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摺褶工艺，褶子技术是一门独特的手工艺术，褶子的形态与数量，取决于材料的柔性和弹性。
百褶裙的花样繁多，工序复杂，做工严密，裙褶最多能达几百褶，褶襇亦可分为抽碎褶、倒褶、对褶、推碎褶、活褶、死褶；明襇、暗襇、单襇、组襇。
如今又多了一种风琴折叠褶。
要在一匹十几米长的长布上，摺出几百上千道褶，费时费力。苏嬢嬢调拨了一些绣娘做帮手，先将整幅面料放入流水中湿透，让水流带走表面浮尘，再将其铺在晒席上，半干之际，先上一层薄薄的浆。
上浆原本是织布常见工艺，目的是提高纱线的顺滑度，增加强度和稳定性，用在这里，则是为了方便折叠，这也是姚师傅想出的便宜做法，毕竟，距离跑马会，也没多少日子了。
绣娘手巧心静，在十几米的布料上，折叠成一条条宽窄一致的褶皱，并用线串联起来，使之定型。姚师傅便安心去干自己的部分，他随身是必要带工具的，那只装软尺剪刀的木箱子，提手被阮安摔坏，现在被他用铁丝缠了起来。
阮安知道姚师傅做事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搅，更不喜身边有人，她索性跟着苏嬢嬢她们串珠子，画绣样。只在每天饭点的时候，见姚师傅还没从屋子里出来，就将饭菜送进去，顺便给他泡一壶加了红枣或者丁香的茶。
华东霆说过，老头有严重的胃病，都是因为工作起来食无定时造成的，阮安给他送茶饭，就非盯着他吃喝，逼得老头拿她也没办法。开始的时候，他还板起脸唬她，说她是想趁机偷师，阮安根本不在乎他说自己什么。
苏嬢嬢倒是越来越喜欢阮安，她学起东西来很快，因为她足够用心，做起事也有模有样，坐下去就心无旁骛，教她什么，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对此，苏嬢嬢有心传授她一些心得。
“世人都以为，织造府专给皇家做衣裳，就是世间最顶尖的地方，这话也没错，只是对于在织造府里做工的工匠来说，一辈子就只能待在一个地方，重复着同样的事，人生未免太遗憾。我看你在制衣上，颇有想法，又不受规矩限制，倒是能够有所发挥。只是，想要在此精进，眼界首先要打开，以前的匠人，包括最顶尖的裁缝，都没读过多少书，能识上一些字就不错了，能看到的东西更是有限。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多出去看看，现在跟以前毕竟不一样了，女孩子也能走出去，就像云梦的唐小姐，虽然不是谁都能有她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跟着父亲在南洋长大，在欧洲留学，是见过新世界的。”
阮安说：“谢谢苏嬢嬢，我记下了。”
苏嬢嬢又说：“虽然这样说，但我内心还是认为，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还是不能丢，但我们可以学习别人的先进，这不是坏处。我看你是上过新学的，装可改，服可易，这不代表以前的就是不好。”
阮安郑重的点头。
苏嬢嬢忽然看着天空，目光悠远：“以前我最向往的地方，就是能去北京城，听我父亲曾经说过，皇宫里的内务府，下设七司三院，掌管天下所有的好东西，专门供奉给皇家。其中广储司衣作，专司制作皇家服冠，呈做各项活计，天底下最好的绣娘，裁缝匠人，都在那里，我们江南三织造也统归内务府广储司。可惜，现在内务府也解散了，那些最好的匠人，都不知道流落在何处，他们一身的本事，是否能够继续传承。”
阮安瞧着苏嬢嬢眉眼间染上一些惆怅，这或许是手艺人永远丢不下的执念。
“手艺的传承要是断了，就可惜了。”
苏嬢嬢对阮安的喜欢，不仅仅体现在愿意跟她讲这些话，还愿意无私的将自己家传的纹饰图样，她自己收集的花样册子借给阮安看。
白天，阮安在这里学会了摺褶，一些绣花技巧，还亲自尝试了珠绣；夜里，她对着苏嬢嬢的花样册子，一点一点学着描绘。
中国传统纹样，是五千年文化积淀的集大成者，也是一个无比瑰丽的世界，可以像个万花筒一样千变万化。接下去几日，姚师傅已经将百褶如意裙的框架做好，衣裳的雏形也出来了，就该在上头进行刺绣。
……
这天，下起了绵绵的细雨，阮安跟着绣坊里的绣花娘子们，坐在靠近河边的轩窗练习，苏嬢嬢时不时指点她一二，她埋头专注的做着，乍然听到旁边绣娘们一个个发出低低的惊呼。
绣娘们纷纷丢下手上的活计，蜂拥在轩窗，扒着窗棂朝外边探头，快速的低语窃笑。
苏嬢嬢走过去，“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后头半句卡在喉咙口，苏嬢嬢也没声了，盯着外头。
阮安本不想去凑热闹，她也不关心，但几个年轻的绣花娘子，硬把她也拖了过去。
这些轩窗就临着河，绣坊的屋子地基比河道高上许多，外头没什么遮挡，一眼望出去，视域宽阔，就瞧见河面上缓缓驶过来一艘乌篷船，小船刚好穿过前头石拱桥的桥洞，船头上站着一个撑伞的人。
伞面遮挡了船上人的脸，但也看得出，这人身姿挺拔如松，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修长的双腿，让裤线都显得格外笔直，外套搭在有力的臂膀上，站的气定神闲。
绵绵的雨丝落下来，河面上一层水汽，这人像在水墨画里穿行，原本的硬朗，也因此显得柔和几分，多了一些江南水乡的旖旎。
乌篷船行驶到绣坊轩窗处停下来，油纸伞微微一侧，露出伞下人的模样。两道斜伸的剑眉，高大英武。
华东霆的目光，精准的落在阮安身上，四目相接，阮安微讶，他眼里的神色如春风一样。
“正好有空，我来接你们回去，忙好了没有？”
不待阮安回话，苏嬢嬢满面震惊的看着她，随即露出思忖的表情。
阮安只说：“姚师傅还没忙完。”
华东霆点点头：“有空么，陪我游船。”
这让她怎么拒绝呢，乌篷船就停在轩窗下，所有人皆注视着她。阮安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自己，没办法，硬着头皮从后头出去。
江南水乡的地方，大多枕水而居，宅子后头就通着河道，平日里取水洗衣，划船垂钓。阮安从那道小门里出去，华东霆在船上俯身，朝她伸出手。可当她一只脚方才踏上去，小船突然左右大幅摇晃，阮安失去平衡，整个人朝华东霆扑了过去。
华东霆扔了油纸伞，单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臂就将她抱了上去。
“对不住啊，阮安，划船这事，我手生。”
乌篷船的另一头，划船的艄公嬉皮笑脸的开口，阮安定睛一看，竟然是叶兰臣。他虽然戴着草帽，穿着蓑衣，脖子上还挂着他的宝贝相机，甚至抽空还给俩人拍了一张。
油纸伞掉进了河中，华东霆就让阮安进去船篷里，他捡起方才滑落的西装外套，抖着上面的雨水，朝叶三投去一瞥。叶兰臣立刻神飞色舞的朝他抖了抖眉毛，还做了个手势。
华东霆无声摇了摇头，这才弯腰钻入船篷。
船篷里铺了草席，中间摆了小桌，草席可坐可卧，收拾的很干净。两人分坐小桌两边，叶兰臣继续划起船，沿着河道缓缓行驶。
“你们怎么会来？”
华东霆还没说话，叶兰臣抢先道：“是我，是我叫他来的。我马上就要离开南方，到东北去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临走之前，我得多拍点江南的风物，留着以解思乡之情。”
“去东北？”
“是啊，东北那地方滴水成冰，一年有半年冰封雪盖，我真可怜。”叶兰臣哀叹。
阮安也奇怪：“怎么突然要去东北？”
叶兰臣叹着气：“我也不想啊。”
似是嫌叶三话多，跟阮安聊起来没完，华东霆说：“你别理他。”
叶兰臣用力一撑竹篙，自哀自怨道：“对，别理我，就让我好好划船，否则一个不小心，我把船给弄翻了。你俩聊，好好聊，我不打扰，不讨人嫌。”
他这样一讲，阮安反倒不知道要跟华东霆聊什么，他们两个人本来话也不多，除非是有事。
自打那天从高庆松府里回去，阮安给华东霆量完身，俩人已经好几天未见，两个都不是擅长主动找话题聊天的人，这一下就冷了场，叶兰臣在后头急得跟什么似的，悄声嘀咕，怎么这么笨！
好在这江南的春雨，朦胧又多情，让人愿意一直看。
没了伞，阮安就坐在船篷靠边的地方看着外面，她扭着纤细白皙的脖颈，耳垂上挂着一串辑珠的耳环，随着船身荡漾，华东霆盘腿坐在后面，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牢牢牵引。
万绿如梦，岁月静好，他不想打扰。
“对了，阮安。”还是叶兰臣先憋不住，这俩人怎么回事，就这么没话说么。“过几天就是跑马会了，到时候上海滩万人空巷，你想不想去看看？”
阮安不假思索的说：“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做事。”
叶兰臣又说：“听说你在给高宝琳做衣裳，她穿着你设计的衣裳出席跑马会，你就不想亲眼看看？”
阮安还是摇头。
叶兰臣也没招。
“行吧，不去也好，听说玉璋也要参加，他从海拉尔运来的顶级赛马，这一回只怕要跟华家的飞龙对上。说起来，这位小王爷也真是，什么都要跟东霆争，为了能赢，可以不择手段。在杭州那次，他想把你弄过去，就是因为，他以为你是东霆的人，他就是故意，东霆那样做，也是不想遂他的意。东霆擅自发布婚约，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你还在为这件事生他的气么？虽然他这样行事，损害了你姑娘家的名声，但你看在他如今诚意待你的份上，就别再怪他了，行么？”
叶兰臣想当个和事佬，苦口婆心的规劝。
“事已经过去了。”阮安回他一句。
叶兰臣以为成了，兴高采烈：“我就说么，你这样的姑娘，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你明事理，又识大体，还有眼光。玉璋算什么，一个过了气的王爷，还选妃呢，以为谁稀罕……”
华东霆有点听不下去，假意轻咳一声：兄弟啊，你的戏过了。
可叶三想了想，觉得还需要下猛药。“阮安你知道么，我跟东霆一起长大，就没见他对哪个姑娘像对你一样。”
阮安本来觉得，这些话自己不需要理会，可当叶兰臣此言一出，她身上隐藏的那些逆鳞反骨，瞬间就全都竖了起来。
先前跟华东霆说好了，只是合作的关系，彼此合作起来倒也顺畅。知道华东霆想要开办远洋航运公司，目的并非出于私心，不论这是他的任务还是使命，她也由衷的希望他能赢，所以才坦诚说出“我希望你能赢”这句话。
但也仅限于此。
对她，跟对别的女孩不一样，那又怎样呢。
华东霆怎么对别的姑娘，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对谁都没这样的样子，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所以，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像她这样一个普通出身的女孩，能够被他们注意到，入了眼，那就是她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她应该感激涕零，谢谢他能把自己放在眼里？
看来，他与玉璋，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习惯于竞争、主导和胜利。
阮安没有作声，她盯着水面上被打下来的，细碎的不知名小花，消化自己内心突然尖锐的情绪。
花朵单薄而羸弱，在雨丝风片里落入河水，顺着水流漂泊，无力反抗。遇到流水改变方向，或者水面上的阻碍，产生小小的漩涡，花瓣进去之后，旋转着，旋转着，最后就消失了。
叶兰臣说这话，无非就是想向她传递，她对于华东霆而言，是有些特殊的。
可这特殊，是把她纳入他的“战利品”清单，还是别的什么，现在都说不好。
如果连平视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尊重。
阮安一下子，什么兴致都没了，她不接招，不感动，也不给予任何反馈。
“雨小了，我还要回去做事。”
她站起身，走出了船蓬，留给他们一个孤傲的背影。
华东霆略带谴责的瞪了叶三一眼：就你话多！
叶兰臣还没搞清楚，还在心里反思，自己难道说错了什么话？没有啊，通常女孩不是最喜欢听这样的话么？谁不希望自己在一个男人，还是像华东霆这样一个优秀男人心里是特别的，甚至是最特殊的呢？
怎么好像她非但不开心，甚至态度都冷了许多。
“是啊，雨小了，不如咱们上岸吧。”叶兰臣干巴巴的接道，“那个……阮安，你带我们在镇上走走？”
前头就是一个小码头，乌篷船泊在那里，华东霆率先跳下船，伸手去接阮安，她却自己跳了下去。
两人之间，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华东霆竖起眉毛看叶三，叶兰臣一脸无辜的耸肩，气得华东霆咬牙指了指他。
这码头上去，再走不远，就是镇上老街，两边的民居都有长长的滴水檐，临街开着商铺，卖的也都是本地产物。叶兰臣举着相机，随意的拍摄，阮安就在两人前头慢慢走。
“怎么回事？”叶三凑到华东霆身边，低声疑惑。
华东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跟女孩相处，你不是比我有经验么。”
叶三困惑挠头：“对啊。”
华东霆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那你问我？”
叶兰臣甩锅甩的飞快。“我哪知道你看上的人这么辣手。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和安排，春雨绵绵，你又是那样出场，简直就是人间极致的浪漫，是个女的就不会不心动，除非人家本来就对你没半点意思。”
华东霆真想给他一拳，自己真是发疯，信了他的。
叶三也委屈：“我也是好心，想着临走之前，帮你一把。”
“帮了吗？”
叶三闭紧了嘴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