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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折返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天色阴沉,完全没有诗词中春和景明的风光,只有寒秋一般的寂寥。

墨绿色黑板前,一个中年男人不断张合他的嘴,随意勾画几笔就解出了高三文科生看不懂的数学大题。

余星泽自然也看不懂,她只是一个苦命中游生罢了。

黑板上乱麻般的数字此刻在她眼中竟成了环绕在山顶的云雾,无他,这就是熬夜狂刷修仙文的后果。

下课铃一响,昏沉的脑袋便响应了地心引力的呼唤栽倒在桌上,她还不忘在脑中锐评一句。

“高考比修仙还难。”

余星泽模糊中看到有人低头探她的鼻息,听到来人微不可查的叹息声,随后瘫软的身体有了凭依。

是我同桌在动手动脚吗?

再次睁眼时她早已不在阴暗的教室里,而是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侧,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孩静静地看着她。

这人谁?这是哪?不会是穿书了吧?

小说女余星泽这样想着,随后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路宗主,她伤势怎样了?”

宗主?这么小众的称呼,不会吧?真穿书了?

“勉强脱离了生命危险,要是能请到青杏谷的修士就好了,只可惜。”

余星泽准确抓到关键词。

青杏谷?哪本小说里的?早知道就不看那么快了!

这就是唯物主义者的反应力。

我得好好回忆一下。

余星泽凭借超高的装睡小技巧又争取到了两天缓冲时间。

虽然她仍没有搞清楚状况,但她清楚的知道,她穿越了,她穿到了修仙界——云璃的清原宗的宗主身上。

她不知道这位宗主叫什么名字,但是这人一直被世人尊称为星目仙君,其人风华绝代,不可一世。

但她穿过来不是享清福受万人膜拜的,而是给星目仙君擦屁股的——逃命。

在不能杀修士的云璃里,星目仙君一人屠了她一手创办的宗门,只因为宗门里不听话的后辈将她囚禁并放了几十年的血。

等余星泽来到这个世界,留给她的只有一具因为报仇而濒临崩溃的身体。

还好你们云璃是有好心人的,否则她这辈子都体验不到给别人当牛做马的充实生活了。

这具身体的痊愈速度很快,不愧是一代天骄,同样的,她的精神也很强大。

星目仙君的记忆非常庞大,余星泽这两天一直开着倍速浏览她的记忆,防止一不小心ooc把自己玩死了。

结果她发现,扮演星目仙君会死的更快。

“咯吱。”

“余星泽,你伤养好了就给我死起来,跟我去趟清原宗,别想在我这吃白饭。”

余星泽睁开眼,朦胧中看见刺目的日光,凌冽的风灌进她的房间,她不禁一哆嗦。

一个小矮子抄着她的巨型游标卡尺就威胁起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余星泽了。

虽然余星泽现在躺在床上,但是身高是一个女人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所以必须在这提一嘴。

“清原宗就剩片废墟了,去那做甚?”余星泽坐起身,突然,她脑中有个大胆的想法,“难道,你有恋尸癖?”

余星泽根本没在意眼前这个人是她的邻居兼救命恩人。

路昭熤紧急把名为“度天”的游标卡尺收起来,否则余星泽现在就可以去见清原宗的老乡了。

“你要知道,宗门领地内的百姓如果失去了宗门的庇护就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不忍见他们那样可怜。”

余星泽看着她声情并茂的表演迅速答应了路昭熤的要求。

再让她演下去,她就该后悔为什么没有发明眼药水了,不然演出效果更有说服力。

路昭熤认真地看着余星泽的脸一本正经道:“而且,我要是有恋尸癖就应该等你死了再把你带回来,不浪费你这张好脸蛋。”

余星泽笑了一声,“谢谢你的夸奖。”

她随意地套上文理不分宗黑红配色的校服外袍跟在路昭熤身后。

这跟一中校服一个配色……

余星泽看了眼腰带,没有印上“sports”,真是太好了!

普通人是一个宗门的根本。

文理不分很缺人。

修士和百姓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依赖,毕竟宗门里不是每一个人都辟谷了,他们需要百姓提供粮食,而保护宗门安全则是相应的报酬。

路昭熤捞起自己略显笨拙的衣袍平稳地站在度天上,“要我载你一程吗?”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并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余星泽有眼力见地摆了摆手随后盘腿坐在自己的本命武器上,不对,应该叫原质。

原质具有排他性,无条件利主,毕竟没有人会把性命托付给一个白眼狼的。

路昭熤看着余星泽坐在“方圆”上,她也想偷点懒,站着肯定没坐着舒服。

她跳到方圆上,仔细端详起余星泽的原质。

路昭熤评价:“八卦阵和指南针,还加上了外接的正方形底座,难怪叫方圆,还蛮有设计感的。”

余星泽自豪道:“那当然,这可是科学与玄学的有机结合,是原质领域的重大突破,我预感,方圆将会拉开云璃的百年之未有大变局。”

路昭熤翻了个白眼:“你背政治背傻了吧。”

“你敢给你的原质取名叫度天也蛮大胆的。”余星泽暗戳戳地酸道。

余星泽当初听到路昭熤的原质名里带“天”字时,她很是震惊。

许是因为星目仙君总是将天啊什么的挂嘴边,时不时还会蹦出几个大逆不道的词。

天道自然是忍不了的,这两便来了场长达几百年的你逃我劈的小游戏,给星目仙君都整的外焦里嫩了。

但星目仙君格外叛逆,一次没改过,反倒是抗天雷的手段越发娴熟了。

余星泽好奇问:“天道没劈你么?”

“为什么要劈我?”

“没什么。”

余星泽心中为星目仙君默哀,天道只是针对你罢了。

“你为什么要给宗门取名文理不分啊,好奇怪。”

“为了缓和文科生和理科生之间的矛盾啊,天天吵来吵去,整得教学楼乌烟瘴气的。”

“这倒也是,我们那一届也吵得可凶了,还砸了政教处办公室呢。”

“我们没那么大胆。”

路昭熤笑了笑,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余星泽的原质和下意识的行为都反映了她的确是穿越者。

路昭熤早已经被骗饭吃还卖信息的本地人背刺怕了,她不过只想要稳稳的幸福而已。

所以为什么云璃没有反诈APP?!

“你怎么活下来的?靠运气?”路昭熤问出了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余星泽顿了下,开始思考,“星目仙君是我师傅,或许是念在往日师生情,她没有赶尽杀绝。”

余星泽补充道:“这事你可别说出去,我怕她的仇家迁怒于我。”

“我明白。”

余星泽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路昭熤的表情,她好像信了,那最好了。

余星泽如果实话实说自己就是星目仙君,肯定会立刻被送上听天台的,没人想去那个鬼地方,那里的尸骨丢进海里精卫都可以直接退休了。

路昭熤没多想什么,因为她们即将到达清原宗。

想到等下要去云璃排名第二的清原宗拐人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只能祈祷不会碰到空境的修士,否则她们俩就完了。

修士分为初象,凌境,盈境和最顶层的空境。

她此时是盈境初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空境叫板的,或许连逃走也不行。

要说清原宗里最让人害怕的就是星目仙君,但是她倒是不担心星目仙君。

毕竟她以一己之力灭掉了清原宗,就算没死,现在也不会有多好过。

两人进入清原宗领地,护宗结界狠厉的气息依旧萦绕在这片不久前经历过血洗的地方,同乌云一般笼罩着这片土地。

俯瞰零零散散的村庄、城镇,茂密的森林簇拥着他们,宛如无形的牢笼。

普通人想走出这密林再去谋生谈何容易?

棕与灰环绕着远处最高大的山,高大的石门耸立在那,无声地散发着闲人勿进的气息。

据说星目仙君住在高耸入云的山峰上,那象征着权利和地位。

路昭熤从未见过她,因为她已经将近七十年没有任何动作了,沉寂如此之久,一复出就干出这般离经叛道的事,倒确实是传说中她的作风。

“不去内门,直接去找村庄吧,晚上不好赶路。”路昭熤收回视线,开口道。

内门是修士居住修炼的地方,现在想必一定是人(尸)山人(尸)海吧。

余星泽了然,收起方圆开始步行寻找村庄。

“所以这里就是那个村庄,对吧?”

余星泽给的地图很精细,不像是假的。

路昭熤举起手中的地图,与周边的景物对比着,面色凝重,这个村庄太安静了,连一丝狗吠声都没有,几乎不像是还有活人存在的样子。

余星泽当时说,这个村子是当地规模比较大的村庄,可这样一看,她的描述完全不符合实际啊!

路昭熤瞥了眼同样疑惑的余星泽。

对方比她还要懵。

这就有意思了,余星泽是半个世纪没出过门吗?

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的是某间屋内突然爆发的啼哭声,似是在害怕来到村庄的不速之客。

二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后,路昭熤走向了那间过于简陋的泥房,轻轻地叩了三下漏风的木板门。

“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就连婴儿的哭声也消失了,门内沉寂着。

作为修士的路昭熤不出意外地听见了屋内人因紧张而紊乱的呼吸和沉闷的啜泣声。

“有人吗?”路昭熤耐着性子再次敲门。

大概是再也承受不住恐惧的折磨,木板门被猛地拉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弯着腰扑到她跟前,几近匍匐地跪在她的脚前,利落地磕了几个头,用力得可以听见那沉闷的撞击声。

路昭熤皱起眉,面带不悦地将那人从地上拉起,“站着,跪在地上做什么?”

没成想,这句话反倒让男孩的脸由枯黄变得惨白,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仙长……仙长大驾光临,小民……小民家境平寒,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招待……招待仙长的,请仙长不要怪罪……”

他咽下紧张,磕磕绊绊地说着恭维的话。

这种话术他早就烂熟于心,不过今日造访之人不同往日,他也难免有些害怕。

眼前这人散发的气息不像平日见到的混日子的修士。

明明是刺骨的寒冬,汗液却止不住地从他额头上渗出,打湿了薄薄一层的枯黄的头发。

“不知仙长今日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他虽然站着,但脊背早已不自觉地塌了下去,弯成一个上位者喜爱的弧度。

“哦,是这样的,”路昭熤看着手中的待办清单,“清原宗不是被灭了吗?我来这是为了问一下你们愿不愿意去我们宗门重新定居,反正你们也没有地方可去了,不是吗?”

“扑通。”

男子再支撑不住颤抖的腿,跌坐在地。

“?”路昭熤不解地抿着嘴,向前走了一步,“怎么了,是我哪里没说清楚吗?还是说,你们不知道清原宗没了?”

她缓步走到男子面前,慢慢蹲下,用一双平静的双眼与男子对视。

“所以,你决定好了吗?我想这个问题不用考虑太久。”

其实她是想表现出平易近人的,但事与愿违。

“仙长,手下留人!”

一个略显年长的女子从屋内冲到门口,跪在路昭熤和男子之间。她瘦削的身躯颤抖着,面色苍白,眼神却坚定得像一只守护孩子的雌兽,不曾退却过。

“姐……”

男孩扯了扯女子的衣角,眼角微红,用哀求的语气说着:“你进屋去……不要出来。”

女子却是转头瞪了他一眼,继续不偏不倚地挡在二人之间。

“打住,”路昭熤从地上将女子拉起,用法术抖去她身上的灰,“不是,谁说要杀你们了?”

“仙长,不用再说了,我们……小民都明白。”

仍旧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仿佛这类事已经上演过千百遍了。

“小民……小民和你走,你放过她们——”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男子话未说完就被一边的女子怒气冲冲地打断。

“仙长,你带走我吧,别听这个不懂事的小子说——”

“不,我走,姐你留下。

“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姐!”

“停!”

看着面前两人来回拉扯,路昭熤再也听不下去了,音量不自觉地提高,被屋外动静吵醒的婴儿在此时又大声哭了起来,为这混乱的局面又增添一把柴火。

路昭熤只觉得从未这么心累过,哪怕是考研的那段时间也没像这时心力交瘁。

“怎么了,怎么了?”

闻声赶来的余星泽跨过栅栏,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围栏此时不合时宜地倒下,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尴尬使得余星泽蹲下试图拯救这几根木条,一抬眼,却看见了门口以婴儿的哭声为背景音乐纠缠在一起的三人。

这啥情况?

生无可恋的路昭熤缓缓回过头,与蹲在灰尘中的余星泽对上了眼。

快,救,救,我。

路昭熤用口型说道。

呼啸而过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杂草。

男子本就穿得单薄还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更显得毫无生气。

更令人心寒的是,他们承担不起生病的代价了。

女子只好将二人请到屋里,找了床有毛边的薄被裹在男子身上,看到他发白的嘴唇,又蹲下拨弄炭盆里寥寥无几的发红的碳。

这户人家的屋内零零散散地堆放着几个小木凳,破旧但干净整洁的方桌上放着几碗浑浊的白水,里面似乎漂浮几粒秕谷。

余星泽抱着抽泣的婴儿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用她仅有的育儿经验防止婴儿再次哭闹,也防止路昭熤爆炸,虽然她看上去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孩子的哭闹声停息后,气氛倒显得更尴尬了,但好在总算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了。

余星泽将婴儿还给面色凝重的女子。

看到女子稍微放松了些,余星泽才坐在侧边开始解释路昭熤先前引人误会的劝说。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宗门,我们宗门不算强大,但是胜在稳定。而且清原宗已经无法护佑你们了。”

“护佑?”

女子冷笑一声,脸上带着嘲弄之色,将手中的婴孩轻轻放在床上,随后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扯下缠在他手臂上的布条,露出狰狞青紫的伤痕。

“如果这就是修士们的庇护的话,我们宁愿曝尸荒野。”

说罢,女子不忍地偏开头,又低头看着对生活还一无所知的女婴,喉咙感到一阵酸涩,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好在灼热的泪珠并未灼毁小妹恬静的睡颜。

余星泽压在桌子一边,想要好好确认男子的伤口。

“小心!”

老旧的木桌难以保持平衡而翻倒在地。

路昭熤来不及接住掉落的陶碗,刺耳的碎裂声又惊起婴儿的哭声,只不过这次几个较为壮硕的妇人应声而出,围住了她们。

“你们要对小漓做什么?”

她们面色不善地盯着屋内的两名陌生人。

“我就知道这两个修士没安好心。”

“对啊,这还打算动手了。”

“大家听我说!别吵了!”

余星泽试图维持屋内那来之不易的和平,但被敌意蒙蔽了双眼的众人又怎么会听她的。

在怒火的胁迫中,人们更难以保持理智,有人甚至伸出手指怒骂着,似是要把所有不堪入耳的词汇都说出来。

各种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路昭熤肉眼可见地变得烦躁,但浅金色的眸子却异常平静。

反观余星泽,她呆站在原地,仿佛灵魂出窍,没了动作。

“你这么做,总有一天会下地狱的!”

“我会啃食你的灵魂,你永远也别想安稳的活着!”

“星,你还是太天真了。”

“你这样做会让我们很难办。”

“星,你要不还是放弃吧。”

“她不过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罢了。”

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质疑声萦绕在耳边,和妇人们的咒骂融合在一起,一同灼烧着她的脊骨。

她看到,

星目仙君听着这些话,冷脸直面他们丑恶的嘴脸,看到天道无视他人的罪恶,却只一味地针对她,她只觉得恶心。

人人都在谩骂她,她的罪名是?

——草芥人命。

“坐惯了尸骨的人,哪能懂我们的艰辛,别太假惺惺了!”

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从时空的缝隙中钻出。

余星泽的大脑好似正在熔炉中,心口也不断传来刺痛感,这种症状并未折磨她多久,因为接下来的事她已无法感知,无法控制了。

“吵死了!谁还不是受害者了?!”

愤怒中,余星泽突然拔高了音量,抄起随身的佩剑,一剑将翻到在地的木桌劈得粉碎。

效果很好,连拔剑都不要就可以镇住混乱的场面。

余星泽看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她牵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粗暴地撕裂了自己的袖口,将手伸至众人面前一一掠过,强迫众人注视着她的手腕,在那上面,刀痕层层叠叠,令人触目惊心。

“不分是非我们修士比你们更在行,我也不介意遂了你们的愿,把你们都杀了,坐实我的恶名。”

多亏了余星泽,路昭熤这时完全冷静下来了,她大脑高速运转,分析起当前的形势。

如果放任余星泽继续说着这些危险的言论,她们之前的努力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想到这,她拉住了陷入癫狂的余星泽,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看着自己,“你冷静些,她们也是不明白状况。”

看着逐渐恢复正常的余星泽,人群中有好事者隐秘地对视了一眼,又叫嚣起来。

“大家别听她的一面之词!”

“谁能保证这伤口不是她骗我们的,小漓你可别被骗了。”

余星泽斜睨了眼说闲话的女人。

抱着女婴的女子凑近余星泽,她原本黯淡的眼眸此刻像一把利刃,刺破虚妄与欺骗。

“你能发誓,你们宗门与清原宗不同吗?”

“我们就两张嘴,哪能说得过你们,难不成你还想和我们真心换真心,只怕我们有此意,你们却不领情呢。”

“我不相信你,但是我相信契约。”

女子话音刚落,身旁的男生就跑进内房,不一会儿就拿出了纸笔。

女子娴熟地拟好一份契约,有人抓住女子的手臂,担忧地摇摇头,女子笑着挣脱,将契约交给余星泽。

余星泽接过,转手就暴力地塞进了路昭熤怀中。

看了眼纸上的字,路昭熤赔笑道:“我来签吧,她无法代表我们宗门。”

女子别过头,“只要有人签字就行,我无所谓。”

余星泽瞄了一眼契约上的名字,“姚暮漓,你是修士?”

闻言,姚暮漓点了点头,又迟疑地开口说:“但只是初象,毕竟没有引路人。”

虽说初象是修士里最低的等级,但相比那些有背景的修士来说,想单靠自己步入初象也绝非易事。

“为何不早些拿出契约,也好省去这么多争斗。”

余星泽意有所指地扫过那群妇人。

姚暮漓辩解:“局面太过混乱,根本没有机会拿出来。”

余星泽冷笑一声,“你若大喊一句,这些人哪有机会说话?你想趁乱做些什么呢?”

“逃跑?你跑得过我们两个人吗?”

余星泽补充说道,她语气不善,话中带刺。

气氛将要变质时路昭熤及时介入,防止二人又吵起来。

路昭熤签完契约,总算是得到了众人的“信任”,随后她就跟着姚暮漓出去串门了,争取多带一点人回去。

妇人们也决定跟随姚暮漓离开清原宗,不情不愿地回去收拾东西了。

余星泽坐了许久,心中那团乌云终是散去了。

星目仙君的意识太难控制了,往后要多加小心。

但看她刚刚的表现,星目仙君好像也支持余星泽带着她的身体苟活下去。

余星泽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男生,犹豫再三,她小心地询问:“你的伤,是修士打的?”

“嗯。”他搓着手,眼神有些躲闪。

“你叫什么?”

“姚书文。”

他回答得很迅速,看来是愿意和她交流的,但有些紧绷,可以理解,毕竟和一个刚发过疯的陌生人独处,有些紧张是正常的。

余星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手上的伤疤,直至皮肤泛红,就像穿越前不断扣头,直到看到手指上的血。

“你要吃糖吗?”姚书文从破旧的口袋里翻出一颗有些浑浊的糖,“你的伤口看起来很疼。”

孩子们总认为吃糖能缓解疼痛,就像相信忘却痛苦就可以一劳永逸。

余星泽毫不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糖丢进了嘴里,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随后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我的伤早好了,倒是你,几天前刚被揍过吧。”

看那些伤口,他不仅要被修士打,连普通人也欺负他。

姚书文垂着头,手指不甘地绞着,嘴里喃喃着什么,几乎细不可闻。

“嗯,但是吃了糖会让自己好受些。”

“你坐过来。”余星泽对着他招了招手。

姚书文有些犹豫,仍旧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作。

余星泽也不催他,而是用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冬日,白昼短暂,她们来时太阳还高挂在天上,现已渐渐滑向地平线。

屋内,赤红的光照着他们,将影子拖得很长。

直到影子消失,姚书文才有了动作。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挪向余星泽,保持了一段距离。

余星泽牵过他的手,姚书文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余星泽只觉他瘦骨嶙峋布满裂纹的手与自己对比实在恐怖,想起她的同学在这个年纪人手一支护手霜,长冻疮都是不幸,她越发觉得,没有人应该活成这样。

两人看着姚书文手上的伤口逐渐消失,没有人说话,房中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你以后也能够做到治愈自己,”余星泽收回了手,抚摸自己凹凸不平的手腕,“你很有天赋,要加入我们宗门吗?”

姚书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她的手,“你没办法治好自己吗?”

“嗯?”余星泽双手交叠,无所谓地说,“时间太久了,我已经忘了。”

“那我一定要治好你,伤疤看一次就会痛一次。”

姚书文定定地看着余星泽平静的红眸。

余星泽没有回应,就当小孩子说大话。

“记忆里的痛苦是无法被抹平的。”

余星泽无声地瞪大眼睛,随后撇过眼,施法将碎成屑的桌子修复好。

这小孩还蛮会说大道理的。

等人的过程中,时间的流逝异常缓慢,昏暗中,影子慢慢浮现。

姚书文在听到远处的鸡鸣时才发现天已破晓,他侧过头,发现余星泽还在睡梦中。

“今天就要这么多,再多她就要死了。”

血液带走生命的温度,手腕上的冰凉可笑地缓解了她的疼痛。

看太阳东升西落,愈合,受伤,愈合,受伤……直到麻木,他们也未曾满足。

不该是这样的……

猖獗的雷声不断攻击着耳膜,“同伴”们的嬉笑声顺着冰凉的血液逆流着,直达心脏,每一声都敲击着脆弱的心脏。

峰顶呼啸而过的冷风也不忘来踩她一脚。

就该是这样的……

她剑下的亡魂不比听天台少,她天真地以为擦拭完剑上的污血,人们的哀嚎便可以抛之脑后,她更不可能意识到她的笑声里回荡着别人的咒骂。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别人的死亡是理所当然,

她的死自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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