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读不懂玉璋眼里的内容,也不想理会。露露没能把消息传过去,华东霆身边也没带什么人,日本人要是当众动手,无论哪一种方式,看上去都难以防备。
跑马场占地太大,绕场只在局部进行,主要绕着观看台,那边都是买了高价票的,还有一些便宜的看客,不仅站满了临时架起的木栈桥,还会围在跑道旁边。
赛道外安了一圈矮栅栏,里头是草地,外头是沙地赛道。许多妇人带着孩童在草地玩耍,也不是谁都对赛马和□□有兴趣,更兴奋上头的往往是男人们。
见到参赛马匹与马主亮相,男人们大声呼喊自己心目中的冠军马,摘了帽子扬在手上,先要为心目中的冠军马把气势做足,压下别的马匹。因此,呼喝声此起彼伏,吵得听不见其他声音。
霍格领着一众贵宾们,站在装饰了彩带的观赛台前,又是新一轮的拍照,这次主要是拍年轻靓丽的女性,高宝琳、露露、还有那几位小明星。
阮安隔着栅栏,沿着草地,跟随飞龙的脚步,不时有幼小的孩童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其他马主都在冲人群招手,回应大家的热情,只有华东霆,他的视线越过众多头顶,看着阮安一只手拎着裙摆,目光焦灼的跟着自己,并明显带着警惕,看他周围。
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赛场内里突然鸣放礼炮,接着彩烟绚丽。
按理说,这些赛马心理素质早就练出来了,特别是飞龙这种已经连续参加过几届的,往年这些嘈杂,鸣放的礼炮和刺鼻烟气,并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影响,但这会儿,它突然就躁动不已。
飞龙失控了,这次无论华东霆怎么勒它缰绳,或者安抚,甚至呼喝,全不管用。
“华先生,先下马,快下马!”
驯马师发现异样,从后头往这里飞奔大喊。
但飞龙没有给华东霆机会,它表现出极度的躁动、试图挣脱,并开始跳跃,疯狂的踢腿,攻击附近的马匹和人。
正在给小姐们拍照的摄影师们,齐齐转了方向,朝着飞龙举起相机。强烈的光芒和白烟接连不断,谁也不愿意错过这样的场面,任凭驯马师喊破喉咙,叫大家先不要拍,这样只会进一步刺激到失控的马匹。
“华先生,跳下来,快跳下来!”
驯马师声嘶力竭的呼喊,只恨自己无能。
华东霆放弃跳马,他在马上还能稍微使点力,一旦他跳马,飞龙将彻底失去控制,脱缰的疯马,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悲剧。
又一轮礼炮声中,飞龙开始狂奔不止,华东霆极尽全力控住它的笼头,希望能将它带往人少的内场,远离附近观看的人群。
眼看他就要扭转马头,偏偏这个时候,跑马会的工作人员举着铁叉子,半包围过来,飞龙误认受到攻击,本能的又调转方向,终于还是朝着临时搭起的木栈桥奔去。
木栈桥足有四五米高,上头挤满了人,底下就是孩童玩耍的草地。隔着一段距离,下面围观的人扒着的栏杆。
飞龙受惊冲过去的时候,前头扒着栏杆的男人们如惊鸟一样四散,方才的气氛太热烈,以至于他们身后,在草地上玩耍的妇女儿童,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飞龙冲破栅栏而至,一些妇人吓得手脚发软,瘫坐于地,而那些幼小的孩童,只是呆愣愣的傻站原地。
“让开!快让开——”
缰绳已经勒到绷直,华东霆也只能徒劳的喊,心里恨极了那些本能之下,自己躲开,却把老幼妇孺留在原地的男人。
正对着飞龙的不远处,一个穿着绣花童衣,手拿拨浪鼓的稚子,这才回过神一般,哇的大哭。在他旁边,年轻的母亲也才被唤醒,手脚并用的朝孩子爬去。
可是她赶不及,眼看孩子下一刻就要被飞龙踏死,华东霆狠狠咬牙,一把抱住飞龙的脖颈,将全身之力灌上去。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四散人群里,逆流而来一个素淡的身影。
是阮安。
她手里握着从地上捡的栅栏残枝,挺身挡在年轻母亲与稚子身前,像提着长剑的女战士。在她身后,还有更多慌乱的人,木栈桥上拥塞,那些人无处可避。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她几乎是本能的,下意识的冲上前去。
她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马头前,手里两截栅栏残枝,冲着飞龙向上扬起,嘴里配合着呼哨。这是方才,驯马师向记者们展示时使用的,她就看了一遍。
飞龙似乎仍然残存了一些理智,或者常年训练养成的惯性反应,它忽然一个起坐,两只前蹄高高离地,马蹄几乎要擦着阮安的头皮。
人在马背上的华东霆,自上而下,清晰的看到她仰起的面容上,眼神异常的坚定,没有一丝波动。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她扬起双臂的身影,映在他瞳仁里,是台风眼里蝴蝶振翅,明明那样孱弱……
几近癫狂的高头大马,在女孩面前人立,她面对比自己身形大出数倍的巨兽,沉着冷静,无畏无惧。
所有人几乎屏住呼吸。
整个赛场,在这一刻出奇的安静,玉璋不由自主,自马背上站起。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身形纤细的姑娘,细伶伶的一条,发丝与长裙被劲风激起,而她似乎坚不可摧。
如此安静的时刻,玉璋与华东霆心中却同时响起惊雷之音。
震得人失魂。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转息之间,华东霆拼尽全力,拧着飞龙的脖颈,终于将它狠狠掼倒在地。
同时,他的一条腿,也被马身重重压住,砸在地上,清晰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
“华东霆!”
“阮阮——”
两个人几乎同时喊对方,飞龙倒在阮安脚边,呼哧呼哧喘粗气。阮安正要过去查看华东霆的伤势,被他脱口而出的名字定住。
他怎么会叫她这个乳名?
“有没有伤到你?”
华东霆疼得直冒冷汗,他知道自己的腿断了,但他根本不在意,他迫切的想知道她怎么样。
“我没事。”半晌,阮安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事就好。”华东霆这才长舒口气。
所有的声音又都回来了,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涌过来。
各种哭泣的声音,对话的声音……记者们才想起来要拍照,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带来担架,租界警察维持秩序。
“你的人呢,华家的人呢?”阮安握住华东霆的手,除了被压住的腿,不清楚他还伤了哪里。
华东霆摇了摇头。
她有些生气的跟他发脾气:“简直胡闹!你怎么会这么大意,一个人都不带!盯我的时候,你人不是挺多的吗!”
“有人要害我?”这个时候,他什么都清楚了。
华东霆四下看去,可是人太多了,都朝这边过来,有人试图先带阮安离开,但她不肯。
“小姐,我们必须立刻送华先生去医院。”
“我跟他一起!”
怕日本人再动手脚,阮安态度坚决,工作人员没有办法,只能先合力去搬飞龙。
飞龙的状态不正常,肌肉颤抖,抽搐,呼吸也变得困难,嘴巴里冒出白沫。华东霆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工作人员抬起飞龙一侧身躯,把他往外拖,一动就痛得他半死,他也不吭一声。
但那痛苦的表情,还有脸上疼出的冷汗骗不了人。
“华东霆,你还好吗?你们轻一点!”
阮安要松开他的手,好让人把他往担架上搬,华东霆却先一步反握住她的手。
阮安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
赛马活动都会提前预备好医疗队,教会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入场,华东霆被抬着往上送,经过玉璋的时候,两人目光相接,彼此眼中神色都不分明。
玉璋的目光,短暂停留在华东霆抓着阮安的那只手上,随后面无表情的望向观看台。
高台之上,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正往头上戴礼帽,宽大的帽檐遮住他面容,他起身,逆着人流离开。
高庆松父女俩也被这一连串的意外惊住了,尤其是看到阮安不顾一切的迎着疯马冲过去,最后跟着华东霆一起上了救护车。
阮安坐在车上,经过马房那边,正与宋鹤卿隔着车窗遥遥相对。
他那一双阴沉的眼睛,牢牢盯着阮安,阮安没有退缩。
一个帮派打扮的人,神色慌乱的跑到宋鹤卿身边,他似乎跑了很久,又很急,一头一脸全是汗。
那人附在宋鹤卿耳边,快速说了些什么,宋鹤卿的脸色变了,再看阮安的时候,阴沉的目光,更加阴森,眼神里透露出危险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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