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江城浸泡在一片死寂之中。
秦决办公室的灯是这片沉沉黑暗里唯一的星点,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熄灭的烟头,咖啡因和尼古丁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他赖以维持清醒的结界。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两份文件的电子档上,瞳孔中布满了血丝。
一个数字,一个微不足道的时间戳,像一根尖刺,扎进了他缜密如网的逻辑链条中。
死者陈临川的手机数据镜像显示,他最后一次在“谜匣”APP内搜索“红桃K”剧本词条,时间定格在晚上7点42分。
然而,“谜匣”后台服务器的系统日志却冰冷地记录着,该页面的访问请求时间是7点45分。
三分钟。
区区三分钟的差距,在平日里或许只是网络延迟的正常波动,但秦决清楚地记得另一条关键信息——根据技术部门的报告,案发当晚,“谜匣”剧本杀店内的公共WiFi,在7点35分,也就是案发前十分钟,就已因不明原因彻底断开。
没有网络,陈临川的手机是如何在7点42分之后,还能向远端服务器发送访问请求的?
答案只有一个。
秦决猛地站起身,椅子因剧烈的动作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7点42分的搜索记录是伪造的。
凶手利用了手机本地缓存机制,在断网后制造了一个虚假的访问记录,再通过某种技术手段修改了时间戳。
而7点45分的服务器日志,才是真正的“访问”时间,但那根本不是陈临川的操作。
有人在事后用其他设备登录了他的账号,以此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陷阱。
这一切的指向都过于清晰,清晰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舞台剧。
所有的证据链条,都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最终汇集到一个人身上——苏辞月。
剧本的创作者,拥有最高后台权限的神秘“S”,也是唯一能如此轻易操纵系统日志的人。
这是嫁祸。一场恶毒而精巧的嫁祸。
秦决拿起手机,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拨通了周叙的电话,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低沉:“老周,帮我个忙。立刻,秘密复检陈临川指甲缝里的残留物。对,就是之前鉴定为‘普通灰尘’的那些。用最高精度,查成分,比对我发给你的一个样本数据。”
电话那头,周叙没有多问,只干脆地回了一个“好”。
挂断电话,秦决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地平线上那抹微弱的、尚未挣脱黑暗的微光。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如果凶手不仅仅是为了嫁祸,那他复刻“红桃K”剧本杀手法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不仅仅是一场谋杀,更像是一种宣告,一场表演。
三小时后,黎明前的最后一抹深蓝笼罩着城市,手机的震动打破了死寂。
是周叙。
“秦决,结果出来了。”周叙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猜对了,根本不是什么灰尘。是舞台演出用的镁粉,经过质谱分析,其化学成分与你在‘谜匣’那场火灾现场提取到的助燃剂残留物,一致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秦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镁粉……火灾……
凶手不仅在嫁祸苏辞月,他还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仪式感,复刻另一场“戏”。
一场只有他和苏辞月才懂的,“戏中戏”。
他抓起外套,冲出办公室。
警车的轰鸣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直奔早已被封锁的“谜匣”剧本杀店。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秦决的心沉到了谷底。
黄色的警戒线被利落地割断,店铺的大门虚掩着,像一张引人深入的巨兽之口。
店内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诡异气息。
秦决打开战术手电,光柱扫过狼藉的现场,最终定格在吧台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旁边还放着一个打火机。
他走上前,光线下,纸条洁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秦决心头一动,想起了某种只属于苏辞月的恶作剧式交流方式。
他拿起打火机,幽蓝的火苗在纸张下方轻轻燎过,一行娟秀优雅、堪比书法的字迹随着热度缓缓浮现:
“想看真相,来老城区钟楼。”
是苏辞月的字迹,也是他独门调制的隐形墨水配方。
秦决捏紧了纸条,指节泛白。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一场为他量身定做的鸿门宴。
对方算准了他看到这张字条后的所有反应,算准了他对真相的偏执,更算准了他……绝不会对苏辞月坐视不理。
他没有呼叫支援,只给老陈发了条定位和一条简短的指令。
然后,他关掉手电,转身,孤身一人走进了那片深沉的夜色。
老城区钟楼高耸入云,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在晨曦微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钟楼下,苏辞月就那么随意地倚着一根斑驳的石柱,身形清瘦,仿佛随时会融入身后的黑暗。
他手中提着一只老式的卡带录音机,神情平静得不像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
“他们给了我两个选择。”看到秦决走近,苏辞月率先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要么,交出我所有‘马甲’的真实信息,以‘S’的身份自首,承担一切。要么,看着你,江城警队的明日之星,在一夜之间身败名裂。”
秦决的脚步停在十米开外,冷笑一声:“所以,你就选了在这里等死?”
苏辞月缓缓摇头,目光穿透薄雾,直视着他:“我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话音未落,他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后,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从中传出,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启动最终测试:当程序正义与个体生存发生根本性冲突时,目标人物‘秦决’,会选择维护法律的尊严,还是选择……拯救一个人?”
这声音仿佛一个冰冷的开关。
话音刚落,四周沉睡的高楼上,一瞬间亮起了数十个细微却致命的红点。
狙击手的激光瞄准器,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将两人牢牢锁定。
“趴下!”
秦决的反应快如闪电。
他几乎是在红点亮起的瞬间就已扑了出去,用身体将尚在原地的苏辞月狠狠撞开。
两人翻滚着,堪堪躲入钟楼厚重的拱门死角。
下一秒,密集的子弹呼啸而至,将他们刚才站立的石柱打得碎石横飞,火星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声。
“反应不错。”苏辞月在剧烈的喘息中竟还笑得出来。
他迅速从风衣内衬里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金属膜,精准地贴在身侧墙壁的一道裂缝上。
那竟是一块特制的声波反射板,能将细微的声音进行聚焦和放大。
他闭上眼,耳朵贴在金属膜上,仅仅两秒钟,便猛然睁开,低声急速道:“三点钟方向,排水管后面,有一个脚步共振频率异常,呼吸比其他人急促,是新手。”
秦决没有丝毫犹豫,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
他从腰间拔出那支军用强光手电,利用周叙曾经教过的“声源定位法”进行瞬时测距,手腕一抖,一道刺目的强光便如利剑般精准地投射向苏辞月所说的位置。
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和短暂的慌乱。
视野被瞬间致盲的狙击手下意识地移动了位置,暴露了自己。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轰”的一声闷响,整个街区的路灯应声熄灭。
老陈带着两名伪装成市政工人的可靠技工,切断了周边的所有公共电路。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所有的红点都消失了。
混乱中,可以听到几声压抑的口哨和快速撤退的脚步声。
袭击者训练有素,一击不成立刻远遁,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战斗结束得和开始一样突然。
秦决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胸口剧烈起伏,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还未完全退去。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同样在喘息的苏辞月,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早就布了局。”
“对。”苏辞月坦然点头,抹去嘴角的血丝,“我通过一个加密渠道放出假消息,说我今晚会在这里交出‘S’的身份和所有证据。我需要一个契机,引他们主动动手。”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秦决,“而你,是最好的诱饵。”
“我没有同意当诱饵!”秦决的怒意终于翻涌上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
苏辞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他所有的伪装:“可你还是来了。单枪匹马,连支援都没叫。因为在你心里,宁愿冒着万分之一被我欺骗、被我灭口的风险,也不愿意看到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空气瞬间静默。
只有细碎的雨滴开始从钟楼的檐角滑落,滴答作响,敲打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上。
许久,秦决终于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沙哑和疲惫:“下次行动前,告诉我你的计划。”
苏辞月的嘴角,在昏暗中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可以。但前提是,你得先学会相信我。”
黎明将至,天光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秦决的手机再次震动,是周叙发来的最新报告。
“秦决,有重大发现!死者陈临川胃里的□□,经过二次提纯,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是标准的实验室级别提纯产物。我查过了,全市具备这种提纯技术的合法机构,只有两家——其中之一,就是政法委员会直属的‘司法医学研究中心’!”
秦决站在钟楼的顶端,冷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俯瞰着脚下这座正在苏醒的城市,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金属碎片。
那是他刚才趁乱从一名袭击者撤退时留下的靴印中,提取出来的徽章残片。
碎片上,半只展翅的夜莺在晨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对身旁的苏辞月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们以为,这是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但他们搞错了——从现在开始,我们都是猎人。”
苏辞月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烟头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明灭,像一颗顽固的星。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向远方。
远处的天际线,已经泛起了一片壮丽的鱼肚白,仿佛一场巨大风暴来临前,最后片刻的宁静。
那枚冰冷的、残缺的夜莺徽章,在秦决的掌心硌得生疼,上面的每一个刻痕,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庞大而黑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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