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新帝还未登基呢,您就倒下了。”
宁峥轻蔑一笑。
张烬脸上挂不住,大声嚷叫:
“本官这是为国祈神!虽死不悔!”
眼珠子乱转,视线扫过桌案上散乱的经文,小臂伤口更疼了,心慌得不行。
忍不住低声试探道:
“宁副使有什么办法?”
“监正说笑了,宫规森严,天子旨意,谁敢违逆。”
宁峥浅笑一句惹得张烬吹胡子瞪眼:
“那你说个屁!”
“不过——殿前司的人我还是能管上一管的。”
宁峥单手搭在案上,倾身循循善诱道。
张烬眼珠子转来转去,若殿前司的人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经文可不一定要自己抄了。
利弊权衡不过几息,胡茬抖三抖,他脸上堆着笑凑近问道:
“宁副使要是觉得我张烬有用,尽管吩咐便是。”
“微臣不敢!”
宁峥眼底闪过狡黠,拱手讨好奉承道:
“监正可是晋王左膀右臂,我算个什么东西,怎敢说吩咐!”
“真要说,那也是监正吩咐下官才是。”
他凑上前低声缓慢道:
“若监正能帮我在晋王前美言几句,下官自是感激不尽。”
张烬脑瓜转得飞快,惊疑不定,不敢接话。
宁峥趁热打铁,谄媚道:
“实不相瞒,陛下否了我与五公主的婚事,这才——”
“原是如此!”张烬恍然大悟高喊道,又赶忙捂嘴憨笑道:“宁副使这般说我便明白了!”
“副使武艺高强,年少有为,必能得晋王重用!”
“我现下就能给晋王写封信!”
提笔就写,砚台里的血又干了,宁峥当即抽出长剑就要划破掌心。
“别,别,别!”张烬出声阻拦,“无需费事,我这伤口还滴血呢。”
他转动小臂,果有鲜血滴出。
他虚弱道:“我这伤啊还是被你殿前司的人伤的,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了,副使可否送些金疮药和血来,也好免了我这剜肉之苦。”
砚台染血,宁峥恭敬研磨,点头应道:“下官正有此意!”
将笔沾好墨汁,递给张烬催促道:“时辰不早了,监正快些吧。”
“好。”
张烬抖着手艰难书写,洋洋洒洒竟写了近两页纸,更是咬牙艰难地落好款。
“麻烦副使了。”
他累瘫歪回椅上,额间密集的汗珠滚落,大口喘着粗气,说话都费劲,还不忘叮嘱道:
“一定要亲手交给晋王。”
“好。”宁峥拿起血书,抖落干后叠好塞入袖中,恭敬答道:“我这就送去。”
说完起身便要走。
大步行至门前,还不忘叮嘱守夜的侍卫不必再进殿:
“也累了几日了,让他歇歇吧。”
张烬闻言更加放心,自觉有了活路。
不想宁峥好似忘了什么似的,匆忙进来:
“对了,有一事还想请教监正。”
张烬不觉有异,十分大方:
“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不是什么大事。”
宁峥又坐回太师椅上,随意问道:
“监正博学多识,可知有人一见到另一个人就会头痛,然后看见一些奇怪的画面?”
张烬不假思索就道:“是有这样的,有些人经历过生死后,一见到凶手就会这样。宁副使要是去大理寺逛逛,准能见着这样的人。”
“不是!”宁峥摇头。
沉思片刻后笑道:“说来监正可别笑话我,是教坊司一琵琶女。”
他凑近一寸,接着低声道:
“自除夕夜宴见着后,非说一见着我脑子里的经就狂跳不止,还说会看到一些和我举止亲密的画面。”
“监正莫笑,我起先也不信,可她能疼得倒地不起,几息起来后就泪流不止,非说什么我是个负心汉。说那一瞬梦里能有一年。”
“我这不是惹了一身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才想着请教监正一番。”
“监正可知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不头疼,不做梦了?”
张烬眼眸含笑,摸了两下胡茬,打趣道:
“副使惹上桃花债了啊!”
“许是前世因果未消之缘故,反正副使婚约已解,既有这般缘分收入府中纳个贱妾就是了!”
宁峥有一瞬恍惚,而后追问道:
“可有什么法子能消了这因果?”
张烬笑意更浓:“宁副使好狠的心呐!此番艳福可不是谁说有就有的!”
“既是她头痛难消,便是她前世有负有你,合该她受罚。”
“副使无意于她不理睬便是,若再救她,那因果就更断不干净了!”
宁峥面露苦色,垂死挣扎:“无法?”
张烬摸着胡茬,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道:
“无法。”
“因果已定,副使还是宽心些吧。”
宁峥心烦意乱,起身就走,关了殿门后还不忘再叮嘱一句:
“多盯着些,一卷经文都没抄好,若让陛下知晓,岂不是要说我们殿前司懈怠了?!”
侍卫们心领神会:
“宁副使放心,我等定多加敦促,元宵那日定交出第一卷。”
宁峥揣着怒火点头离去。
袖中血书所写他一清二楚,更不可能将其送给晋王。
“蠢货。”
他喃喃骂上一句,先将血书藏于他宫内住处的床板之下,而后朝永寿宫飞去。
冷风袭身,乌云半遮明月。
永寿宫宫灯已灭。
他旁若无人地慢吞吞逛了圈后就走。
这一夜,他躺在延福宫寝殿屋顶上思绪万千。
半湿的衣裳被风吹干,身子一寸寸变冷,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去细想那些画面。
若真有什么前世,也应是云露雪欠她的才对!
凭什么现下是他头痛!
他辗转反侧,心如刀绞,怎么也想不通。
幸而天渐渐亮了。
冰冷的阳光铺在他身上,他更冷了。
廊下,鹤浣走入院中,练起拳脚来。
他又翻了个身,脑子如浆糊般沉重。
寝殿内,云露雪被屋顶砖瓦碰撞声吵醒。
她蹙眉睁眼,心里已猜出大半。
顿时心生一计,翻身起床,小声唤来鹤浣为她梳妆。
“早上还有些凉,殿下怎不多睡儿会。”
鹤浣早起练武惯了,并不畏寒。
她一身热乎气喷到云露雪脸上,云露雪喂叹道:“你身子骨真好。”
言语中满是羡慕。
鹤浣帮她扎了个轻便发髻,哄小孩儿般玩笑道:
“那殿下晨起和奴婢一起练武,奴婢保证您身子骨会比奴婢还好呢。”
刚起身的麝楹收拾好床榻就听见这话,赶忙劝道:
“殿下千万别听她的,她自小在殿前司军营摸爬滚打才有了这副好身子,殿下每日早起练些花拳绣腿,这晨起的冷风就能吹着你得风寒。”
云露雪刚起的兴致被压了下来,颇有自知之明地点头:
“姑姑说得是,我还是别累着自己,多睡着懒觉吧。”
又颇为遗憾地撇嘴卖乖:“今日起早了,就耍些花拳绣腿吧?”
麝楹被她乖顺的模样逗得格外顺心,笑着应道:“耍!让鹤浣好好教你!”
鹤浣立马应道:“哎!”
既要打拳,云露雪便穿了身轻便衣裳。
她兴致勃勃地站在鹤浣身后,打了两拳,踢了两脚后,就央着鹤浣再教她些别的。
冬日初阳一寸寸照入院中,她有些心急地拉着鹤浣小声询问:
“你可学过什么暗器?能飞很远很高的那种。”
鹤浣点头,眉飞色舞地自夸道:
“自然会!我这袖中飞镖可是上天入地、百发百中!”
云露雪心下一喜,眼底闪过狡黠:
“你飞一个我看看!就往我屋顶飞!”
鹤浣还以为主子是要考教她,自是拿出十足的力气。
袖中飞镖“嗖——”地刺向屋顶。
云露雪听着声儿了忍俊不禁,两步跑到屋里屏风后。
就听屋顶上砖瓦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宁峥自屋顶飞了下来。
“拜见殿下。”
他面色铁青地环视一周,而后走到屋内屏风前给云露雪行礼。
见他没从屋顶摔下来,云露雪颇感失望,模糊中瞧见他袖口被飞镖划破,眼里笑意都要溢了出来:
“宁副使这么早来延福宫所为何事?!”
鹤浣这才知主子用意,眨巴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许是昨夜的风太急太凉,宁峥浑身冰冷,心烦意乱。
脸上虚伪的笑都浅了三分,他强装镇定开口道:
“昨夜回禀殿前司查办殿下遇伏一案进展来迟了,今日又要轮值,故而才这般早来回禀。”
云露雪不胜其烦,颇为厌烦道:
“你们殿前司能查出来什么?”
她行至屏风前,鄙夷地目光扫过屏风后宁峥模糊的人影,嫌弃道:
“宁副使不用这般殷勤,反正你们也查不出幕后真凶。”
宁峥再也挂不住假笑,此刻的他脑子一片浆糊。
他自小在庄子上长大,六岁时被生不出儿子的宁修雅强硬接回京都宁府。
下人苛待他,嘲笑他,刁难他。
他若是一点不服,闹到宁修雅眼前,不论是谁的错,最终都会成他的错。
宗祠里的家法打得他屁股肿胀,坐卧难安;
学堂里的讥笑和排挤让他手足无措,
恨意的种子在心中发芽,飞快长成遮天蔽日的苍天大树。
他站在树下,挂着假笑,虚以委蛇地应付所有人,
见不着一丝光亮。
心中爱与恨交织,亏欠和杀意纠缠不清,语气中尽是冰冷:
“殿下真不知道是谁要杀你?”
他不躲不避,上前一步,立于屏风前。
二人隔着屏风,肆意散发着对彼此的厌恶。
“宁副使,查案缉凶是你们殿前司的事。我若真说出个凶手来,你敢抓吗?”
云露雪如火般的眸子剜着宁峥,恨不得将他烧成灰。
除夕夜宴那日,宁峥行于二人身后,她和云相宜所说之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凶手是谁,她心知肚明。
不过是想借殿前司这把刀杀人,他为何要如她愿?
“殿下尽管说便是,若有证据就更好了,也省了属下一桩事。”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屏风后娇小身影,挑衅道:
“陛下日夜忧心,若知晓凶手是谁,定会将其千刀万剐,为殿下出气。”
挑衅!
十足的挑衅!
云露雪死死盯着宁峥,咬牙切齿:
“宁副使不敢查便直说,不必日日来延福宫装出一副尽心竭力的模样!”
她怒吼着,愤怒的火焰先将自己吞没。
她歇斯底里,却毫无用处。
她看着屏风后高大的声影,忽地想起前世二人吵得最凶的那次。
开头是一件记不清的小事,中间是二人蜜里调油的情动。
后来不知怎么,一吻刚落下,宁峥就掐着她的脖颈质问她。
她喘不过气来,如现下一样,只能愤恨地瞪着他。
她想,不论前世今生,宁峥还是那般惹人厌烦,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将她逼成恼羞成怒的疯女人。
“宁峥,你真的该死。”
蓬勃的火焰被压入心底,她凑近屏风,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冽开口。
你既然记得前世,那应该知道,自己为何该死。
宁峥一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随着云露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阳穴处青筋暴起,比之前剧烈百倍的疼痛让他痛苦不堪,径直向前倒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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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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