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舍内。
林无雪静静坐在案前,桌案上是温润的墨玉阵盘,那是“万相机”的交互基座。
随着她灵息的注入,一面萤蓝色的半透明光幕无声无息地在她面前展开。
灵犀系统被唤醒,无数细小的符文和数据流在其中缓缓流转。
她手指轻巧地在光幕上操作,调出八斋舍的内部医疗档案系统,打开了标注“零辉”名字的病历档案。
光幕上信息滚动,最早的诊断记录赫然日期在六年前,诊治人一栏写着:林景晴。
因诊治方案毫无头绪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此刻看到这个名字和日期,蹙得更紧了几分。
诅咒本就处于她知识体系的边缘,陌生又棘手,但零辉这个人本身的情况,似乎比诅咒还要复杂晦涩。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早期的文字记录,多是关于内息紊乱、经脉多处旧伤郁结以及长期营养不良的评估。
林景晴的字迹冷静克制,字里行间依旧能隐约窥见伤情的严重与特殊。
当她的视线落到资料附件中储存的几张伤口照片时,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
那些照片清晰地拍摄于不同时期,记录了零辉身体各处的创伤。有些是陈年旧疤,有些则是新伤。
林无雪放大图片,目光聚焦在伤口的缝合处。
那些缝合针脚异常整齐、细密,收针的方法最大限度地减少疤痕增生,但手法透着一股近乎无情的冷静和高效,没有一丝医者的怜悯细致。
每一针的力度和间距都精准得如同尺量,透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器械般标准化意味。
在几张图片旁边,有林景晴用稍小字号做的批注推断:
「左肩胛骨下方穿刺伤,约三年前。伤口边缘平滑,切入角度精准,疑为特制棱刺类武器所致,直指肺窍。缝合手法为Bullhooks内部惯用应急处理方式,旨在最快速度恢复行动力,无视后续功能性损伤。」
「右侧肋下撕裂伤,约五年前。伤口沾染阴煞之气,处理时有腐蚀性残留。缝合线掺入抑魔金丝,抑制阴煞之气。」
「背部多处鞭痕,旧伤叠新伤,惩戒性质明显。部分愈合伤口粗糙,疑似自行处理或同伴仓促所为,存在感染后二次清创痕迹。」
「手腕、脚踝多处陈旧性磨损及切割伤,推测长期禁锢所致。骨骼均有不同程度变形增生。」
一条条冷静的推断,配上那些清晰甚至有些残酷的图片,无声地构建出一个浸满了血腥的过去。
这已经远超普通伤患的范畴,足以让任何有同理心的人看完都心生沉重与不适。
光幕一侧弹出一个风讯请求,显示的联系人头像是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神色冷静的女子。
“小五,看到你接手的病例了。”林景晴的声音透过风讯传来,她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袍,但那一头罕见的粉色鬈发柔和了她周身过于冷冽理性的气息。
“景晴姐姐。”林无雪对着光幕中映出的女子乖巧地打招呼,目光扫过她身后那摆满古老卷轴、灵植图谱和各式琉璃药瓶的巨大木架,心下明了对方此刻正在鹿山实验室。
“零辉的情况比较复杂,他体内的诅咒盘根错节,与灵息核心形同共生。”
灵息核心是他们体内凝聚、储存和运转灵力的本源中枢,一旦受损,不仅会失去操控灵息的能力,甚至比普通人更脆弱。
光幕那头的林景晴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斟酌用词。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最终才缓缓开口,“我知你医术精湛,心思也细,不过月归咒无解,而且他身体底子太差了……”
林无雪正欲回应,光幕再次产生新的波动。
是林景晴那边同步传来了更高权限的加密医疗数据。
“这是前阵子从Bullhooks分据点新收缴回来的实验记录,与零辉早期情况有关,我想你需要看看这个。”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明确,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医者面对终末病患时的无奈。
“我个人建议,采取保守治疗方案,以减轻痛苦维持基本机能为主……你不要抱太高期望。”
这话像是一块冰,砸在林无雪的心上。
她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墨玉阵盘边缘摩挲。
保守治疗意味着放弃尝试根除或缓解,意味着默认他终将走向那个注定的结局。
光幕上图像切换。
不再是枯燥的数据图表,而是几份清晰却令人心颤的影像记录。
画面中央是零辉,看着比现在更年幼些,昏迷着。腰腹部位暴露在冰冷的实验光线下,皮肤被粗粝歪斜针脚像破布娃娃一样随意缝合起来一起,画面里充满了非人道的残忍。
伤痕周围的组织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和增生状态。
林景晴看出了她的错愕,“他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实验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东西,强行植入与自身灵息互斥的‘源种’都是加剧诅咒的原因。”
“他的身体和一艘破船没两样,经不起太多风浪了。”
——
通讯挂断,萤蓝色的光幕上只剩下零辉那份写满不幸的档案。
林无雪看着那些文字和图片,回想通讯结束时林景晴那句“让他走得舒服点就好”,只觉得一股沉重从心底蔓延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她正兀自出神,消化着这令人窒息的信息,房门却“噗”地被一股微风吹开。
一个仅有手掌高、用朱砂画着简单五官的小纸偶,摇摇晃晃地“飘”了进来,频率极快地左右晃着脑袋,显得异常焦躁。
它甚至用一条纸做的腿用力跺了跺林无雪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尽管纸偶的面部表情固定,但任谁都能看出它此刻正闹着极大的情绪。
林无雪从沉重的思绪中被惊醒,抬眼看向这个小信使,抬手轻触它,接收信息流。
感知到的内容让她微微一怔。
“……跑了?”
她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这小家伙在告谁的状,“谁跑了?”
话音刚落,房门又一次被推开。
“还能有谁,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林砚之沉着脸地走了进来,显然也收到了消息。
她走到桌边,用手指戳了戳那个还在跺脚的小纸偶,把它戳得一个趔趄。
“才从鬼门关爬回来一半,这就惦记着回去当劳模队长了。”
“一个敢跑,另一个还敢陪着跑,可以的。”
林无雪立刻听明白了。
跑了的不止一个。
林砚之忿忿地连捏了好几只新的小纸偶,一想到那家伙胡来时可能牵扯到伤口,动作便是一滞。
她盯着手中懵懂的小纸偶,终究还是心软地叹了口气,将它轻轻摁回了原处。
林无雪看着她难得失态的样子,先是失笑,随即又对零辉这种“战斗狂”不要命行径多了几分担忧与哑然。
前脚刚能下地,后脚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他喝药没有。
——
因为两位最不让人省心的病患不告而别,林无雪这个下午反而意外地清闲了下来。
鹿山医院近期并无急需她支援的重症,她负责跟进的病患暂时也只有那一个。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满无药舍的庭院,林无雪借着这个空闲,带着小纸偶将新采收晾晒的药材逐一翻面。
各式各样的草叶、根茎、花朵在竹匾中翻滚,散发出浓郁的、清新的草木本味,又混合着被太阳充分炙烤后特有的、类似烘焙食物的暖香,闻着便让人觉得身心都舒展开来。
唯独那只负责观察零辉的小纸偶,还气鼓鼓地坐在石桌边缘,原本平整的纸面都皱巴巴的,表达着不满。
林无雪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失笑道,“别生气了,忙完帮你找回场子。”
话音刚落,那小纸偶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活力,“噗”地一声轻响,身体都膨大了一圈,立刻精神抖擞地飘起来,麻利地冲向还没翻动的药材区域,卖力地干活。
看来确实被气得不轻。
将药棚的活计仔细做完,林无雪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细微药尘,朝百药柜走去。
百药柜高耸直至屋顶,由深色的古木制成,密密麻麻的抽屉和小格子上贴着泛黄的古朴药名标签,分门别类存放着数百种药材,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深沉而复杂的药香。
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脑海中再次浮现零辉诅咒的活跃曲线记录图。
凭借经验,她能断定零辉体内的诅咒远未真正平息,近期内极有可能再次发作。
林无雪仰头凝视着那些标注着古老药名的木牌,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中轻点,模拟着各种药性的君臣佐使和配伍禁忌。
她在药柜间无声地穿梭,时而踮起脚尖,费力地拉开高处的抽屉,仔细嗅辨药材的气息,时而弯腰俯身,查看底层陶罐里的珍藏,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在鼻尖轻嗅。
想来他也不会有那个闲适熬汤药,她心下有了计较。
一旁的纸偶搬来小巧的药碾子,将林无雪挑选出的药材细细碾成柔滑的粉末。
纤细的手指将药粉与灵蜂蜜仔细调和,就着手心,灵巧地搓捏成了一粒粒绿豆大小的深褐色药丸。
晾凉后的药丸分装进小巧的玉瓶,林无雪收起工具,洗净手,她看了一眼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头。
希望灵蜂蜜这一点点的甜,能稍稍中和一下他生命中那过于沉重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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