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在三楼尽头。
占据整面墙的定制胡桃木书架上,每一格都装有隐藏式灯带。
叶瓷站在书架前,视线快速扫过。
当她的指尖刚触到书架第二层的皮质书脊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两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请进。”
没回头,以为是秦姨来送安神茶。
门从外面推开。
“打扰了。”
一道磁沉的男声,在宽敞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叶瓷的手指悬停半空。
她转过身,蔺之序正站在门框构成的矩形光影里,西装外套已经搭在臂弯,露出剪裁精良的枪驳领马甲。
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里的绅士。
“没关系。”叶瓷笑了下。
她不知道蔺之序上楼是来告别的,于是又说,“你先随意看,我正在找几本书。”
蔺之序微微颔首:“嗯,你接着忙,不用管我。”
书房很大,纱帘半掩着。
主要光源来自黑檀木桌面上的那盏黄铜台灯,光线透过琥珀色玻璃后变得温暖而私密。
叶瓷的设计手稿、色卡、还有几支用得半秃的彩铅散落在灯下。
蔺之序抬腿走过去,很快,几支笔被他并排放好,笔尖朝左,与桌沿形成精确的夹角。
他没有再动设计手稿和色卡,怕扰乱她的画图习惯。
两人认识时间太短,她的很多喜恶,他还不太清楚。
只能说,有关她的一切,他还在摸索当中。
设计手稿近在手边,她的字体很端庄大气,给人一种力量内蕴、沉稳刚健之感。
就算是空白处的随笔构思,笔画也完全没有敷衍之意。
字如其人。
蔺之序想起当初父母提出要和叶家联姻时,从不关注时尚圈的他,第一次点开了叶瓷的一个专访栏目视频。
镜头里的她,一袭黑色连衣裙,微卷的长发自然披散,她眼神专注,对于主持人的提问,回答流畅,思路清晰。
摄影棚在户外,有微风,她抬手拢了拢头发,很平常的一个动作,却有着一种舒展而又寂静的美。
蔺之序的第一感觉,这个女孩子很特别。
究竟哪里特别,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手机翁声振动了下,他打开,特助潘岩发的,下午董事会的会议流程。
两点半开始。
蔺之序看向对面的书架,叶瓷还在挑选书,感觉她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于是低头回复,“会议推迟三十分钟。”
发送过,他来到阅读区的沙发上坐下,沙发前有一张圆形咖啡桌,上面放着一套茶具。
闲来无事,他开始处理工作。
回复了几个邮件后,他听到几声细微响动。
叶瓷要找的书在最上层,以她的身高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
正准备去取小梯子时,就闻到一阵淡淡的沉木香靠近。
“我来吧。”
说话间,蔺之序已经站在书架前,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却没有触碰到她分毫。
叶瓷收回手,退开半步,给他让出空间。
他身形高大,窗台薄纱溜进来的丝丝光照被他遮住了大半,离得近,她发现他解开了领结,衬衫第一颗纽扣敞开着,露出线条清冽的锁骨。
这是今天她第一次看见他稍显随意的模样。
收神,她说,“我要左起第三本的《立体裁剪的艺术》,还有第六本的《高级服装缝制工艺》。”
“最右边的那本《丝绸之路》也拿下来吧。”
蔺之序轻松地取下那几本厚重的书,转身递给她时,指尖在书脊上停顿了一秒,确保她拿稳了才松开。
“谢谢。”
叶瓷接过书,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手上。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却并不柔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甲床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雪地里蜿蜒的溪流。袖扣解开了一颗,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手腕,白金表盘压着一道淡青色的血管,随着他动作微微起伏。
优雅,克制,却充满隐晦的力量感。
叶瓷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蔺之序:“不客气。”
离开书架,蔺之序的目光落在一张小书桌上,因为被书架挡了半面,刚才他都没留意到这里。
桌上摆放一些书法临摹贴,还有几张照片。
叶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照片里有她和母亲在泰晤士河畔的合影,有父母结婚周年时一家四口的全家福,还有几张她在英国读书时的单人照。
蔺之序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上。
照片里的叶瓷站在一家咖啡馆门口,微卷的长发被风吹起,她穿着驼色大衣,手里捧着一杯咖啡,背景是砖红色的建筑和深秋的金黄树叶。
蔺之序:“菲茨威廉博物馆旁的那家咖啡馆?”
叶瓷惊讶地抬头,他说的很准确,“你去过?”
“嗯。”
蔺之序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擦过相纸边缘,“那家店的司康饼很不错。”
叶瓷点点头,“有一次被朋友邀请过去玩,然后拍了这张照片。”解释过,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经常去那里?”
她只听哥哥说起过,蔺之序有留学背景。
蔺之序放下照片,“那都是上学时候的事情了。周末会去博物馆转转,偶尔也去咖啡馆坐坐。”
叶瓷注视着他的侧脸,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你是剑桥大学的?”
简短回答:“嗯。”
叶瓷想起哥哥给她的那份关于蔺之序的资料,厚厚一叠,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就像和他订婚的决定一样,都没来得及细细思量。
她事业心虽强,可她的观念里也从来没有抗拒过婚姻,所以当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那个人出现时,她没有多想,就订下了这门婚事。
一切都好像是水到渠成那样自然。
叶瓷把书整理好,又去书桌上拿她上周的手稿,这几张手稿还是订婚那天晚上画的,和每个平常的夜晚一样,她会在睡前来书房画画图,翻翻书。
那晚,秦姨在放下安神茶离开后,她盯着茶盏望了许久,她后知后觉,从今天起,自己有了一个叫蔺之序的未婚夫。
她手里握着铅笔,不自觉地,回想起白天签订婚书时,他的笔尖下,遒劲有力的三个字:蔺之序。
叶瓷凭着记忆,仿写过这三个字以后,还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会儿。
他写得是行楷,叶瓷以前也用心练过一段时间,但效果不佳,后来也便没再跟自己较劲,重新又写回了颜体。
此时,这三个字因为她收拾手稿的动作,直直地落入了蔺之序的视线里。
叶瓷意识到他已经看见了,也没有藏着掖着,“第一次写你的名字,还有点儿手生。”
蔺之序:“以后多写几次就好了。”
叶瓷点点头,突然抬头问他,“你还没有写过我的名字吧?”
蔺之序实事求是,“没有。”
叶瓷随手抽出一支笔递给他,“我想看看,你写一下。”
蔺之序接过她递来的绘图笔,他从未握过这么轻盈的笔,18K金的笔尖像一片坠落的羽毛,触碰纸面的刹那竟有些微微发颤。
行楷的起势本该遒劲,却因这笔太柔软,横折处洇开朦胧的雾边,像雪落在青瓷上缓缓化开的痕迹。
最后一勾时笔尖突然打滑,‘瓷’字的右半部拖出一道飞白,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笔杆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腹的温度。
叶瓷拿起稿纸,看着边缘处的‘叶瓷’二字,打量了会儿,“你写得好漂亮。”
蔺之序:“还不够好,以后还得多加练习。”
冷冷的自我勉励,很一本正经。
叶瓷笑了起来。
须臾,东西收拾好,她一股脑全塞进了手袋里。
出书房,蔺之序帮她拿着手袋,两人一前一后。
彼此之间好像有共识一样,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远到显得生疏,也不近到逾越界限。
余光里,他背挺得笔直,脚步沉稳,带着那种从小在世家培养出来的从容。
来到二楼转向台,叶瓷突然停下脚步。
“你电话多少?”她问,“我们只加了微信,还没交换手机号。”
蔺之序从西装内袋取出手机:“我给你拨过去。”
叶瓷以为他要自己报手机号,然后他再拨过来,结果,她刚说了两个数字,他就轻声打断了她,“我存过你的号码了。”
叶瓷有些意外,下一秒,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蔺之序收起手机,对她说,“工作不忙的时候,可以联系我。”
叶瓷没有追问他怎么有自己的号码,她想,肯定是哥哥告诉他的。
“好。”叶瓷应了一声,低头在手机里输入他的名字。
锁上屏幕,抬头时发现蔺之序正在台阶上等她。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中缓缓浮动,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叶瓷意识到,这就是她未来生活的模样——与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共享空间,维持着礼貌而克制的距离,像两棵被嫁接在一起的树,不知道能否会真正融为一体。
出神只是片刻,叶瓷的手机响了,助理小于。
“总监,宁女士来工作室定制礼服了。”
叶瓷:“你先带她去量体。”
宁女士是工作室的老顾客了,不过,高定时装的规矩,每次订制都要重新再次测量,确保礼服得体,万无一失。
“不是宁女士本人要定,是她女儿。”
小于的解释有些多余,叶瓷又重复了一遍:“先带她去量体。”
小于:“宁女士倒没什么,是她女儿,……她说,非要你亲自给她量,其他人不行。”
叶瓷明白了,“好的,你告诉她,我二十分钟就到。”
一楼客厅。
叶瓷告诉叶北庭,“工作室有客户来,我要先回去了。”
说着,她拿起风衣,一边穿,一边回头又看蔺之序,“我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叶北庭就走了过去。
他伸手阻了她拿包的手,声音压低,“家里还有客人呢,你这样直接离场,不礼貌。”
叶瓷没接他的话,而是看向不远处的蔺之序,语气真诚,“你还有事吗?”
她打小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最不喜欢拐弯抹角。
蔺之序笑,“没事,你抓紧时间去忙吧。”
手机没有完全隔音,刚才她在走廊接电话时,他已听出了大概。
叶瓷手搭在门把手上,临走前,又冲叶北庭顽皮一笑,“哥哥你说错了,蔺之序不是客人哦,他是我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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