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欢迎仪式上的混乱,如同被浇入一盆水的沸油,以一种不可理喻的方式彻底炸开。他成了这场爆炸的绝对中心,被无数道狂热、崇拜、好奇、探究的目光灼烧得体无完肤。
“艾丹同学!请问您刚刚用的是什么魔法?是失传已久的‘元素重构’吗?”一个戴着厚厚镜片的学究派新生挤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不,我……”
“艾丹大人!请收我为徒吧!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一个看起来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壮硕少年,满脸通红地试图向他单膝下跪。
“别这样,我……”
“听说你是来自某个隐世的古老魔法家族,来学院只是为了体验生活,这是真的吗?”一个消息灵通(?)的少女眨着星星眼,手里还拿着准备索要签名的羽毛笔。
艾丹百口莫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叶被卷入飓风眼的小舟,周围是滔天的巨浪和足以撕碎钢铁的狂风,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自己那块小小的、即将散架的木板,祈祷自己不要被撕成碎片。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啊!
这三个短句在他的喉咙里反复翻滚,却怎么也冲不破唇齿的阻碍。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大瀑布。
“都让开!让开!”
关键时刻,莱昂·威廉姆斯用他魁梧的身体强行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路。他一手拽着艾丹的手腕,一手挥舞着,嘴里还兴奋地大喊:“我就知道你小子深藏不露!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藏了这么一手!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占个前排看戏!”
‘看戏?看我被推上断头台的戏吗?!’
艾丹在心中发出悲鸣,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留。他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大礼堂。身后,那股由崇拜和好奇汇成的洪流依旧紧追不舍。
他不敢回头,只能埋头狂奔,耳边充斥着自己粗重的喘息,以及那些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越来越离谱的传言。
“……我听说了,那个艾丹,其实是皇家失散多年的私生子,这次回来是为了夺回王位!”
“不对不对,我姑妈的表哥的邻居在王都当差,他说艾丹是千年一遇的‘圣灵体’,天生就能号令所有元素!”
“你们都错了!我刚才亲眼看见了!他根本没有施法,只是瞪了塞德里克一眼,塞德里克的魔法就自己爆炸了!那是传说中的‘言灵之眼’!视线所及,万法臣服!”
艾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言灵之眼?我怎么不知道?我的眼睛除了有点远视什么毛病都没有啊!’
他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根根地崩断。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优秀的听力。他逃也似地冲进了宿舍区,七拐八拐,终于甩掉了身后最后一批狂热的追随者。
“呼……呼……”
艾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像个破旧的风箱。追在他身后过来的莱昂在他旁边,也是一脸的汗,但脸上却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艾丹,你简直酷毙了!你是没看到塞德里克那张脸,挂在灯上的时候,绿得像个发霉的哥布林!”莱昂一拳锤在艾丹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差点散架。
艾丹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哑着嗓子说:“莱昂,让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嘞!你先回去休息,我去找人打听打听,看塞德里克那家伙什么时候会从医务室出来!”莱昂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终于,世界清静了。
艾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自己宿舍所在的方向。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立刻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朴素的、但绝对安全的单人宿舍。他想把自己扔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假装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那个小小的空间,是他最后的避难所,是他灵魂唯一的栖息地。
然而,当他走到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拐过那个熟悉的走廊转角时,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非常不对劲。
原本安静的走廊,此刻静得有些诡异,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凝固了。艾丹记得很清楚,走廊的尽头,是并排的三间单人宿舍,包括他自己的那一间。三扇一模一样的、漆着陈旧棕色油漆的木门,是他每天都会看到的景象。
可是现在,那面墙壁……是完整的。
原本应该存在着三扇门和分隔墙壁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整块平滑、光洁、毫无缝隙的巨大墙面。墙体的材质似乎都变了,不再是粗糙的石头,而是一种泛着柔和光泽的、类似白玉的材质。
在这面巨大的白色墙壁正中央,镶嵌着一扇门。
一扇他从未见过的、极其华丽的双开大门。
门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深色木材制成的,上面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藤蔓花纹,银色的金属门把手被打磨得锃亮,在走廊昏暗的魔法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而在门的正上方,挂着一个艾丹无比熟悉的黄铜门牌。
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他的宿舍编号:307。
艾丹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清晰的痛感传来,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一种比在欢迎仪式上被千夫所指时更强烈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不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对漂亮得不像话,也离谱得不像话的姐弟。
不……不会吧?
他们应该……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艾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安慰自己这可能是学院为了表彰他(那个被强行安上的功绩)而进行的“宿舍升级”,虽然这种升级方式诡异了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到那扇华丽的大门前。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朴实无华的钥匙。
钥匙的形状和门上那个精致的银色锁孔看起来格格不入。
艾丹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牙,将钥匙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无比熟悉的、机械咬合的声音响起。
锁开了。
这是此刻唯一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的东西,证明这扇门背后的空间,至少在“归属权”上,还是他的。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然后,他的世界,他那刚刚经历了崩塌与重塑、还没来得及稳固下来的世界观,再一次,被碾得粉碎。
没有预想中那个狭小但温馨的单人宿舍。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艾丹无法用任何已知词汇来准确形容的空间。
首先是高得离谱的穹顶,上面并非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深邃的、缓缓流动的星空,无数星辰在其中闪烁,甚至还有几条瑰丽的星河盘旋其中,仿佛将整个宇宙都搬了进来。穹顶正中,垂下一盏由无数旋转的、模拟天体运行轨迹的金色圆环组成的巨大吊灯,散发着太阳般温暖而明亮的光芒。
他的脚下是光洁如镜、能清晰倒映出头顶星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一直向远处延伸,延伸到他视线的尽头。他的目光扫过,看到了华丽的丝绒沙发,看到了足以容纳三十人同时用餐的超长餐桌,看到了一个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水花的室内喷泉,喷泉的雕塑是一只吐着水的巨大胖头鱼,看起来滑稽又诡异。
更远处,一道优美的螺旋形楼梯盘旋而上,通向……二楼?
宿舍的房间里有二楼的吗?!
艾丹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他像一尊石像一样杵在门口,目光呆滞地扫视着这个堪比王宫宴会厅的巨大空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大厅的一个角落里。
那个角落,摆放着他全部的家当。
他那张可怜的木板床,那个掉漆的书桌,那个需要用书垫着才能放平的衣柜,还有他那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破旧行李箱。
他所有的个人物品,被孤零零地、像垃圾一样堆放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与周围金碧辉煌、奢华到令人发指的环境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刺眼的对比。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可怜。
就在艾丹的灵魂都快要因为这巨大的视觉和心理冲击而出窍时,两个声音从大厅的中央传来,将他的神智拉回了一丝。
“不行!我觉得还是挖一个观察井比较好!”芙洛拉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直接连通地底熔岩的观察井,多酷啊!冬天可以当地暖,晚上可以当夜灯,要是有人闯进来,还能直接把他丢下去当燃料!一举三得!”
“姐姐,您的想法很有创意,但缺乏美感。”弗洛林温和而理性的声音响起,“熔岩的火光过于刺眼,会破坏星空穹顶的静谧氛围。而且,万一不小心掉下去的是我们自己,岂不是很麻烦?”
“那我们可以给观察井加上盖子啊!”
“恕我直言,姐姐,那和直接铺地暖有什么区别?而且,夏天会很热吧?”
艾丹的目光缓缓转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在大厅的正中央,芙洛拉和弗洛林正趴在一张巨大的、漂浮在半空中的设计图上,激烈地讨论着。一只亮晶晶的半透明猫咪飘在他们头顶,时不时点点头,仿佛也在参与讨论。
弗洛林的手指在设计图上轻轻划过,勾勒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线条:“我建议,将整个天花板改造成实时投影的星象馆,可以随时切换不同星域的景色。然后,我们可以在室内饲养几只温顺的‘星光蝶’,它们发出的光不但柔和,翅膀上的鳞粉还带有安神效果,有助于提升冥想的效率。”
“蝴蝶?”芙洛拉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撅起了嘴,“可是蝴蝶不能吃啊!熔岩井还能顺便烤肉串呢!”
“姐姐,请不要把我们的卧室和烧烤摊混为一谈。”
“那……那我们把地板换成巨大的蹦床怎么样?从二楼可以直接跳下来!”
“那样走路会很不方便,姐姐。”
“那就在客厅里修一条激流勇进的河道!可以直接从卧室划船到门口!”
“会很潮湿的,姐姐。”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对门口那个已经石化、风化、即将碎裂成沙的少年视若无睹。
终于,芙洛拉似乎是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她抬起头,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眸看到了呆立着的艾丹,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开心地向他用力招手,声音清脆悦耳,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艾丹那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艾丹!你回来啦!快来看,我们把这里重新装修了一下!”
她歪了歪头,满脸都写着“快夸我”的期待。
“你喜欢吗?”
喜欢……吗?
艾丹的嘴巴无声地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眼前那片奢华到扭曲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头顶的“星空”和地面的“倒影”连成了一片。
‘这是我的宿舍吗?不,这是哪位神明的宫殿吧?
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三间宿舍打通,还建成这样的?这是构筑系魔法能做到的事吗?!
还有那个螺旋楼梯,这里居然还有二楼……我的宿舍钥匙为什么能打开这里的大门?我是不是走错了?
不对……那个角落里的是我的床……
所以这里真的是我的宿舍……
我以后就要住在这里?和这两个随时可能把地板换成蹦床或者挖个熔岩井的家伙一起?’
无数混乱的、绝望的、疯狂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的脑海里奔腾咆哮,最终汇成了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为什么啊——!!!
视野一黑。
艾丹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甚至看到那只发光的、胖乎乎的半透明猫咪,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担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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