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带回家的那个女孩,不是我的妹妹。她是个恶魔。
父母对我不再理睬,朋友纷纷弃我而去。自她出现之后,所有欢笑再与我无关,唯有厄运如影随形。
陪伴了我许多年的恋人忿忿不平,不顾我苦苦劝阻也执意要为我讨个公道。
而他再也没有回到我身边。
一
失眠越来越严重。当闹钟又一次响起时,我坐起身,感到一阵恶心的眩晕。
售货员的工作没有休息日,我不得不强忍着不适洗漱,又套上已经穿了许多年的旧衣服。
我走到楼下,他们正在吃早饭。
桌旁摆着三张椅子,桌上是三份餐具,就像家里从来只有三个人。
她坐在原来属于我的位置上,吃着精心烘焙的糕点,一边与那本该也是我爸妈的人有说有笑。
而我用衣领裹住脸,只想悄无声息地从他们面前离开。
“姐姐,你不来吃吗?”
她忽然叫住了我,一双纯净的杏眸中浮动着水光。
我的脚步僵住,语气冷漠地答:“我赶时间。”
“姐……”她被我的态度戳伤,委屈得眼眶微红。
我对她早已疲于应付,正打算径自离开,就听见一声拍桌子的闷响。
“江渺你什么意思?”
妈妈站起身,横眉怒目地瞪向我:“天天排挤你妹妹,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我早已麻木的心此刻依旧感到一丝刺痛。
我微笑着,说:“哪有,只是我不配和妹妹坐一桌罢了。”
“你!”妈妈被我气得浑身发抖,就想过来教训我,又被江滢拉住。
“姐姐她不是故意的……”她倒是先哭出了声,仿佛真姐妹情深似的,“妈你要打就打我吧……”
妈妈连忙心疼地抱住了她:“滢滢这么乖,妈怎么舍的打你呢。”
我始终浅笑着欣赏她这一出好戏,如果不是确实要迟到了,真想留下来多看一会。
“我走了。”我实在太困,于是又打了个哈欠,往门外走去。
“滚!”妈妈暴怒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别回来了!”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关上门。
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
我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恰恰相反,我曾经在蜜罐子里长大,使我吃不了一点苦头。
我赶到店里时迟到了三分钟。
我刚把包放下,那个肥胖的女人就怒气冲冲地朝我蠕动了过来。
“你还有脸迟到?昨天店里东西被偷了!”她是超市的店长,平时总冲人发脾气。
可明明昨天最后一班不是我。我已经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于是逆来顺受地嗯了一声。
我套上工作服,默默地开始摆货。收银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监控查到了。”
“那不要脸的小偷是谁?”店长大喊着问。
“是……”收银员语气犹豫,小声说道,“江渺。”
-
我的头发被店长扯着来到屏幕前,她指着里头那在昨夜用钥匙打开店门、而后偷走了许多化妆品的女人,破口大骂:“我当时看你可怜才收留你,你就偷东西报答我?”
我看着屏幕中那个与我身材长相十分相似的人,几乎也要以为是我自己。
但那不是我。
“这不是我。”我苍白地辩解,“我昨天一直在家。”
她用力推了我一下,使我重重摔倒在地:“还狡辩!”
我皮肤太白,轻轻磕碰都会显出淤青。我忍着疼痛爬起,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我。”
“小偷!贱骨头!”而她一点也不想听我说话,抓着我的包就丢了出去,“今天赔不上钱你就等着瞧吧!”
来超市买菜的人已经很多了。我跪在地上,一点点捡起洒落的物件。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声将我蜷缩的身体淹没。
“这是江家的大女儿吧?之前不就是因为偷东西被退学了。”
“真是不长记性啊,我要是她妈,脸都得被丢光。”
我听着这些如尖刀般的议论,手微微颤抖。
我向来好面子,可自从我的妹妹回家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是旁人嘲讽的笑柄。
“哈,你不知道吗?她为了钱都快给男人睡烂了——”
“别说了!”我忽然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等我反应过来时,周围一瞬间十分安静。
我看见他们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感到如此不堪,于是缩紧了身子匆匆逃开。
二
雨开始下。我还没想好该去哪安置自己,这雨就变得滂沱、重重砸在我毫无遮掩的躯壳上。
我没有钱。我只能回家。
我徘徊了许久,还是用钥匙打开了门。饭菜的香气飘进了我的鼻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其乐融融地大笑着,似乎谁也没注意到我。
而当我滴着雨水静静上楼时,江滢却忽而出声将我叫住。
“姐姐,你偷东西的事,我都帮你处理好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店长说不会辞退你的。”
我身形僵住,许久才咬唇笑出了声:“好呀,毕竟该赔的人,本来就是你。”
“江渺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手脚不干净还赖别人?”妈妈听了我的话,怒地将杯子砸在了我脚边。
我笔直地站着,只是指尖微微颤动。
向来不怎么说话的爸爸此刻也责怪地向我望来:“江渺,给妹妹道歉。”
我眼眶发酸,只能转过身,低头说道:“对不起。”
江滢顿时破涕为笑:“没关系,姐姐,我不怪你。”
“不过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显得那样纯洁无瑕,却令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新买了一件演出服,要手洗,可是我不小心划伤了。”她摊开手,给我看手指上缠着的绷带,“爸妈又有风湿,你能帮我洗洗吗?”
我知道那绷带下其实并没有伤口,但我也别无选择。
“要不就算了,我直接穿也可以的……”她看出我的不情愿,于是又笑着打圆场。
妈妈实在看不下去我的不识好歹,指着我大骂:“你知不知道滢滢为了你不被开除赔了多少?你就连件衣服都不愿洗?当自己是小公主吗?”
我模模糊糊想起很久以前她抱着我,喊我的公主的模样,恍惚觉得如此陌生。
我于是露出顺从的微笑:“我洗就是了。”
-
江滢毕业后做了一名舞蹈演员,在城里很有名气。她的演出服也宽大又华丽,我在昏暗的灯光下洗了许久,直到星光都被乌云遮蔽,夜幕就像块发霉的黑布。
我躺在床上,依旧是失眠。
辗转反侧中我拿起手机,想要看一点拗口的书来强迫自己入睡。而屏幕上闪过的消息使我心尖倏地一颤。
“渺渺,我回来了。”
我将它点开,那个与我一对的小男孩头像终于亮起。
“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的眼睛被水雾蒙住。
“我很好。”
三
我念高中时不爱读书,直到一个叫做林语城的男生的出现。
他是年级第一,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他自愿监督我学习,即使我很不情愿。
而他并不在意,甚至申请和我的同桌换了位置。
我态度恶劣,经常使他在全班面前出糗,他也依旧雷打不动地与我一起自习。
我逐渐被这个执着而干净的少年感动,开始收心,最后也与他一起考上了城里最好的大学。
被录取的那一天,他向我表白,我羞赧地点头接受。我们于是满心欢喜地迎来了新的开始。
却谁也没料到这结局。
他被保送出国读研,而我被学校劝退。
但他并没有抛弃我,这两年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
算算时间,也到他毕业回国的时候了。
-
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我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曾经那个任性的女孩,委屈的泪濡湿了枕头。
“明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我们在游乐场见。”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他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还记得的人。
“好呀。明天见。”
我熄了屏,将手机紧紧捂在胸口上。
我感到久违的心安,并在这心安中沉沉入睡。
这天我做了好久没做过的美梦。
我梦见林语城娶了我,我们在国外的小镇里白头偕老,由此共度余生。
梦里没有爸妈,没有店长,也没有江滢。
四
我醒得很早,从衣柜里翻找出曾经最喜欢的裙子,在开裂的镜子前摆弄。
想我曾经也是系里出名的美女,直到江滢转进了我的班里。
我转了个圈,最近瘦得太厉害,显得它有些松垮。
再披个外套遮遮就好了,我想着。于是又蹲下,想将手伸进柜子里。
不料一顿咚咚的敲门声伴杂着叫骂在门外响起,使我难得的好心情瞬间塌了下去。
“江渺!你给我滚出来!”
我听出是妈妈的声音,忽而觉得有点害怕。我慢慢走到门前,转开门把手。
“啪!”
门刚打开,就是重重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顿时嘴里泛起腥甜。
或许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
“就因为让你洗一件衣服?你就这样害你妹妹?”她脸涨得通红,对我劈头盖脸地痛骂。
我不解地抬头朝她身后看去,只见江滢正穿着我昨晚洗过的裙子,皮肤上起了大片的红疹。
“妈妈,姐姐她不是故意的。”她眼中含泪,拽了拽妈妈的袖子。
“她就是故意的!她从来都看不得你好!”妈妈却更加愤怒,“滢滢你这么善良,迟早要被她害死!”
“我不在意的,都是我的错。”江滢温柔而懂事地摇头,“毕竟……我回来之后分走了您们对姐姐的爱。”
妈妈不禁无比心疼地将低泣的她抱住,轻声安抚。
“跪下。”她转头对我说。
我在她眼中看见了黑铁般的森森寒意。
我浅吸了一口气,顺从地跪在地上。
我早就明白了挣扎毫无意义,只会换来更多的拳打脚踢。
“今天你就在这跪着,直到你想明白为止。”
我猛地抬起头。
不行,我和语城约好了的,我不能待在这里。
而妈妈已经抢过了我桌上的包,即使手机铃声在里头嗡嗡响起。
“跪不好,就明天接着跪。”她俯视匍匐的我,绝情道,“我会查监控的。”
在我恍惚的目光中,她紧紧挽着江滢的手出门,锁咔哒地合上。
-
时钟沉闷地敲了六下。
我的腿已经跪得麻木,感受不到知觉。
黄昏的暮色洒落,铺了一地如血残阳。
语城应该早就走了吧。
毕竟我们这么久没见面,再深的情也该消磨殆尽了。
我缓缓地回想着时间,回想着过往。
回想着江滢是怎么一点点抢走了我的一切。
五
我念大二的那年,我幼时便被拐走的亲妹妹找到了。
她穿着乡下人破旧的衣服,灰头土脸的,而一双杏眸乌黑发亮,令人看着便心生怜意。
我虽然一点也不记得她,但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妹妹。
她的名字是江滢,很好听。
我家的房子并不算大,没有多余的房间。妈妈便想把阁楼收拾出来让她住进去。
那时她眨着眼,小心翼翼地乞求,我可以住在粉色的房间里吗。
全家只有我的房间是粉色,那是妈妈以前特意刷的,为了她心爱的渺渺。
妈妈心疼她吃过的苦,于是对我说,让滢滢去我那睡几天,等阁楼收拾好了再换回来。
而直到我在那间逼仄的屋子里睡了五年,她也再没提换回来的事。
那个粉红的温馨小屋,从此彻底变成了江滢的所有物。
-
纵使我并不敏感,我也可以感觉到,自从江滢回家之后爸妈对我越来越冷淡。
他们经常忘记做我的饭。江滢坐在我的位置上,用着我的小猫杯垫,与他们有说有笑。
每当她看见我时,便会露出局促的表情向我道歉,我于是只能露出勉强的微笑。
“没关系,我去外面吃。”
而后带上门,隔离温暖灯光,独自走向冰冷的黑夜。
爸妈似乎忘记了,我海鲜过敏的事。
江滢说自己爱吃虾,自此以后家中便总弥漫着令我喉咙发痒的味道。
我向江滢委婉地提起,她便红了眼眶。
“姐姐,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奢望得太多。”
而妈妈忽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吓得我心尖一悸。
“江渺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她皱起眉,盯着我,“多照顾一下妹妹,不可以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她。
爸爸也皱眉盯着我。他们三个坐在一起,而我独自坐在角落里,只夹得到最边上的素菜。
我忽然觉得他们如此陌生。
-
由于家离学校并不远,所以我没有住校。有一日我回来时,正巧碰见也正骑车回家的周真。
他是我的邻居,这些年就像哥哥一样对我照顾有加。
他相貌英俊又性格开朗,笑起来总露出一排白牙。
“渺渺!”周真老远就朝我打招呼,“我买了好多炒栗子,去你家坐会。”
“好呀!”我也笑起来,帮他停好了车,将他带进了屋。
“我在学校旁边买的,可便宜……”他碎碎地说着,又忽然顿住。
我觉得奇怪,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江滢坐在夕阳的余晖中,手里拿着书,美得好像一幅画。
我轻轻抿唇,而周真已经向我问来:“她是?”
“我妹妹。”我勉强地笑,“漂亮吧。”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向江滢直直走去。
江滢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只知道,之后周真几乎每周都来,并带着一堆昂贵的礼物,送给江滢,叫她我最好的妹妹。
却再也没看我一眼。
六
江滢从一个三本院校转到了我的大学,和我同一个班。我至今也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向我浅笑倩兮地走来,那时我正在和我的两个损友贫嘴。
一见到她,我的笑容不自觉垮下去,但还是问候道:“滢滢你怎么来了。”
“我转学了,以后就和姐姐在一起了。”她落落大方地说着,又对我的朋友露出甜美的微笑,“请多指教。”
她们点了点头,看向江滢的目光惊叹又痴迷。
下课以后,我照例想约她们去吃饭,却看见她们拉着江滢的手,有说有笑地走了。
而我又一次,被遗忘在了原地。
之后每当我努力交上一个新朋友,就会被江滢一句话、一个笑容轻易地抢走。
我逐渐寡言少语,形单影只。
-
大三那年,我申请了保研。
因为我成绩优异,又有多篇论文发表,我便以为自己势在必得。
而没想到出结果的前一天,辅导员将我叫了过去。
他面带鄙夷,将一沓纸丢在我面前。那是我的申请材料。
“江渺,没想到你为了保研连抄袭都做得出来。”
我疑惑不解,他于是给我看了我提交的最新一篇论文,与江滢两周前发表的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那时以为是被风吹开的房门与未熄屏的电脑,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最恨你这样品德低下的人。”他嫌恶道,“成绩再好也没用。”
他举报了我,我的保研就这样落了空。
但我并未就此放弃,我可以考。高中我就是靠着努力一点点爬上来的,那么现在我也可以做到。
我于是每日挑灯夜读,只为自己争一口气。
而当我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庆幸于所有题型都提前复习过时,却忽而有许多碎纸屑如雨般洒落在我的头上。
我弯腰捡起一片,心顿时如坠冰窟。
那是一张撕碎的答题纸,上面写的,赫然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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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林语城看我这副模样甚至都想放弃出国的机会留下来陪我,纵使他总是很忙。
我拒绝了。我不想耽误他。
我于是笑着对他说:“没关系,靠咱们学校的本科毕业证也够我找好工作了。”
而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朴素的心愿也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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