西。”
我捂着眼睛摊成一张饼，好东西，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好东西，那势必要弄到手看看。
涂婆沉醉的搂着那坛子，我好奇，这堆死人骨头与魏清之间有什么因果，以及他换走了什么东西。
我爬到涂婆背上，用爪子扒拉她的肩膀。做足了人畜无害的姿态。
“小妖怪，方才是跟着那少年来的吧，你想问什么。”
“可以问吗！阿婆你们不是不能泄露因果之内的的消息吗？我问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涂婆用她的手指轻点我的脑门，笑道：“不泄露给外人，小妖怪，这是你主人的因果，你自然也在这场交易之内，虽不能教你知道全貌，但是能给你个提醒。”
“你和他今日出门，一路向西，莫要回头。”
我还在估量涂婆的提醒对我来说有什么用，脑门一麻，再睁眼就回到那间破屋子里了，不光变回了人，手里还抓着我想要的那个瓶子。
这个涂婆人还不赖嘛。
我高兴地掂了掂瓶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涂婆说是好东西，那就暂且留着。
动了动耳朵，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我赶忙将瓶子揣兜里，没注意再次左脚踩右脚摔在地上。
好死不死，正巧被魏清撞个正着，好在魏清看不见，不然我将成为第一只羞愤而死的黄鼠狼！
魏清道：“走吧。”
他把肩上的包裹扔给我，我咽下这口气，拖着微大的鞋子紧跟在他后面，出了林子渐渐能看到些房屋，无一例外的破破烂烂，现下正是傍晚，村里该有些人才对，偏偏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了，眼看就出了村口，半个鬼影也没看到。
“唉，瞎……魏清，你这村里怎么没人？”
“嘘，噤声。”
魏清眉头紧锁，十分紧张的模样，我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衣袖，说曹操曹操到，矮瘦矮瘦的影子一条条从树后就冒出来了。
这场景着实诡异的很，我能闻到属于人的气味，但腐臭止不住钻脑子，我的天，比那只胖黄鼠狼放屁还臭！我捏着鼻子躲在魏清身后，眯眼观察他打算怎么处理。
“是外乡人吗？”声音虚浮无力，来人倚靠着树才能勉强站立，表面看是不构成威胁的，如果忽略魏清忽如其来的颤抖。
“外乡人，这里好久没来外乡人了。”
“活人吗？”
“肉，我要吃肉！”
脚步声渐进，魏清……魏清果断的扭头跑了！没带我！
咕咚——
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搔刮着我的耳膜，顾不得谴责魏清的畜生行径，我也跟着他跑。后面的人绝对不像表现出来虚弱的样子，他们快的几乎与我持平，等我努力追上魏清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身后，腐烂的气味紧紧缠着我的腿，我才发现方才掐的诀居然没效果。
“魏清你跑什么！他们不是你同村的人吗快想办法啊，他们要吃我们吗你们人也太可怕了！”
魏清本身跑的就磕磕巴巴，被我吵得脑瓜子疼，剧烈的喘着，本就苍白的小脸白的几乎透明了。
“你不是妖怪吗，用法术啊！”
我眼泪飙出二丈远了，身后人腥臭的嘴将要咬到我的头发，忿忿回道：“你个该死的瞎子果然不知道天道誓，快给我下命令啊，你不让用我也用不了！”
魏清咬咬牙，像是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转身，站定，气沉丹田。
驱逐他们！
心念一动，登时狂风大作，飞沙泥石呼啦啦乘风而起，我感到一股热流从心口蔓延至四肢，但是意识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尼玛，还来！
魏清刚才还听到小精怪叽里咕噜的抱怨声，不一会就湮灭在风声里，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金色轮廓。只见一男子身长玉立，青烟自他周身缠绕，漂浮在风眼之中，未抬眼，不过轻轻挥袖，人群便稀稀拉拉倒下，魏清只做了驱逐的命令，不伤人性命，于是他们又连滚带爬往回走。
男子落在地上，以一个俯视的角度观察他，魏清似有所感，隔着蒙眼布与他对视。
“魏霖？”
男子不语，轻轻佛去他脸颊边的泥土，魏清立即警觉起来，高度不对，这恐怕不是小精怪。但没有挣开，他惧怕这份不知名的好意。
紧接着那只手覆上他的眼，玩味似的解开了蒙眼布。
“仙人！”
一颗黑色小钢蛋“轰”从草丛里弹出来跪倒在他俩不远处，打碎了魏清隐秘的期待。
“求仙人救救我们！”
光消散的猝不及防，魏清只来得及接住滑落的蒙眼布。
灵魂回笼只是一瞬间的事，我跳起来龇牙咧嘴地怪叫一声。
哎？人呢？
我回头想向魏清寻求一个答案，就看见他的蒙眼布松垮的绕在手上，露出一双眼。
一双雾蒙蒙的眼。
我大惊，“你你你，你的眼睛！谁干的？发生什么了？”
“仙人！救救我们吧！”
小钢蛋这次胆子更大了，直接扑过来抱住我的脚，可把我吓得不轻，我一小妖怪何德何能碰瓷大仙！更何况他是个人类，被人类发现妖怪的身份我就死定了。
“你你你，松手，你认错人了！魏清，魏清！”
魏清重新系上蒙眼布，“阿弟，走。”
我用尽力气抽出脚，不解气还蹬了男孩一脚。
“小子你认错人了，找仙办事应该去土地庙，我们就是过路的。”
奉菁抬头望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他刚才听到村民的动静，怕出事才跟了过来，真真切切看到了全过程，仙人一消失这男孩就出来了，他肯定是仙人，故事里不都说仙人不可以暴露身份所以会使用替身吗？
这样想着，奉菁爬起来眺望二人远去的背影，憋着一口气往反方向狂奔。
他们走不出去的，一定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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