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不太确定她口中的“物质位面”具体指向何物。
但是逆向推导一下,她此刻是立足于灰雾之上进行发言,那么与这种类似只使用灵体的状态相对,“物质位面”指的很可能就是远离这种朦胧状态的神明居所、承载着现实世界的真正大地。
而“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又是什么意思?一滴冷汗无声地从从他的额角滑落。是因为之前在廷根的那次死而复生的复活仪式留下了什么难以察觉的后遗症?还是涉及到了某些更深层,更复杂的原因?
事情的发展仿佛脱缰的野马,正在朝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莉娜,你说的...”克莱恩刚想追问,话语戛然而止。
——肃穆的青铜长桌尽头,一圈圈短促而焦躁的虚幻波纹正扩散开来。
一旁的安波莉娜也收起了那副故弄玄虚的忧郁模样,好奇地凑到他身边,望向这躁动不安的异象。
并非是哪颗深红星辰的号召,而完全截然不同的崭新状态。
透过那朦胧光圈传来的影像,他们能清晰地看到一位年轻女性正跪伏在房间的地板上,以头抢地,她正小幅度地用前额撞击着地板,好似头颅正在遭遇开凿般的痛苦。她亚麻色的披肩和长发也散开,铺了一地,几乎要被她用尖锐的指甲撕了个稀巴烂。
她语无伦次、焦急地念诵着诸多神明的尊名,从蒸汽与机械之神到永恒烈阳。然而剧烈的疼痛没有丝毫减缓。她又硬生生地抓下一大把头发,动作疯狂得好像要把头皮也连根拔起。
最终,在极致的折磨中,她看到了散落在地板上那张写着古赫密斯语的纸张。孤注一掷地抓起,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念诵出了“愚者”的尊名。
“哇,好坚定的信仰!”安波莉娜对这种实用主义感叹道,“不过主人,她好像快要死了耶。”
怎么张口就是吉祥话呢。
克莱恩无语地瞟了她一眼,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画面里。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次看到的图像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得多。彻底失去了那种朦胧的、隔着雾气的模糊。打个比方,就像从720P画质一下跃升到了1080P超清画质。他看着旁边笑嘻嘻的安波莉娜,估计多半是她的存在带来的增益。
他快速打量了一下影像里那位痛苦不堪的女士,那应该就是“正义”小姐提到过的,准备发展的另外两位同伴,休和佛尔斯其中之一。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克莱恩立刻集中精神,回应了她那份迫切的祈祷。
磅礴的灰雾回应着他的想法,受召而来,翻涌包裹着他。他迅速端坐于青铜长桌的上首,摆出“愚者”威严而神秘的状态。
而就在那一瞬间,年轻的女士的灵体瞬间跃升于灰雾之上——
在缓解的剧痛中,她抬头,磕磕绊绊地开口:“请问您是?”
“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克莱恩用低沉平稳的声音回应道,“愚者。”
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然而就在克莱恩扮演着神明,和这位女士交换信息的时候,身后来自安波莉娜的视线变得格外的尖锐!
她一直盯着他的肩膀,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奇和探究。似乎对于主人突然切换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感到极度困惑。
一种古怪的羞耻攀爬了上来!
克莱恩忍受着那背后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安慰着自己:这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生存。是为了扮演。
他了定了定神,继续和年轻女士沟通着。
...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克莱恩先后推测出了这位女子的身份应该是二人之中的佛尔斯。
而她每逢血月鲜红之夜就发作的的头痛,极大概率源于那位“门”先生跨越无尽时空,传递而来的呓语和污染。
可惜他现下手里的罗塞尔日记中记载的相关的内容还是太少。他无法借此推断出更多关于神灵位格变动和现实的深层次联系。
最后,他以“愚者”之名,提供了庇护,邀请了这位女士加入了塔罗会。在那一沓自动浮现的塔罗牌里,佛尔斯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抽出了那张“魔术师”。
——一颗崭新的红色星辰就此在殿堂之上的穹顶升起了,稳定地散发着光芒。
而全程,安波莉娜一言不发,维持着标准的仆从姿态站立一旁。只是那双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整个过程,眼神里充斥着近乎炽热的艳羡。
待佛尔斯的身影从灰雾上消失,她就开始用鞋后跟敲击着灰雾。碎碎念着:
“啊...真好。”
“纸牌游戏什么的。我也好想玩啊...什么神秘聚会,用代号相称的秘密结社组织,好羡慕啊...”她摇头晃脑,语气越来越刻薄,“有自己的小团体真好啊。呵呵,被排挤在外什么的。哦不,安波莉娜只需要这个名字和侍奉主人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呢。呵呵。呵呵呵呵呵......”
人的贪婪真是无穷无尽啊!
看着她那郁闷的摸样,克莱恩忍不住吐槽。
要知道十多分钟前她还在欢呼雀跃自己拥有了名字。这么快就想要别的东西了。
她嘀嘀咕咕了一长串,几乎是用热切的眼神盯着克莱恩手上的那副塔罗牌。几乎是在眼睛里写着了:给我也抽一张!
克莱恩暂时没空理会她突如其来的小情绪。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确认。
他打了个响指,无视安波莉娜瞬间发出的的尖叫,那副牌立刻化作缕缕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他轻咳了一声,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安波莉娜。”
“我在。”她立刻收敛了玩乐的态度,瞬间站得笔直。
“我有问题要问你。”
“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主人。”她露出一个甜美至极的微笑,“理论上。”
...理论上?刚刚还在自称自己是忠诚的仆从,这么快就开始给自己找免责声明了吗!
克莱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继续保持端坐,手指有节奏地轻敲青铜桌面。
“刚才,”他抛出第一个问题,“她看不到你,对吗?”他回忆起了方才的场景,“魔术师”佛尔斯小姐一开始眼神就没有聚焦在他身边,哪怕安波莉娜在她身边耸动来耸动过去,佛尔斯的眼神就如完全屏蔽了她般,一动不动。刚才他甚至还有那么几秒钟在想要怎么介绍这个灰雾造物的存在。
“你刚才一直在她身上打量什么呢?”
“是的,主人。”安波莉娜立刻回答,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您的允许,无人能直接注视于我。这是您在此地至高权柄的体现之一。”
她先是甜蜜地肯定了这一点,音调拔高,语气瞬间变得激昂,“至于我刚刚在看什么——”
噔噔咚!
克莱恩的心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突然剧烈地震颤一下。
安波莉娜开始了她机关枪一样的演讲:
“这位魔术师小姐年轻,身量中等。目测年龄大概在20到25岁之间。在非凡者中间起步较晚,但经历这么多呓语摧残没有原地去世,也算资历不错,足够幸运了。”
“她穿着普通的亚麻混纺裙装和羊毛绒披肩,面料不算崭新,但也不至于破旧。从经济状况初步判断,应该是小有积蓄的中产阶级。”
“而最关键的是,她的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处有着茧状凸起。同时,她的指尖散布着薄厚不等的茧子。这种特征足以说明一件事!我推测她应该从事文书之类、或者秘书这种需要长时间使用机械打字机的工作——”
“停停停!”克莱恩终于维持不了愚者的威严,赶紧抬手打断了她。他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有一颗侦探的心!就凭几眼观察,就把佛尔斯的家底扒了个干干净净,而准确率应该也太差不差。到底他是夏洛克还是她是夏洛克啊!他忍不住腹诽道。
及时打住了她滔滔不绝的分析,克莱恩问出了真正关心的问题:“我刚刚提到的门先生,你认识他吗?或者说,你对他有所了解吗?”
她脸上又荡漾起了那种“我早就知道您会问这个”的笑意。
她毕恭毕敬地回答:“如果您觉得那样的存在都和我聊过天的话...”
又怎样?克莱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安波莉娜骄傲且自豪地补充着,“哈哈,他们完全不认识我呢!”
...........
克莱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紧接着,安波莉娜用一种怀念般的语气双手合十道:“不过要说这个名字的话,我有些模糊的印象。他应该是一位极其勇敢的旅行者。现在看来,想必他早已经踏上了那条只属于自己的、通向未知的、伟大而悲壮的征程了吧。”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旅行到了哪里?伟大而悲壮?克莱恩还想多问几句,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又回到了她脸上。
“安波莉娜,你再当谜语人,我就把你扔出去。”克莱恩警告道。
安波莉娜立刻开始假哭:“您真残忍。我明明是在为了您着想。”
怎么突然又变成为他着想了?克莱恩微微一怔。
“因为主人,您实在是....”安波莉娜悠悠地叹息,“太弱了啊。”
“.........哈?”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忧郁而沉痛:“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几乎感觉不到您在物质位面的存在。在您和魔术师小姐的会面间隙。我进行了一些调查,结果发现主人,您现在才只有序列7啊!序列7在贝克兰德是什么概念,主人,您知道吗?”
谢谢,但是我真的不是很想知道。
克莱恩几乎要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序列7,在贝克兰德就像蚂蚁一样!”她音调拔高,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太可怕了啊主人!您每天辛勤的劳动,在高序列强者的眼中,说不定就像一只小蚂蚁勤恳搬运面包屑一样!都不需要那些伟大存在踩您一脚,主人您被稍微大一点的风一吹,可能就死掉啦!”
克莱恩:“...........”
“而有的知识,您现在还是不知道为妙。如果主人哪天在物质位面因此暴毙了,以您现在的位格,我也无法直接干涉物质位面发生的事情,就只能在这灰雾之上眼睁睁看着主人析出非凡特性......”
那种绝望的、错愕的头痛又来了。
只是以一种更无语的形式出现。
克莱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和灰雾的联系。
然而安波莉娜的声音在他的灵性中穷追不舍:“再见~期待我们下次的会面~主人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要从蚂蚁脱胎换骨成为顽强的贝克兰德蟑螂啊~”
“啊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下次给我带一本罗塞尔大帝的书好吗~小说、传记、甚至机械手稿图册也可以。主人~这里太无聊了~”
“.......”
伴随着倏的下坠感,克莱恩猛然地睁开眼睛。
是熟悉的天花板。这里是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5号。属于私家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的租赁的房屋,他的名义上的居所兼侦探事务所。
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看着闪烁细碎光辉的吊灯,沉重地叹气。把脸埋进了被褥里。
这一天天都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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