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宋清辞抬起了头。
温暮来不及反应，直直撞上了他的视线。
——锐利、锋芒。
像是锁定猎物的猎豹一般。
三米的距离，挡不住这猛烈的攻势。
温暮下意识的想逃避开那目光。
然而下一瞬间，宋清辞的目光便消失不见了。他的眼神平静，脸上挂着那副经典的宋清辞式的礼貌的笑容。
友好的微笑，就像是在为他加油，坦坦荡荡，彷佛刚刚看到的那个极具攻击性的眼神只是温暮的错觉。
紧张感再次涌了上来，温暮的呼吸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立刻调整好了状态，回给宋清辞一个十分符合社交礼仪的笑容。
人是个很奇怪的物种。面对完全的陌生人时，可以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但面对半生不熟的人时，却谨小慎微，生怕出错。
就像对待珍贵的瓷器一般，越是珍重的瓷器，越怕听见裂帛般的声响。
越重视，越在意；越在意，越想要；越想要，越紧张。
温暮觉得，自己陷入了这个逻辑闭环。
好在整个面试过程问的问题中规中矩，温暮回答的无差无措。
还好，应该，没有丢人。
温暮想。
面试结束，温暮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准备出去等着乔松之面试结束。
“温暮。”乔森突然叫住了他，向他招手。
“嗯？”温暮朝他走过去，以为有什么事，“怎么了，乔森哥？”
“你是不是要出去等着乔松之？”
“嗯。”温暮点了点头。
“那别出去了。在屋里坐着等吧，省得在外面站半天，累。”说着头向宋清辞所在的方向抬了抬，“喏，刚好宋清辞身边有空位，坐那儿吧。”
温暮顺着乔森指的方向看过去，结果再次和宋清辞眼神相对。
他好像一直盯着这个方向，又好像是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向这边看过来。无论怎样，他都是看着这个方向。
宋清辞生着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被那双眼看着时，会有一种他一直注视着你的错觉，或深情，或锐利，都会如芒在背。
这一点温暮很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现场多次体验到。
不过，现在不是观察那双眼的时候。
温暮看了看宋清辞旁边的座位，距离相隔不足一米!
温暮觉得不太行，连忙想要拒绝：“不麻烦了，乔森哥，我出去……”
还没说完，就被乔森打断了，直接被推着往宋清辞那个方向走去了，“诶呀，不用客气，不麻烦。都是学生会的一份子，安心待着，没事儿。”
“你说是不是啊，宋大会长。”乔森站在温暮背后挑眉逗眼，张口调侃宋清辞。
“你说呢，乔副会长？”宋清辞微笑地反问他。只不过，这微笑里不含刀子就更好了。
“呵呵，呵呵。”乔森看见宋清辞那副样子，心虚地笑了笑，“好了，我去把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带进来。”然后赶紧溜之大吉了。
开玩笑，别人不知道宋清辞是什么样，乔森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还不清楚吗？表面不动神色笑嘻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阴回来了。
犹记小学时，乔森在宋清辞家喝西瓜汁时不小心洒到了他新拼好的模型上了。宋清辞当时没什么反应，后来第二天便在来乔家玩时，“不小心”把乔森给同班扎红蝴蝶结的长发妹妹写的稚嫩告白信打湿了，并且是当着乔家绝对话语者——乔母的面。
当场，乔森就接受到了来自母亲的爱的教育。
记忆深刻，刻骨铭心。
此后类似事件，屈指难数，罄竹难书。当然不是只针对乔森，是所有明里暗里惹过宋清辞的人。
商人的精明和不喜形于色，宋清辞从小便耳濡目染，笑面虎的本领掌握的炉火纯青。
宋清辞，不愧是世家年轻一代的翘楚啊。
乔家的优良传统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乔森见状赶紧溜之大吉了，温暮却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坐吧。”宋清辞摆正了一下自己左边的椅子，一脸友善的样子邀请温暮坐下。
而那边，乔松之也被乔森带进来准备开始面试流程了。
前方敌人已到，后方僚机不行。温暮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了，但也不忘礼貌：“谢谢宋学长。”
“不客气。”宋清辞看着刚刚坐下来的温暮，腰背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身前，看着刚进来的乔森面试。
至于是不是真的认真听着，宋清辞觉得有待考究。
“温暮。”宋清辞开口了。
“嗯？”温暮闻声看向他。
只见宋清辞嘴角微佻，语气悠悠地开口：“我和乔森是好朋友，你刚刚叫乔森哥，是不是应该也应该叫我一声哥？”
“啊？”温暮一时间脑子有点呆滞，不知如何反应。
宋清辞这么自来熟的吗？
温暮疑惑，他觉得自己再次刷新了对宋清辞的认知。以及，宋清辞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温暮心里有些乱，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原因，在看到远处的宋清辞和乔森后，直接向面前女孩子出了柜。
他知道那个距离，宋清辞和乔森一定也能听见。
或许是想及时止损吧。就像当初向乔松之坦白一样，秉持着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注定不能接受分道扬镳，那不如在开始时就保持距离。
而现在，宋清辞和乔森都表现无常，就像不知情一样。
温暮有点儿拿不准了，这是没听到还是不在意？
他本来已经做好保持不生不熟的陌生社交距离，但是宋清辞这样的言语，又确实在缩减着他们的距离。
那边面试还在继续，无人察觉这小角落里的声音。
宋清辞看他这幅样子继续追问：“嗯哼？你说对吗？”
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无赖。
宋清辞彷佛一头伪装成羊的狼，来到无人的黑暗角落，终于隐隐露出了一丝獠牙。
温暮咬了一下上嘴唇，他的唇形是那种嘟嘟唇，上嘴唇比下嘴唇更加突出饱满一点，以至于他养成了一思考就咬上嘴唇的小习惯。
宋清辞清晰地看到温暮蹂躏自己上嘴唇的全过程，有点儿想亲自上手制止。
然后耳边就传来了温暮略显迟疑地一声，“宋哥？”
“听起来好像什么社会大哥？”宋清辞的优秀品格此刻好像都统统消失不见了，依旧没有答应。
温暮再次思索，斟酌开口：“清辞哥？”
“嗯，乖。”宋清辞不要脸地从善如流地应了这声哥。
宋清辞是千年的妖精，狐狸皮可以穿脱自由。
温暮和他比起来就稍显逊色了。
这声乖从宋清辞嘴里喊出来，让温暮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乖吗？
温暮垂了垂眼，掩住心里的情绪，然后抬起头，冲宋清辞笑了笑。
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笑一笑，总能应付过去的。
这是温暮掌握的社交手段。
旁边的宋清辞看得一清二楚，默不作声地收入眼里，然后低下头，举起手里的资料继续看着，完全是一副尽职尽责的学生会会长的样子，如果那叠资料没有挡住他的手机的话。
气氛短暂了沉默了一下下，很快，乔松之的面试也结束了。
乔松之迫不及待地起身走过来找温暮。
“结束了结束了，我们走吧暮暮。”乔松之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开心，呼喊着温暮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温暮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总算解放了，不用继续打太极了。
“那我们……”温暮刚想要开口说再见，结果说到一半就被低头看着手机过来的乔森打断了。
“你们两个一会儿有事吗？”乔森问向乔松之。
“这倒是没有。”乔松之回道，然后突然警觉了起来，“有事儿？”
不怪乔松之风声鹤唳，能和宋清辞从小玩到大的乔森又能是什么简单货色？从小到大，这俩哥坑了乔松之不知道多少次，乔松之同学表示不想回忆。
“瞧你那样！”乔森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好事儿，请你吃火锅去不去？”
乔松之捂着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哥：“真的？你请客？”
他哥请客的话，他可是不客气了。
“我请！”乔森利落地答应，“你哥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小气吗，嗯？”
极具威胁性。
乔松之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反应极其迅速：“怎么会！哥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向都很高大上！”
“呵。”乔森懒得计较。
“11点半结束后，去门口吃火锅。可以不温暮？”乔森说完，转头询问温暮的意见。
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在询问能不能吃火锅。
就这样被安排了，温暮只好笑着回道：“啊，可以的，不急。”
期间宋清辞则一直神情自若地端坐一边，跟个大爷似的。
现在，大爷终于开口了：“或者，我们可以先去占好位子，点好菜，等着你。反正还有半个小时，这边就要结束了。”
宋清辞你大爷的！
乔森心里暗骂。你丫的偷偷给我信息让我中午组局四个人一起吃饭，让我请客也就算了，还抛下我先跑。
看着宋清辞那副混账样子，乔森险些要忍不住。
“不能骂，要顾全大局，不能露馅。”乔森心中默念，脸上表情依旧，一脸微笑地说：“也好，免得一会儿没位置，你们先去吧！”
“可以可以，我早就饿了。”乔松之哀嚎道。
“你留下来等我！”乔森残酷地说。
“啊，我不要！！！”乔松之极力抗拒。
“就你留下等我！”乔森无视他的反抗。
“要不我留下来吧？也不是很急。”温暮在旁边开口了，乔家两兄弟留下来，只剩下他和宋清辞一起，他想想就觉得会有些尴尬。
“不，就让这没良心的小子留下来等我。”乔森坚持道。
开玩笑，宋清辞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明显是有事要找温暮，他把温暮留下来前面的安排不就白搭了吗？
“不用管了，我们先去吧。”宋清辞开口了。
“啊，这样好吗？”温暮有些迟疑。
“好，没事的，我有电车，一会儿带着这小子直接去，你俩先走，估计你们到了没多久我们就能到了。”乔森继续劝说。
“没事，暮暮，你们先去吧！”乔松之也眼含热泪说道。
“好吧，想吃什么发我，我先帮你点。”温暮和乔松之说。
“！暮暮你真好，我爱你。”乔松之一下子又活了。
火锅店离学校很近，从西门出去走个五分钟就到了。
温暮和宋清辞并排向西门走去，途中路过操场。
宋清辞眼神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然后似是闲聊般地开口问道：“温暮，你喜欢跑步吗？”
“不喜欢。”温暮直接摇头否决。
“是吗？”宋清辞反问道，只是声音有点轻有点小，似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温暮没有察觉，点点头回答道：“是的。”
“篮球呢？”宋清辞问道。
温暮看了一眼篮球场，然后回道：“不太会。”
然后讪讪地笑着说：“我运动一般。”
宋清辞听到后，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问道：“你高中去操场多吗？”
没有等温暮回答，宋清辞自顾自地就说了下去，“附中的操场和篮球场很近，两边活动、出入的人彼此都能看得到。”
“是吗？”温暮似是不知道一般反问道。
宋清辞心下了然，果然……
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是啊。高中时，我经常去打篮球。你不怎么去那边是吗？不然我可能高中就见到你和松之，认识你了。”
温暮没有立刻回话，转过头看了看前面的路和近在眼前的校门，才笑着摇了摇头，“不怎么去。”
看不出任何端倪。
“哦，那真是可惜了。”宋清辞眼神晦暗不明，语气淡淡地，“不然就可以提前认识你了，我觉得你挺有眼缘的。”
“不可惜，该认识时就认识了。”温暮说。
没什么可惜的，温暮想。
就算见到了，也不会认识的。
明月悬于星幕，是不可能会识得深海蚌壳里那粒未成形的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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