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天,一个普通的傍晚,与寻常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同。
这天下了工,阮安照旧去给华东霆送伙食,丁婶每天为此忙的不亦乐乎,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下午的时候,沈伦又来过一回,看他的腿养的怎么样,临走还是张端送的,没跟阮安打上照面。华东霆算着时间,也知道阮安该来了,他透过窗户朝外看,发现今天的阮安看上去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又说不清楚。
她穿一件月白色斜襟立领七分袖的上衣,衣长过腰,腰身窄收,圆弧形的下摆,底下一条黑色长裙,露出纤纤脚踝,白色袜子,带绊黑皮鞋。浑身上下就黑白两色,不觉得单调,倒更显秀气,走在绝美晚霞里,那样鲜明。
张端在门口接过阮安手里食盒,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这几天接触过,知道她话少,也不主动攀谈。
“你今天是要见什么人吗?”华东霆手里抓着一把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
“嗯。”阮安将鬓边散发别到耳后,并不瞒他。
华东霆没再吱声。
阮安把饭菜热好,收了他的棋盘,“吃饭吧。”
华阳鹤跟瓒叔今晚有应酬,小楼里就只有他们三个,还有一些瓒叔的人,每天丁婶给华东霆准备的食物,份量都大的吓人,生怕他吃不饱。
“陪我一起吃吧,你们这是把我当猪在养,太多了。”华东霆失笑说,“每次吃完都撑的难受。”
他不被允许下床,除了上厕所的时候,一天到晚也活动不了几步。
阮安没有拒绝,又去拿了一副碗筷,用热水烫过,端着碗坐在华东霆床边。
两个人沉默的吃饭,阮安只夹面前的一盘小青菜,华东霆见了,从自己碗里捞了个鸡腿给她。
“你多吃些,这些日子,辛苦你来回跑。”
阮安又把鸡腿夹给他:“这是丁婶的心意,我没什么辛苦的,瓒叔给我派了专车。”
还是跟他很见外,这几天相处下来,彼此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华东霆也找不到什么话题聊。
“要去哪,就让他们接送你,这样安全。”
“好。”
一顿饭,阮安先吃完,收拾完自己的碗筷,等华东霆也吃完,再把东西都收走。收拾干净后,在他床头放上一杯温水,就要告辞。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她拿起自己的挎包,背在身上,样子看着像个学堂里的女学生。
华东霆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阮安身上挎包,喉结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朝她点点头,然后看着她离开。
“华先生,阮姑娘似乎有什么事,她晚上要出去,您不担心吗?”张端在阮安出门后,走进来。
华东霆看他一眼,“你觉得她有什么事。”
张端一噎,有些支吾,“感觉她今天这身,像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她这身像要去什么地方?”
张端做为华东霆的秘书,只跟他接触过两天,彼此之间也没什么交流,他对华东霆尚且谈不上熟悉,更不了解。只是在上学的时候,总是听说华东霆的丰功伟绩,做为江南王华家的公子爷,舍弃富贵和留洋,瞒着家里参加北伐,亲手震碎千年帝制枷锁,开启民主共和,又斗军阀,心中对他很是景仰。
虽然沈伦吩咐他多留意华东霆的思想动向,但张端对他有光环。
于是他老实说:“只是感觉,看着像要去学校。阮姑娘还在读书吗?”
华东霆不回答,忽然说:“张端,跟我下盘棋。”
“啊?”张端心里惦记着别的事,闻言一愣。
“不会还是不敢?”
是不能拒绝。
张端下意识去看手表。
“看时间干什么?晚上有重要的事,约了人?”
“没有。”张端只好端了棋盘过来,华东霆让他执黑先走。
……
瓒叔的人把阮安送到沪江女子学堂,阮安让他们先回去,但他们不肯,说什么也要等她出来,不管多久。
阮安让他们把车子停在不起眼的地方,就不再多言,背着挎包往学校大门口走。
这个时间已经下学,敏熙在门口接她,她样子看着也跟个女学生似的,门卫的老师傅也没拦着。
步入校园,立刻感觉风都比外头清新许多,还有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抱着书本经过。门里就是一大片草坪,尽头处一座清水红砖束腰,有连续拱券门廊的大楼,红砖窗套和券眉,两翼山墙顶部有圆形牛眼窗和半圆形山花压顶。
阮安打量着,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光。
一直以来,外祖父都希望她可以尽可能的多读书,不用操心家里那些营生。据说她那位远在异国的父亲,读书读的特别好,才有了日后的成就。外祖说,她父亲当年有一句话,特别打动自己,所以才愿意供女婿深造。
求知,视野无边界;固步,边界成视野。
只有睁开眼睛看世界,去看我们与别人的差距,才能进步。
她喜欢读书,喜欢上学。只是后来家里出了变故,她只能休学,操持家中营生。当年,她就像敏熙她们一样,穿着这样的校服,抱着书本,意气风发的走在校园。
小礼堂就在这幢大楼后面,敏熙带着阮安绕过拱券门廊,那是一座白色的小楼,当头“肃静”两个大字。
她们绕到旁边小门进去,里头已经有了一些学生,除了沪江女子学堂的学生以外,还来了不少外校的,其中也有男学生。这边挨着沪江大学,不少大学生也来了,帮着布置会场。
“追思会八点开始,现在还有点时间,阮安姐,你先自己待一会儿,我干活去了。”
敏熙说完就要走,阮安急忙叫住她。
“朱□□呢?”
敏熙环视一圈,“她应该还没来,在事务部吧。你找她?”
这女孩心思单纯,压根不会多想,也没问阮安怎么会认识朱思南,就给她指了事务部的所在,自己跟同学们一起忙碌起来。
事务部离小礼堂不远,一排溜的办公室里,老师们已经下班。阮安沿着这一排溜办公室往前走,再过两个办公室就是事务部了,门边框上一个竖牌。
门窗都关着,阮安过去,望见事务部办公室的窗里拉了半截帘子,手撑着窗户沿,垫起脚,还能从上半截的空隙里望见里面。
“学生们的追思会八点开始,你们要的那个人也会来,大概九十点……具体时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
一个女人背对着窗户打电话,比较宽松的直筒旗袍,简朴的款式,外罩一个薄薄的针织衫,正是朱思南。
“上回你们就来早了,人没抓到跟我有什么关系,一群蠢货!”她说着有些生气,抬起一条腿,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这回记得多带些人来,先把进出口给堵死,包饺子会不会?学校这边看大门的,我都已经摆平了,只许人进,不许人出,再抓不到人,就蠢死你们算了!”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在说软话,朱思南静默听着,浑不在意的态度,只盯着自己翘起的那只脚上的皮鞋。那是一只小羊皮的软底皮鞋,一字扣带,搭配浅口款式,鞋子看起来非常精致,还很新。
朱思南似乎很满意这双鞋,欣赏片刻,猛然间抬眼,恍然似乎在窗户上看到一道影子。
“等一下!”她立刻机警的撂下话筒,非常快速的跳下办公桌,几步来到门前,猛地将门打开。
外头空空,并无一人,一排溜办公室前栽着梧桐,只有树影摇曳。
桌上未挂的话筒里传来“喂、喂”的男声,朱思南顾不上出去查看,又赶紧关上门,快步过去抓起话筒。
“什么情况?”对面男人问。
“不清楚,可能是眼花,今天的风有些大。”
“不可大意。”
“少来说我,再把事情搞砸,我看你怎么跟上头交代……行吧,这回行动,你们先潜伏在学校周围,等着我给你们信号,再冲进去抓人。”
她挂了电话,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这才又步态稳重的走出来。待朱思南走远,阮安从藏身处探出,盯着她背影,深思骇然。
这个朱□□,她究竟是什么人?
……
等阮安再次返回小礼堂时,追思会已经开始。敏熙到处不见她人影,正在小楼外探头四望,见她从别处过来,终于松口气。
“阮安姐,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在学校里迷路了,正打算去找你。不是要去事务部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顺便参观了一下你们学校。”阮安说罢,又问,“朱□□来了吗?”
“你没见着她呀?”
阮安点点头,“我去的时候,办公室门都锁了。”
“开始前她倒是来了一趟,又出去了。”敏熙挽住阮安胳膊,“她呢,负责学校的学生管理还有杂务,事情多。你要找她,就进去等吧,她忙完了自会过来。”
小礼堂的台子上布置了白菊,挂着挽联,有学生代表上去发言。敏熙带着阮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阮安扫视全场,来的人不少,底下几乎快坐满了。
“你那天说,今天会有个很棒的人要发言,是哪个?”
敏熙神秘的笑笑,“你等下就知道。”
“是你同学?”
“怎么可能。”敏熙瞪眼,“她可比我们这些学生厉害多了,真要算起来,应该算是校友,是我们的学姐。”
阮安又问:“这些学生都是冲着她来的?”
“当然,她可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尤其是女生。”
阮安笑道:“被你说的,我倒更好奇了。”
敏熙开了头,也刹不住,满腔激动。“知道外头那些人怎么叫她么?”
“怎么叫?”
“铁齿悍妇,头条罗刹。”
阮安愕然,这是什么称呼?
敏熙把脑袋朝她靠了靠,“她不仅是我学姐,也是赵爽姐的学姐。当年她是逃婚出来的,为了圆自己的读书梦,叛出了封建家庭。后来靠自己的努力,一边自己赚钱,一边继续读书,一直到上大学。”
阮安听了,深知其中艰辛不易,一个女孩子孤立无援,既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又要继续学业,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坚韧不拔的毅力,还要极致的自律。
“她现在呢?”阮安已经对这个人很有兴趣了。
“她现在可了不起,是中国女界的新闻先驱,经常在各大报刊杂志上撰写评论文章,抨击丑恶现象,维护妇女儿童权益。商务印书馆的《东方杂志》,还有《妇女时报》、《国民周刊》都请她撰稿,她见解深刻独到,谈锋犀利,是当今女性中的出类拔萃者。”
听到商务印书馆几个字,阮安控制着内心的汹涌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敏熙忽然看见朱思南朝自己这边过来,“阮安姐,朱□□来了。”
朱思南远远瞧见敏熙朝自己招手,待走近了,发现她身边的阮安,心脏猛地狂跳,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在小礼堂内灯光不算很亮,只开了几盏壁灯,只要不仔细看,瞧不清楚脸上的神色。
有个女学生朝敏熙扬手,应该找她有事,她忙猫着腰过去。
“阮安,你怎么来学校了?”朱思南掩饰的笑笑,在敏熙位子上坐下。
“听说有追思会,就过来看看。”
“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找我?”朱思南侧过头,眼睛盯着阮安的脸。
她淡淡的,轻轻一笑。“刚来。”
“哦。”
一抹怀疑从朱思南眼里划过,但她也不好追问,台上学生代表的发言就要结束了,她翻过手腕,看了看表上时间。
“朱□□,你会钩织么?”阮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啊?什么?”朱思南心里有事,没听清楚。
阮安指了指她身上的针织衫:“这是你自己织的吗?”
朱思南低头看自己衣裳,“不是,我哪会啊,我手最笨了,又没时间。”
阮安状若随意的摸了摸她的针织衫,“样子好看,哪里买的?”
朱思南随口说:“就百货公司随便买的,记不清楚了。”
阮安便不再问了。
这一章写的很是艰难,尤其后面半部分,目前还没发上来,前后大概修改了十几二十次
关于演讲的桥段,我个人不大喜欢太煽情,喊口号,但这些不能一点没有,所以,就写的艰难,写的头秃。
反复的调整文字,调整感觉,不希望太矫情,又要考虑是在那样一个时代下,特殊历史属性,想要能燃一点。
改来改去,耗时一周,不敢说尽人意,端出来的还算能看,若有不满之处,望诸君海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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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启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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