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甜走后,钱德明和周青松去而复返。
钱德明有感而发:“潘老师的女儿都只上了大专,那我考个大专也不算丢人吧,我是彻底想开了,有学上就行,反正大专和本科一样包分配。”
他的成绩卡在本科专科之间,混熟之后,知道唐嘉霖和范秋丽都发挥失常,虽然过了专科线,可因为填报的五个志愿都是本科。哪怕服从调剂,还是不幸落榜,不免心有戚戚。
分数不够就算了,明明能上大专,却因为填报失误落榜,怎么想怎么可惜。
周青松不赞成:“分配的单位不一样,本科分配的单位明显更好。”
“这不废话嘛。”钱德明话锋一转,“不过上面有人,大专也能分配的比本科好。就说潘老师的女儿,她以后肯定能去好单位,她爸可是咱们县太爷,还有个舅舅在沪市当大领导,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娶了个很有背景的老婆。对吧?”
最后两个字问的是唐嘉霖,她翻了翻记忆,还真是。
“你知道的还挺多。”
钱德明嘿嘿一笑:“听我爸说的。咱们生的晚了,现在的大学生没以前吃香,早十年,大学生想去哪个单位就去哪个单位,在单位里可以横着走,领导都抢着做媒。哪像现在,好单位得求爷爷告奶奶。没点关系,只能被发配到犄角旮旯坐冷板凳。”
“现在体制内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唐嘉霖道,国企被市场经济冲击的连年亏损,政府没了财政收入,入不敷出。
钱德明耸耸肩:“不管什么时候,好单位都有好日子过。”
“那就好好复习,争取一个好单位吧。”唐嘉霖把书还给钱德明,“看着不错,我待会儿去买一本。”
一抬眼,看见了走来的陆闻江,笑起来。
钱德明和周青松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大步走来的陆闻江。
唐嘉霖问:“有车吗?”
陆闻江:“二十分钟后到。”
“那正好,我去书店买本书。”唐嘉霖互相介绍,“我同学。我三哥。”
陆闻江微笑:“你们好。”
钱德明有些拘谨,明明看着没比他们大几岁的样子,可那股气势叫人大气不敢出。
唐嘉霖诧异地看一眼仿佛老鼠遇上猫的钱德明,这小子不是话最多了,不过没往心里去:“那你们继续逛,我去买书了。”
挥挥手,她往外走。
落后一步的陆闻江视线在两人脸上饶了饶,朝他们微微一颔首:“再见。”
“再见。”莫名觉得脸上发僵的钱德明干巴巴回应。
目送两人离开,再也看不见身影,钱德明才舒出一口气,拿手肘顶了顶周青松:“他就是唐嘉霖的对象?”
周青松嗯了一声。
“还以为是个大老粗,没想到,没想到,”钱德明忍着酸意实话实说,“长这样,还这么有气势。输了输了。没戏,没戏,这下彻底没戏了。”
周青松嗤了一声:“毛病!就算长得普通,你也没戏,人家早就定亲了。”
“还不兴我做做美梦了,高三那么苦,我不得苦中作乐一下。”钱德明理直气壮,“你们高材生眼里只有学习,不懂我们普通人的七情六欲。班上喜欢她的又不止我一个,外班都有。”
比起漂亮的脸蛋,他更稀罕她的精神状态。
高三了,大家都绷紧了神经,一个个的压力重重死气沉沉。
她却总是神采奕奕,即便没考好,沮丧过后又很快振作起来,元气满满,让人不由自主跟着松弛。
周青松鄙视:“梦该醒了。”
钱德明唉声叹气,忽然一脸坚定:“不管了,贵就贵吧,我要买那双球鞋,安慰安慰自己。”
周青松:“……”
*
“好几年没见,差点没认出那是周青松。”
“不只女大十八变,男大也会十八变。”
陆闻江笑了下:“找个时间请他还有帮过你的同学吃顿饭,你的成绩进步这么快,少不了他们的帮忙。”
“我提过,他们都不要,”唐嘉霖笑,“说已经吃了我不少零食,不好意思再吃饭。”
“现在的人比较朴实。”
唐嘉霖点头:“寒假再约约看,我期末要是考的特别好,我就是硬拽也得把他们拽出来。”
陆闻江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情况算特别好?”
唐嘉霖笑吟吟:“对现在的我来说前二十名就是特别好,饭要一口一口吃。”
“要是考进前二十,我送你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到时候就知道了。”
“嘁,吊人胃口。”
花了十分钟买那本参考书,唐嘉霖还顺手买了两本作文精选,她的作文还有充足的上升空间。
两人回到商场去各个柜台提货,东西不是一般的多,要不是丁美芸带着同事帮忙搬了些羽绒服,一趟都搬不完。
后备箱塞满了,后座也塞了一半。
饶是见多识广的司机都瞠目结舌。
待大包小包卸下车,瞠目结舌的换成了陆家人。
闻金凤不可思议:“你俩是进货去了吗?”
唐嘉霖笑嘻嘻翻出一件深红色羽绒服:“大娘,我给你买了件羽绒服,你试试看怎么样?”
闻金凤啊了一声,然后见她又找出一件黑色羽绒服:“这件是大爷的。”对着才走出来的陆老二笑,“深蓝色那件是二哥你的,姜黄色那件是双双姐的,二哥你有空拿给双双姐。”
陆老二意外,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闻金凤当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吗?
好是真好。
老三给家里买了这么多电器,她是一点不高兴都没有,转过天还高高兴兴给家里人买那么贵的羽绒服。
可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大手大脚,怎么攒得下钱。
以前咋就没先发现这两人有败家的臭毛病!
*
与此同时,无心闲逛的夏思甜在家门口遇上从外面回来的潘老师,母女俩一块上楼。
“买什么了?”
“都是些小吃,吃掉了。”
“路边摊上的东西尽量少吃,你不知道卫不卫生。”
“嗯。妈,我今天遇上唐嘉霖了。”
潘老师若无其事地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夏思甜摇摇头:“没说几句话,妈,我觉得她变了不少。”
潘老师稳了稳心神:“是比以前开朗不少,爱说爱笑了。”
夏思甜点点头:“挺好的。我还担心她奶奶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会一蹶不振。”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保姆打开门,笑容满面:“娘儿俩一起回来了。”
潘老师朝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示意女儿去卧室。
进了卧室,关上门
潘老师才问:“你没给她留联系方式吧?”
夏思甜想的,事到临头想起她的叮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
“没有就好,记住妈妈跟你说的话,朋友之间一旦牵扯到钱,就回不到过去了,”潘老师语重心长,“以后你别和她联系,牙齿都有磕到舌头的时候,万一哪天你俩闹了矛盾,她用学校的事情威胁你怎么办?”
“不会的,”夏思甜低了低头,“她不是这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潘老师摸了摸女儿冷冰冰的脸,“听妈妈的话,和她保持距离。往后就是遇上了,也别提学校的事情,到底是个疙瘩。”
夏思甜揪了揪袖子:“我一直都没机会跟她说声谢谢。”
“谢谢她把上大专的名额让给你,你这傻孩子,这话说出去不是埋汰人吗?”潘老师轻声细语哄她,“她不想上大专想上本科,又正好缺她奶奶救命的医药费。咱家不缺钱,你的成绩再复读一年也没把握。大家各取所需。虽然她奶奶最后还是走了,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她状态慢慢调整回来了,保持下去,今年考个本科不难,甚至能冲一冲Z大,难道不比上大专好?”
夏思甜咬唇气恼:“我要是考好点,就没那么多事了,我到现在都还没适应现在的名字,同学叫我,我有时候都反应不过来。”
潘老师严肃了脸:“必须习惯,你要是掉了链子,我和你爸都得吃挂落。”
夏思甜白了白脸。
潘老师放缓了脸色:“等你毕业,就把名字改回来。”
夏思甜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爸今天不回来吃,咱们娘儿俩也不在家吃了,去外面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夏思甜抬起头,皱眉:“我爸又有饭局。”
潘老师无奈:“知道他要过生日,可不都围了上来。”
夏思甜撇撇嘴。
潘老师笑了笑:“你想想要去哪儿,我去上个厕所。”
卫生间里,她脸上的笑意如潮水一般退去。
想告诉女儿真相,省得她稀里糊涂自己露出马脚,可又怕坏了他们夫妻在女儿心里的形象。
让她顶着唐嘉霖的名字上大学,已经别扭成这样。如果知道唐嘉霖完全不知情,还不得天塌地陷。
要不是原本选中那学生考砸了,班上只剩下唐嘉霖情况合适,其实自己不想选她,毕竟是女儿处了三年的好朋友,难免别扭。
可偏偏就她最合适,人本分老实,家里没背景,调剂的学校居然正好是女儿第一志愿。
不是她也只能是她了。
*
次日,陆闻江带着录像机、昨天买的衣服送去给陆闻溪,从程家出来,买了四个带全身镜的衣柜回来。之前用的都是衣箱,只能叠放衣服,很容易有折痕。
闻金凤对陆父道:“得,又沾儿媳妇的光了。肯定是想给嘉霖买,才把我们捎带上。”
陆父笑:“能沾上就知足吧,多少人稀罕。”
闻金凤绷不住笑了,听见熟悉的突突突摩托车动静,撇嘴:“沾不上的回来了。”
这儿子工作拿工资九年了,愣是没给她买过一件衣裳一双鞋,没给家里添过啥好东西。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
陆闻海提着一网兜罐头,丁美芸拎着一包糖炒栗子进来。
闻金凤溜了一眼,那兜罐头有七八个,今天倒是大方了。为什么反常,她心里有数。
陆闻海问:“妈,你们吃了吗?”
“天都黑了,你说我们吃了没。”现在天黑的早,其实还不到六点
陆闻海:“我们还没吃呢,今天开会,下班晚了。”
闻金凤心里有气,懒得折腾:“家里没菜了,你们去外面吃点吧。”
陆闻海刚想说下碗卤肉面就行,后腰被丁美芸戳了下,遂把话咽了回去。
丁美芸把糖炒栗子放台面上,笑着道:“我一路放口袋里捂着,还热的。爸妈,你们尝尝,又甜又糯。”
闻金凤拿了一颗,儿媳妇倒是比儿子懂事一点,也就一点。
两口子去外面的小饭馆吃了碗面条回来,发现店里只剩下陆父。
“妈呢?”
“回房间了。”陆父瞥一眼大儿子,老二在厨房忙着,总不能让下面的弟弟看老大笑话。
陆闻海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他妈做主,跟他爸说没用。
闻金凤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这两口子,电视是从家里搬来的14寸黑白,前几年买的。
进了房间,陆闻海赔着笑脸说出来意。
他们俩借遍了朋友同事,借到了三千块钱。自然,没说这钱是借来的。反正经过摩托车那件事后,两边父母没一个相信他们没钱。
“炒股有赚有赔你们总知道的吧,这要是赔了……”
话没说完,陆闻海急急忙忙抢过话茬:“老三那么厉害,肯定不会赔。妈,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他又不是神仙,还能稳赚不赔。”闻金凤来气,“他要是有稳赚不赔的本事,至于把那十万块钱拿出来,放里面钱生钱不是更好,不就是怕赔出去,才见好就收。”
陆闻海和丁美芸心里咯噔一下,发热的脑子骤然冷了冷,他们压根没考虑过赔这个可能。
丁美芸试探着问:“那,妈,你打算买吗?”
闻金凤睁眼说瞎话:“打算买个三千试试,亏了不至于心疼得睡不着。”
陆闻海没怀疑,三千,不少了,他一年还拿不到三千,所以格外犹豫起来,万一赔了怎么办?
“老三没全拿出去,肯定是有点把握的,他眼光好,不然怎么能挣那么多。”
“他就是运气好,他一个当兵的,懂什么股票。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福气来了。剩下那点没拿出来就是再赌赌运气看,反正全赔光了也还是赚的。”
说的陆闻海越发动摇,确实是这个道理,老三懂什么股票,也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才赚了一笔。所以赚了就跑,只留一点小头在里面继续赌运气。
陆闻海和丁美芸对视一眼,都动摇犹豫起来。
“你们再商量商量吧,要买股票,就得做好了全部亏光的心理准备。”闻金凤肃了脸,“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亏了不许怪老三,不然以后都别回来了。”
陆闻海脸色僵了僵,一时下不了决心,便道:“反正老三还没走,我们再想想。”
“嗯,回去好好想想,别头脑一热就决定。这世上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不然还能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两口子兴高采烈地来,心事重重地走。
七点半,卤味店关门。
陆父回到房间问:“为着股票的事情?”
闻金凤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还能为什么,老三挣了钱,他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可他只想着赚,压根没想过还有亏的可能。要是亏了,他能不怨老三才是有鬼了。就是赚了,他也得嘀咕老三是不是少给了。”
陆父没反驳,因为这是老大能干出来的事情:“那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就跟他强调,老三赚钱只是赶巧了,这回不一定赚,还有可能赔。”闻金凤叹气,“看他那样子,是缩回去了。这样也好,省得他因为股票赚了赔了和老三起矛盾伤了兄弟情分。以后知道赚了,他要怪也是怪我。”
陆父气:“他怎么不怪自己胆子小亏不起。”
闻金凤苦笑:“你大儿子是那种会怪自己的人吗?”
陆父无言以对。
心里不痛快的闻金凤踢了坐在床边的陆父一脚:“看看你儿子这德行,都是被你爸妈惯坏的。”
陆父理亏,头一个孙子,读书还灵光,他爸妈确实娇惯。望望神情郁郁的闻金凤,他想了想,安慰她:“你这样想想,咱们六个孩子,五个都是好的,就一个孬的。你再看看唐雄家,五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
闻金凤被他气笑了:“寒碜谁呢,去跟那一家比。老大再差都比他们家五个儿子加起来好。至少老大能养活自己,媳妇也有了。两口子吃皇粮的,只要不犯大错,这一辈子稳稳当当,用不着我们操心。算了,不提糟心的了,早点睡,明天还要回村里。”
第二天,陆家父母带着老二老五回村里忙婚礼的事情,留下陆闻江照顾唐嘉霖和陆小六。
到了周六,唐嘉霖和陆小六双双结束期中考。陆闻江来接两人,看了看两人神色,识趣地没有多问。
三人直接回村。
陆家老宅以及旁边陆老二的两层小楼布置得喜气洋洋,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窗上贴满了囍字。
村里人进进出出,帮忙的,看热闹的。
今天办的是起媒酒,主要客人是近亲和左右邻居,有十几桌酒席。明天正日子,女方亲戚朋友,陆家远亲朋友都会来,得三十来桌。
唐嘉霖把东西都放在了陆家,回来前,闻金凤就问过她住哪边。她不打算没苦硬吃,陆家的居住条件确实更好且安全。
放下东西,她准备回家看看,开学后就没回去过。
过了三个月,院子里的臭味自然是没了,但是透出一股久不住人的萧条。
唐嘉霖打开东边唐奶奶的房间,通了一会儿风,踏进去。
靠墙有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三张黑白遗像,分别是唐爷爷、唐奶奶以及原身的母亲唐英。
桌面照片上都积一层薄薄的灰,她翻找出一块干净的抹布,小心翼翼擦干净,随后上了三炷香。
既然借了人家的身体还魂,总得尽上几分责任。
离开时,遇见了扛着农具从地里回来的唐雄田娥。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单方面的眼红。
唐雄田娥两口子咬牙切齿瞪着几米外的唐嘉霖,恨不能冲上去扒了她的皮吃她的肉。
开庭当天,他们两口子去了。被告席上的小儿子瘦脱了相,冲着他们哭着喊着救我救救我。
田娥当场哭成了泪人,恨不得替儿子把牢坐了,反正她一把年纪了,儿子可才二十岁,大好的青春都浪费在了监狱里。以后出来了,背着案底,也是二等人,找不到媳妇,找不到工作。
这一切都是拜这个死丫头所赐!
又没把她怎么样,她还砍了老五一刀。
怒从心起的田娥恶狠狠瞪过去:“你还有脸回来。”
“你们还有脸活着。”唐嘉霖反唇相讥。
唐雄田娥两口子双双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敢骂回来,回过神来,两人勃然大怒。田娥破口大骂:“没结婚就住到男人家里头,你奶奶要知道,都得被你再气死一次。”
“奶奶知道了,专程托梦夸我聪明,她说你们家一窝不要脸的光棍,让我有多远躲有多远,省得被你们算计。”唐嘉霖眨眨眼,“还有啊,你们怎么好意思说我,你们可是未婚先孕,逼得奶奶不得不同意。”
一而再地被戳到痛处,两口子杀人的心都有了,可不敢,他们已经看见不远处快步走来的陆闻江,恨恨瞪了一眼,扭脸走了,脚步飞快。
陆闻江停在她身前,温声道:“下次别一个人回来,蠢货的冲动防不胜防。”
唐嘉霖点点头:“要不是撞上,我都忘记这一家的存在了。”
陆闻江牵了下唇角:“走吧。”
离开时,听见了一声比一声高的叫骂。
田娥骂唐雄不是男人,都不敢给儿子报仇。
唐雄怪田娥没事找事。
“还不是你没用,看着老婆孩子被欺负,连个屁都不敢放!但凡我是个男人,我早拿着刀去砍死他们,砍死一个不亏,砍死两个血赚。”
“我没用,你有本事找个有用的去,你找得着吗?”
田娥勃然大怒,扑上去挠唐雄的脸。
唐雄不甘示弱反击。
两口子连打带骂,隔壁屋里的几兄弟只当没听见,该干嘛继续干嘛。
*
刚回到陆家,有人喊陆闻江,唐嘉霖摆摆手,示意他去忙。转脸看见了陆闻溪,那巨大的肚皮看得她心惊肉跳,难以想象她怎么还能身手灵活地走来走去。
她忍不住走过去:“闻溪姐,你坐一会儿吧。”
“没事,坐着更难受。”陆闻溪摸了摸肚皮,“坐着空间小,这小混蛋不高兴,立马拳打脚踢。我真想卸货,可她赖着不肯出来。”
超预产期两天了,虽然医生说正常情况,可参加完婚礼再不发动的话,她打算住医院去,省得提心吊胆,反正产假都请了。
唐嘉霖:“那去房间里躺一会儿。”
陆闻溪:“我刚从房间里出来,一直躺着也不好。”
恰在此时,丁美芸走过来问陆闻溪:“明天的礼金你包多少?”
陆闻溪摸着肚子回:“六百。”
“这么多!”丁美芸咋舌,她一个月工资也才两百出头。
“二哥向来最疼我。”陆闻溪至今都记得,自己在县城读书的时候,二哥为了省钱不坐车而是背着粮食走二三十里路到学校,把省下来的车票钱塞给她。
丁美芸无意识喝了一口茶,烫得嘶哈嘶哈,嘴巴痛,钱包更痛。
去年小姑子结婚,他们上了一百。
老二结婚,本来也想上一百。可小姑子上了六百,当哥哥的哪能比妹妹少。
以后老三他们结婚,礼金只能往上加不可能往下减。
可他们结婚的时候,弟弟妹妹都没成家,是不用上礼的。
他们亏大了!
丁美芸看向唐嘉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你和老三上多少?”
定亲可算成亲也可不算,上不上礼都说得过去,以他们的大方,应该会上。
没听陆闻江提过,但是唐嘉霖坏心眼回答:“六百。”
丁美芸心头滴血,面上还得云淡风轻:“这个大家是得一样,我们也六百。”
离开后找到陆闻海如是一说,陆闻海只觉得牙花子疼,悄悄找上陆父:“爸,我身上钱不够上礼,懒得回去取。你先借我六百,赶明儿还你。”
陆父眼皮都不抬:“你看我像有六百的人吗?”
陆闻海:“……不是,爸,你不会连一点私房钱都没吧?”
陆父:“没。”
陆闻海都想掏六百塞给他爸,关键是他自己也没六百块钱。
想去找妈,犹豫了下还是不敢,实在是上回被骂的狠了。
铩羽而归的陆闻海和丁美芸碰头。
两口子面面相觑,丁美芸嘀咕:“你爸妈气性真大,从年头气到年尾。”
陆闻海犹犹豫豫:“要不上个一百算了,闻溪结婚我们就上了一百,总不好厚此薄彼。”
“就是闻溪起的头,她没这么小气,我都怀疑她是故意拉着我们贴补老二。”丁美芸嘟嘟囔囔,“她和老三都六百,我们上一百,我可丢不起这人,你找其他人借点应应急。”
“借了要还的。”爹妈的钱可以不还,别人的不还不成,他还干不出赖账的事。
丁美芸白他一眼:“我知道,这两月咱们紧一紧,那双皮靴我先不买,馆子也不下了,咱们多回家吃饭。”说到最后一句,颇有点我使劲吃回来的愤愤不平。
*
结婚当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唐嘉霖兴致勃勃跟着迎亲队伍去迎新娘子,坐的不是车,是船,多新鲜啊。
一共三艘船,两艘载亲友,一艘载着聘礼浩浩荡荡出发。
丁美芸也在船上,酸溜溜地对唐嘉霖说:“可比当初给我的聘礼多多了。”
唐嘉霖:“……中间差了六年,行情不一样了,现在都多。”
“也不至于这么多,”丁美芸如数家珍,“3000的彩礼,一台缝纫机,一台电视,八床棉被,四身衣服,四双鞋,鸡鸭鹅各一对,一个猪头,六十六斤五花肉,八条烟,两箱酒,八盒茶叶,四箱泡面,八个果盘,八盘点心。”
唐嘉霖叹为观止,难为她都记住了。
“那毕竟家里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何况二哥一直在店里帮忙。”
她住在老两口隔壁,闻金凤嗓门大,偶尔能听到一些内幕消息。比如说当年为了陆老大结婚,陆家算得上倾家荡产还背了债务。
闻金凤还说,丁家就是故意的。结了婚的儿子不值钱,爹妈心思会偏到没结婚的儿女身上,所以媳妇家里得趁着结婚狠狠敲上一笔,算是提前分了家产。
田家也是故意多要聘礼,毕竟下面还有三个没结婚的兄弟,老二又老实,所以要求给老二的新房子添这个家具添那个家电,聘礼要这个那个。
要是替大小舅子要,闻金凤不会答应。可替儿子儿媳要,不是太过分的,闻金凤一律答应。
总而言之,双方家长为了自己的儿女斗智斗勇。
丁美芸嘴角一撇:“老二可没少得好处,他那房子没一万块钱下不来,装了水塔和太阳能热水器,厨房里锅碗瓢盆妈都买好了,老二两口子啥都不用添就能住进去。”
唐嘉霖:“把二哥干的活折算成钱,别说一万,两万三万都是有的。”
丁美芸:“谁知道妈有没有私底下给钱。”
唐嘉霖:“给是应该的,总不能让二哥干了活,工资却归了家里。三哥的工资都是自己收着,大哥的工资不也自己收着。”
丁美芸噎了噎,心里一动,半真半假地问:“妈是不是说了,以后按着老二家的规矩给你啊?”
唐嘉霖眨眨眼,故作羞涩:“我还在上学呢,谁会跟我提结婚的事。”
丁美芸不信,越想越觉得这么一回事,所以她一个劲儿地帮老二家说话。不行,回头得找闻海说道说道,婆婆不能这么偏心。
一个小时后,准备上岸,亲友团开始敲锣打鼓。
岸上鞭炮声响起。
围观的孩童兴奋大叫:“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
新郎官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梳着大背头,一改平时烟熏火燎的形象,露出英俊的一面。
陆家人生得都高,在这个南方城市格外显眼,一米八的个头,五官周正,身形劲瘦,谁不说小伙子体面。
快上岸了,丁美芸收起发酸的情绪,露出笑脸,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她是长嫂,得拿着糖一路分到新娘子家门口。
其余人捧着聘礼上岸,唐嘉霖端了一盘糯米粉做的元宝点心,欢欢喜喜跟着人流往前走。
沿途都是看热闹的村民。
好多人啊。
聘礼一一放进堂屋,新郎官却没这么容易进屋,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接走新娘子。
新娘子的弟弟在门前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十个小酒杯,酒杯里都是白酒。
小舅子得意洋洋:“一杯酒一分诚意,来,姐夫,让我看看,你对我姐姐有几分诚意。”
陆老二犯了难,他酒量不好,十杯酒下肚,完犊子了,能一觉睡到明天。
陆闻河当然知道自家二哥的难处,嬉皮笑脸站出来,搂住小舅子的肩膀:“诚意那是十分十,可我二哥要是都喝了,今晚不用入洞房了。”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陆闻河才接着道:“你这当弟弟的好意思吗?我这当弟弟肯定不好意思,所以这样,我替我二哥喝。”说着拿起酒杯仰头灌,一个顿都不打,干完了十杯酒,脸不红气不急,笑嘻嘻塞过去一个红包,“怎么样,弟弟,这诚意足不足?”
手握红包的小舅子喜笑颜开:“足足足,十成十地足。”
玩了好几个游戏,撒出去一堆红包,新郎官总算是见到了新娘子。
新娘子穿着红衣红裙,头发挽起来,插戴一圈粉色绒花,鹅蛋脸,眉眼清秀。
时下的规矩,新娘子到新家前,脚不能沾地,得兄弟背上船。
小舅子才十五,个子不高力气不大,得大舅子来。
大舅子不肯来,堵在堂屋门口,不许亲友把嫁妆搬上船。
婚房里的欢乐气氛戛然而止,尴尬弥漫。
薛大舅子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坐在门槛上,任谁来劝,就是一句话:“我没收到彩礼,还得给嫁妆,合着我们家白养了女儿,他陆闻洋一分钱不花白娶一个媳妇,没这样的道理。”
薛母铁青着脸:“你自己摊上个卖女儿的岳家,就指望把我女儿卖个好价钱补上亏空是不是。”
一旁助阵的薛大嫂子涨红了脸,气呼呼道:“我爹妈把我养这么大,吃饭的时候我在娘家,干活的时候我在婆家,彩礼是给我爹妈的补偿,只有那嫁不出去的女人才需要倒贴婆家。”
“哪来的二百五。”丁美芸匪夷所思,她爸妈要是敢扣下她的彩礼,她能把家砸了,这二百五居然还觉得骄傲。
唐嘉霖:“被PUA了。”
丁美芸一头雾水。
唐嘉霖:“被她娘家人洗脑了,把自己当牛马当血包,就是没把自己当人。”
薛母看着薛大嫂子像在看傻子:“只有不把女儿当人的爹妈才会让女儿穿着一身衣服出门子,你爹妈不疼你,我疼我闺女。起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薛大嫂子惨白了脸,人都有些站不稳。
薛大舅子梗着脖子嚷嚷:“要么把彩礼给我,要么一根针都别想出这个门,你看着办。”
“爸。”
“唉呀,新娘子怎么出来了,脚不能沾地,快回去,快回去。”
薛双双没理会,只盯着蹲在墙角抽烟的薛父:“你让薛有良起开。”
薛父头埋得更低了。
薛大舅子面露得意之色,难道他爸乐意替别人白养女儿,还不是碍着后妈不好张口。
薛家二叔出来做和事佬:“要不大家各退一步,把聘礼都留下,嫂子准备的嫁妆带走?”
之前商量好的是聘礼里面吃的东西留下给娘家。用的东西走个过场,再当做嫁妆返回去,娘家再给添一点。
“不行。”
薛大舅子和薛双双异口同声。
同父异母的兄妹隔空对视,薛双双冷笑:“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就是扔水里都不便宜你。”
“你!”薛大舅子气了个倒仰。
薛双双扭脸看陆老二,掷地有声:“把所有聘礼和我妈准备的嫁妆都带走,一根针都别留下。谁拦就揍谁,你放心地揍,不用顾忌情分,谁今天跟我过不去,我和谁断亲,老死不相往来。”
陆老二愣了愣,到底是亲兄妹,这会儿吵得脸红脖子粗,回头和好了,可不就把他架在墙上了,一时无措,下意识拿眼看陆闻江。
陆闻江眉心轻折,微点头。
见状,早就想揍丫的陆闻河立刻招呼跟来迎亲的堂表兄弟:“搬嫁妆。”
万万没想到她们敢在大婚的日子撕破脸,陆家人居然不顾亲戚脸面硬来,薛大舅子人都傻了,眼睁睁看着陆闻河走过来,下意识伸手拦,被陆闻河拎起来甩到一边。
薛大舅子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气急败坏跺脚:“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这里是我家,你们是强盗吗?爸,二叔!”
薛父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被薛母的眼神逼得僵住,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老婆女儿,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沮丧地蹲了回去,继续当蘑菇。
薛二叔心道,你爸都不敢出头,我出什么头。
明明商量好的事情,你婚礼当天出尔反尔,本就不占理。再来,这个侄女嫁得好,我脑袋被驴踢了才为了你不要这门亲戚。
在场薛家人想法不约而同,犯不着为了薛大舅子得罪薛双双,因此没人帮薛大舅子。
薛家人不出这个头,薛大舅子的外家和薛大嫂子的娘家愿意出这个头,薛母的亲生儿子还小,扣下的聘礼嫁妆最后便宜的还不是薛大舅子夫妻。
两家人上来拦陆家人,薛母的娘家自然不会干看着,前头老婆的娘家帮自家外甥出头,难道他们不帮自己外甥女出头,羞死人嘞。
一开始只是互相推搡叫骂,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打起来了,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唐嘉霖目瞪口呆。
“站远点,小心被撞到。” 陆闻江示意她往后退一退,免得被殃及。
唐嘉霖不可思议:“结着婚呢,怎么打起来了?”
陆闻江轻描淡写:“没和薛家打起来就行。”
边上丁美芸一边嗑瓜子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结婚打起来的多着呢,这还只是亲戚,两亲家打起来的都有。”
唐嘉霖:“……”
冒昧了,是我少见多怪。
忽然想起新娘子。
新娘子被两个伴娘死死拉着:“姐,姐,用不着你动手。咱不动手,万一妆弄花了,去了姐夫家不好看。”
新娘子怒不可遏:“见天在家闹,我妈都给了他五百块钱,以为他见好就收,没想到今天给我来这一出,王八蛋!给我打,狠狠打,打死了算我的。”
很好很强大。
唐嘉霖抹抹脸,收起多余的惊讶,一眼又一眼地看陆闻江。
陆闻江怎么可能没发现:“怎么了?”
唐嘉霖指了指打成一片的人群:“你不去帮忙?”
陆闻江眉眼轻抬:“想看我打架。”
唐嘉霖嘿嘿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闻江嘴角噙着微不可见的弧度:“老五能搞定,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失望的唐嘉霖腹诽,分明是你霸总的偶像包袱太重。
眼看着闹得不像话,薛二叔硬着头皮上来找陆闻江:“大侄儿,可不能这么闹下去,别耽误了吉时。”
陆闻江递过去一根香烟:“您放心,误不了事。您一路看过来的,我们家诚心诚意求娶,一切都是照着规矩来,是薛老大不讲规矩,在最后关头跳出来恶心人。要真顺了他的意,临时变卦的名声传出去,那才耽误事。”
薛二叔一个激灵回过味,他还有两个没出嫁的女儿,万一被人添油加醋地传来传去,谁还敢娶他们家姑娘,不都得担心会不会被临时加码,那可真就坏事了。
诶呦喂,可不能让外人以为他们薛家和薛大舅子是一路货色。
薛二叔不看戏了,他去找蹲在角落里干着急的薛父,大着嗓门嚷嚷:“大哥,说好的事情哪有反悔的,有良媳妇娶进门孩子都有了,不怕。我们几家可还要娶媳妇嫁闺女,不能摊上这种名声啊,不然以后谁敢和咱们结亲家。”
附近薛家人一听,可不是这个理,顿时急眼,七嘴八舌让薛父管管。
薛父讷讷:“他不听我的。”
薛二叔和两个弟弟对视一样,转脸对自家孩子道:“还不快去拉开他们。”
拉的是偏架,薛大舅子那边本就弱势,再被这么一拉,那真是兵败如山倒。
薛大舅子的舅家人和妻家人,面对如狼似虎的陆家人和人多势众的薛家人,十分识相地借着台阶下来,不下不行啊,真打不过。
一场闹剧滑稽落幕,大家没事人似的,仿佛刚才只是表演了一场真人CS助兴,锣照敲鼓照打,婚礼继续。
新娘子是被薛二叔的儿子背上船,载着满满当当的嫁妆重新起航。
丁美芸跟唐嘉霖嘀咕:“老二家的是个厉害的,以后家里热闹了。”
意犹未尽的唐嘉霖笑盈盈:“热闹好啊,我喜欢热闹。”
丁美芸瞅着她,一时吃不准她是年纪小不懂还是装傻,妯娌太厉害可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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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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