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一章心跳的合奏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还在凄厉地尖叫,红灯疯狂闪烁,将郭国正惨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惊悚片里挣扎于生死边缘的定格画面。他死死攥着邱莹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只手冰冷、颤抖,却又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力量。
“莹……莹……” 他又一次嘶哑地吐出她的名字,眼里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混乱与清明在其中激烈地冲撞。那声嘶力竭的“任务完成了”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口刚缝合的巨大伤口,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不受控制地痉挛。
“医生!护士!” 邱莹莹的尖叫撕破了警报声的帷幕,恐惧像冰水灌顶,让她浑身发冷。她不敢挣脱他的手,只能徒劳地用另一只手徒劳地按着呼叫铃。
隔离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器械碰撞的金属声冲了进来。李医生和两名护士的身影如同幻影般出现在刺目的警报红光下。
“室速!快!准备除颤!” 李医生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掌控了局面。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监护仪上那狂乱扭曲的波形,又落在郭国正死死攥着邱莹莹的手上,眉头紧锁。“松开他!家属先出去!”
一名护士立刻上前,试图掰开郭国正铁钳般的手指。“先生,松手!你需要治疗!” 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和不容置疑。
“不……不……” 郭国正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抗拒,涣散的眼神死死钉在邱莹莹脸上,那里面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他的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因护士的触碰而更加用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邱莹莹的皮肉里。剧烈的挣扎让他身上的管线一阵乱晃,监护仪的警报声更加尖锐疯狂。
邱莹莹痛得倒吸冷气,手腕像被烙铁烫过。但比疼痛更甚的,是看到他濒临崩溃的痛苦。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怎么办?他需要急救,可他死抓着自己不放!
“国正!看着我!听我说!” 邱莹莹猛地俯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盖过了刺耳的警报,“看着我!我是莹莹!邱莹莹!我在这里!哪也不去!就在外面等你!你得松手!让他们救你!你得活着!为了我!为了我们!你答应过我的!” 她的眼泪汹涌地砸在他灰白的脸颊上,滚烫。
也许是那滚烫的泪,也许是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了混乱的意识屏障。郭国正狂乱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邱莹莹泪流满面的脸上。
“莹…莹……” 他再次重复,声音微弱如游丝,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确认。
就在这一刹那,邱莹莹感到手腕上那铁钳般的力量,极其微弱地、迟疑地,松了一丝缝隙。
“快!” 护士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果断而迅速地用力,终于将邱莹莹的手腕从他冰冷汗湿的掌中抽了出来。
“带她出去!” 李医生立刻下令,同时和另一名护士迅速上前,按住郭国正因痛苦和本能而挣扎的身体,熟练地将导电糊涂抹在除颤电极板上。
邱莹莹被护士几乎是半推半拽地带离病床。隔离衣在拉扯中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她踉跄着后退,视线却死死黏在病床上那个身影上。
“充电!200焦耳!所有人离开病床!” 李医生清晰有力的指令响起。
“Clear!”
邱莹莹被护士推到病房角落的安全区,眼睁睁看着除颤器电极板重重压在郭国正**的胸膛上。
“砰——!”
郭国正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回床垫。心电监护仪上狂舞的绿线瞬间被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死寂了半秒。
邱莹莹的心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她死死捂住嘴,将惊叫堵在喉咙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下一秒!
那条沉寂的直线猛地向上窜起,重新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扭动、跳跃,然后,在医护人员的快速操作和药物注入下,那令人心悸的狂乱波形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捋顺,挣扎着、喘息着,终于开始趋向一种虽然微弱但相对平稳的节奏。
尖锐的警报声减弱了,红灯的闪烁也缓慢下来。
“窦性心律恢复!血压回升!” 护士快速报告着数据。
邱莹莹脱力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隔离衣下的身体已经被冷汗浸透,双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她大口喘着气,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隔着护士忙碌的身影,她看到郭国正再次闭上了眼睛,胸膛在呼吸机的强制送气下微弱起伏,脸上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脆弱。他那只刚刚死死攥住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微微颤抖着。
他活下来了。暂时。
护士走过来,声音带着一丝安抚:“暂时稳定了,你先出去吧。他需要绝对安静和观察。”
邱莹莹失魂落魄地被带离了ICU。厚重的隔离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生死一线的紧张气息,也隔绝了她与郭国正之间那刚刚建立又被残酷撕裂的脆弱联系。等候区冰冷的空气包裹住她,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蜷缩在长椅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那手腕上清晰的、深紫色的指印在冷白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尹雪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提着热粥,看到邱莹莹的样子,脸色瞬间变了。她快步走过来,放下东西,紧紧抱住邱莹莹颤抖的身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了?” 尹雪的声音也带着紧张。
邱莹莹将脸埋在尹雪肩头,呜咽着,断断续续地描述了刚才那惊魂一幕:他醒来时陌生的眼神,那声“尹夏”,混乱中的紧抓不放,恐怖的室速警报,除颤的惊心动魄,还有他最后那句让她心如刀绞的“任务完成了”……
尹雪静静地听着,抱着邱莹莹的手臂收得更紧。等邱莹莹稍微平静一点,她才松开她,小心地捧起邱莹莹那只带着狰狞指印的手腕,眉头紧锁。
“很疼吧?” 尹雪的声音带着心疼和一种压抑的愤怒,“他…他当时意识不清,不是故意的。”
邱莹莹摇摇头,泪水又涌了出来:“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怕…” 她怕他真的迷失了,怕那颗心带着尹夏的记忆彻底覆盖了郭国正,怕那句“任务完成了”是他灵魂最后的告别。
尹雪沉默地拿出刚买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邱莹莹红肿淤紫的手腕上。冰凉的药膏带来一丝刺痛,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他说‘任务完成了’…” 邱莹莹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尹雪,“尹雪姐…那是什么意思?他梦见了尹夏?尹夏对他说了什么?”
尹雪涂药的动作顿住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复杂情绪。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叹息:
“也许…那真的是尹夏想说的话。”
邱莹莹愕然地看着她。
尹雪抬起头,目光望向ICU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阻隔,看到里面那个挣扎的灵魂。“国正这些年,太苦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邱莹莹心上,“他背负着尹夏的心脏,尹夏的托付,我父母的怨恨,还有他自己…那份早就存在却不敢承认的感情。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执行者’,一个代替尹夏完成‘守护你幸福’这个任务的工具。”
药膏的清凉渗入皮肤,邱莹莹的心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接受手术,用自己做实验,研究抗排异药物…他接近你,小心翼翼地爱你…所有这些,他内心深处可能都带着一种沉重的‘任务感’。他觉得那是他欠尹夏的,欠你们所有人的。” 尹雪的声音带着洞察一切的悲悯,“甚至这次手术…他签同意书的时候,我看得出他眼底有种解脱,也有一丝恐惧。他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手术失败,也算是‘以身殉职’,完成了尹夏最后的托付。”
“不…” 邱莹莹痛苦地摇头,泪水再次滑落,“不是这样的…他不能这么想…”
“所以,‘任务完成了’…” 尹雪看着邱莹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也许,是尹夏在告诉他,够了,停下吧。你做得够多了。你的债还清了。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你只是郭国正,你有资格,为自己而活,为自己去爱。”
邱莹莹如遭雷击,呆呆地坐在那里,尹雪的话如同惊雷在她混沌的意识中炸开。郭国正这些年背负的十字架,他深藏的自毁倾向,他面对她时那份小心翼翼的卑微…所有零碎的片段瞬间被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令人心痛到窒息的真相。
他不是迷失了。他是在混乱的意识边缘,听到了来自彼岸的赦免。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她胸腔里冲撞。一股是尖锐的疼痛,为郭国正这些年背负的沉重枷锁;另一股却是汹涌的暖流,为尹夏跨越生死的理解和成全。这复杂的情感冲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紧紧按住胸口。
尹雪轻轻握住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莹莹,接下来的路,会更难。排异反应就像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他身体和心理的恢复都需要时间。但最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无比认真,“你要让他明白,他活着,不是为了完成谁的遗愿。他爱你,不是谁的替代或补偿。他就是他,郭国正,一个值得被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邱莹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更紧地回握住尹雪的手。那手腕上的淤紫还在隐隐作痛,却成了此刻最清晰的锚点。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郭国正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或药物镇静状态,短暂的清醒也总是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恶心和深重的疲惫。邱莹莹严格遵守着探视时间,穿着厚厚的隔离衣,坐在离病床稍远的椅子上,安静地守着他。
他清醒的时候,眼神不再有最初的陌生和混乱,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他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邱莹莹,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仿佛在艰难地重新确认着什么。偶尔,他的视线会落在她放在膝上的素描本上。
邱莹莹没有急于和他交流太多。她只是安静地画。画窗外飞过的鸟,画护士忙碌的身影,画输液架上滴落的药液…更多的时候,是画他。画他沉睡时紧蹙的眉头,画他因疼痛而抿紧的唇线,画他偶尔望向自己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微弱光芒。
她特意将那张画着三颗心的素描,夹在素描本最显眼的位置。她不确定他是否看清过,但她需要它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宣言。
第三天下午,郭国正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护士调整了镇痛泵的剂量,他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目光落在邱莹莹正在作画的笔尖上。
“在…画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像砂纸摩擦。
邱莹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将素描本转向他。画面上是他上午睡着的样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神情是难得的平静。
郭国正静静地看着画,看了很久。久到邱莹莹以为他又要睡过去。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她放在旁边的素描本封面——那里露出了“三颗心”的一角。
邱莹莹的心猛地一跳。她轻轻抽出那张画,展开,举到他面前。
郭国正的目光在那三颗心上缓缓移动。他看得极其专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正中央那颗被红线缠绕的心上。他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似乎想触碰它,却终究无力地落回被子上。
他抬起眼,看向邱莹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苦、迷茫、一丝释然,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一滴浑浊的泪从他深陷的眼角悄然滑落,迅速隐没在鬓角灰白的发丝里。
邱莹莹的眼泪也瞬间涌了上来。她读懂了那个摇头。他在否定尹雪赋予“任务完成”的解脱含义吗?还是否定他自己存在的价值?或者,是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放下画纸,不顾护士提醒的“保持距离”,轻轻向前挪动椅子,靠近床边。她没有去碰他插满管线的身体,只是将自己的手,掌心向上,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他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旁边。
一个无声的邀请。
一个等待。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邱莹莹的手就那样静静地摊开着,像一片等待归舟的港湾。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郭国正那只冰凉而沉重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颤抖,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下。微凉的指尖,如同小心翼翼试探的蜗牛触角,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邱莹莹温暖的手心边缘。
那微弱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邱莹莹所有的坚强。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她没有动,任由他冰冷的指尖带着迟疑和脆弱,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上移动,最终,将他整个冰冷的手掌,虚虚地、却又无比郑重地,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没有十指紧扣的力量,只是一个虚弱却坚定的覆盖。
他的掌心冰冷依旧,微微颤抖着。邱莹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翻转自己的手掌,用自己温热的掌心,缓缓地、坚定地,包裹住了他那冰凉而颤抖的手。
一个无声的承诺。
一个接纳。
郭国正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无尽的酸楚。他没有再流泪,只是那只被邱莹莹温暖包裹的手,那细微的颤抖,似乎奇异地、一点点地平复了下来。
心电监护仪上平稳的“滴…滴…”声,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在病房的玻璃窗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邱莹莹维持着那个包裹他手掌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护的雕塑。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弱温度变化,感受着他脉搏在她指尖下缓慢而坚定的跳动——那颗属于尹夏、如今更属于郭国正的心脏,那颗只为他跳动的心,此刻正以他们共同的节奏,在寂静的病房里,奏响着一曲无声却震撼的生命合奏。
未来依旧布满荆棘,排异的阴影仍在徘徊。但这一刻,掌心相贴的温度和那平稳的心跳声,就是穿透一切阴霾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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