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有些诡异,克莱恩忍不住在心里嘀嘀咕咕。
他端坐在象征“愚者”的那张高背椅上,身前是由灰雾凝结的古老长桌。而桌面也摊开一沓纸张,同样由灰雾凝聚而成。上面草草地标注了一系列的尝试。女仆小姐撤掉了茶水,姿态优雅地站在他身旁。
“玛丽?”
“.......”
这个沉默应该是“音节太简单了”的意思,克莱恩想。他挥挥手,抹掉了名字。
“莉莉?”
“听起来像您邻居家的猫。”
是有点。克莱恩思忖了一下,抹掉那个名字,再次试探性地开口:
“丧彪?”
“主人我有点想死了。”
灰雾无垠而静谧,永不停歇地漂浮着。完全感受不到他此时的纠结。
伟大的灰雾之主,“愚者”大人——克莱恩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给一个因为自己疏忽而诞生的新生命取名,他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被监督着写作业的小学生:这个不行,这个也不对,你到底行不行啊?
克莱恩有点汗流浃背了!
而女仆站在他身旁,标准的礼仪姿态。
对上她那表面谦卑,实则充满期待的笑容,他又无端地想起了家乡东北地区古老的传说:那些等待着路人讨封的精怪——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她神采奕奕,充满期待的双眼里也写着:您好了吗?您看我现在像人吗?我配得上一个与您相称的名字了吗?
...
他没有办法破坏她的期待。
“凯瑟琳怎么样?这是个很经典的名字。”克莱恩揉了揉眉心,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女仆脸上的笑容又垮下去一点。失望的情绪几乎快要溢出来。
“恕我直言,主人。”她的声音轻柔却毫不留情,“如果在贝克兰德的皇后区喊一声凯瑟琳,大概就会有不下十位女士和小姐回头看你。”
克莱恩摇摇手指,试图拿出一点“愚者”的气势,给她科普一下北大陆贵族们的命名传统:“好名字就是值得一个家族反复使用的,你看,一个家里可以有凯瑟琳祖母,凯瑟琳姑姑,凯瑟琳表姐...”他甚至想说就算人走了名字还能传三代的那种。
女仆小姐不说话,也不再反驳他。
她只是无言地盯着纸张,好像要把它盯出一个洞。低气压正在她周身迅速地散开。
克莱恩无声地和她对峙了十几秒,最后败下阵来。他认命地伸出手指,再次抹去了那串字母。
他近乎无奈地叹气,整个人都要陷入椅子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如就叫小灰呢...”
在他的心里,这个名字简直是神来之笔。她诞生于灰雾,通体的颜色也近似于灰。简单、好记,而且又非常的亲切。
她用一种“您是认真的吗”的表情看了过去。
“主人。”她好像受到了某种冒犯,“我认为即便只是工具的我,也应该有权利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审美...”
克莱恩噎住了。
不就是取的名字通俗了那么一点点吗,怎么就上升到价值和尊严问题了。小灰怎么了?小灰这个名字念起来真的非常朗朗上口。
见他沉默不语,女仆小姐摇摇头。
“主人,如果您当真缺乏灵感的话,可以更加直接地,功能性地称呼我为001,002...”
克莱恩眼皮直跳,心想那不就成了查尼斯门后关着的那些封印物吗。而且这编号怎么听都有点不吉利。有了001,那002、003还远吗?先不论有没有007詹姆斯·邦德。一想到未来灰雾里会有七个女仆小姐围着塔罗会打转,他就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克莱恩率先一票否决,脱口而出!
而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好像面前这位至高无上的主人一瞬间剥夺了她全部的希望。
克莱恩感觉到自己的良心有点隐隐作痛,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新的想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视礼仪,几乎仰倒在高背椅上。
灰雾不会被这气氛渲染,依然永不停息地,缓缓地流动,演绎着某种永恒。他仰起头,望向亘古不变的穹顶。而他们二人此刻的存在,渺小得几乎是穹顶之下,两只被凝固在永恒中的飞虫。
流动的液体...凝固...飞虫...他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想法。
克莱恩福至心灵,试着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安波(Amber)怎么样?”
“安波?”她困惑地重复了一次这个陌生的音节,“那是什么意思?”
琥珀。美丽的化石。
克莱恩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嗯...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化石,也算是有机宝石。它形成所需要的时间及其漫长,最古老的,甚至能追溯到...一亿年。”
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给她解释自己世界的“白垩纪”的概念。看着她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克莱恩猜想,一亿年应当对于她,对与这片灰雾来说,也是近乎永恒的时间。
克莱恩受到一点鼓舞,小声地补充道:“不过安波单纯作为名字可能有些...特别。或许我们可以把它拓展一下?安波莉娜(Amberina)如何?昵称可以就叫莉娜(Rina)。”
语毕,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他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一种说法:如果你给一盆花、一盆草、或是一只小动物取了名字,那就意味着你已经接纳了它成为家庭中的一员,从此便无法轻易地割舍。
虽然女仆小姐绝非普通植物或者动物,甚至算得上是高危造物。但是当她接受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否也代表着她正式成为了他的责任呢?
然而克莱恩的思考还没有进一步的发散,就被对方热烈的反应打断了。
女仆小姐——或许现在应该称她为安波莉娜了。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几乎要扑到他的身上。那是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
“我喜欢这个名字。主人!非常非常喜欢!”她先前的低落一扫而空,声音甜美得像是要唱起歌,“感谢您主人!安波莉娜、莉娜。这就是我的名字了!”
克莱恩险些为这夸张的反应失笑,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试图轻轻推开那过分贴近的脸庞。真的有这么激动吗?不过只是个名字而已。
“我好感动,主人。”她甜甜地仰起头去看他,小声地补充着。“但是很遗憾,我没有泪腺,也没有泪管。所以我哭不出来,哈哈。”
...你觉得你这笑话好笑吗!
克莱恩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前一秒还在蹦蹦跳跳的莉娜,下一秒就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非人的一面。他都不知道该称这种行为是鲁莽还是勇敢。
教育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将对话拉回一个相对正常的轨道。他收敛神色,轻轻敲了敲长桌。
“我们还是来谈谈你之前的那个计划吧,莉娜。”
“好的!主人。莉娜时刻准备为您服务!”
她迅速地站直,恢复专业姿态。裙摆因她的迅速动作晃动了两下,很快便优雅地静止在她的小腿边。
克莱恩斟酌着语气,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是要去发动什么恐怖袭击:“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呃,关于拜访七神的计划,具体是什么样的?”他实在是无法复述她提到的“绞杀”和“征伐”这样的词。
听起来实在是太超现实主义了。他做梦都不敢想这么亵渎的画面。
安波莉娜立刻来了兴致。仿佛早就排练过无数遍,她打了个响指。
一张巨大的地图立刻出现。上面用几只彩笔清晰标注着七大正神教会势力范围的徽记和大致区域。
“很简单的,主人!我们可以分七天进行!第一天,我们先这样——哐哐哐!”她对着空气打了一套组合拳,“然后第二天,再这样!咻咻咻!瓦解教会的外围区域和信仰。第三天!集中攻击核心!如此循环往复!咚咚咚!哐哐哐!嘿咻——!等到第七天,整个北大陆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南大陆也......”
——那“哐哐哐”的拟声词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克莱恩嘴唇张合,看她神采飞扬地战前演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他被七神教会中的高级执事、天使之王、甚至七神本尊围殴的时候,被打成肉酱时发出的声音吗.....
然而,就在克莱恩思考要不要取消约定,现在就把她塞回灰雾里时,安波莉娜的话锋突然一转。
她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褪去了刚才的狂热。取而代之的是那拟态的情感如面具般被剥落后,深思熟虑的冷酷。
“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主人。”
“哦?”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克莱恩略感意外,他挑起眉毛。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难道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个及其荒谬的计划了?
安波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很轻很轻,就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叹息,轻到快要消散在这空旷的殿堂里。
“——因为我几乎感觉不到。主人,您,在物质位面的‘存在’。”
克莱恩张嘴,试图说点什么暂缓这突然冷却的气氛。
但此时此刻,他的后颈上,一滴冷汗正缓缓地、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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