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宗主峰后山。
夏初的夜晚静谧温柔，月色如织，洒在竹影斑驳的石阶上。
池眠坐在阶前，裙角垂落在青石上，微微晃着脚尖，鼻尖蹭着风中若有若无的桂香。
她抱着一只竹编的小果篮，里面装着几串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葡萄。少女咬下一颗，果皮清脆，酸甜的汁水顺着唇角渗出，亮晶晶地闪着光。
池眠一边吃，一边往竹门内张望，眼里藏着止不住的笑意。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
池无厌走了出来，白衣似雪，长发用银簪束在脑后，眉眼温润如玉。他身姿颀长，每一步都像踩在月色里，风骨清远，仙姿卓然。
池眠一见他出来，立刻丢下葡萄，从石阶上跳下来，雀跃地扑到他面前。
“哥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池无厌站定，低眸看着她眼中的星光，笑容极淡：“什么事？”
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不上那句话具体是怎样的语气，只记得那瞬间，风好像忽然停了，耳边万籁俱寂。
池眠笑着，语气明朗，带着一种小女孩期待长辈祝福的骄傲和欢喜：“我恋爱了。”
池无厌没出声。
他的指尖在宽袖下悄然绷紧，指节微白，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沉静。他垂下眼帘，仿佛不曾察觉心脏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声音轻缓而温柔：“哦？是谁？”
“是云起呀！”她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眼睛亮亮的，“你还记得吧？三个月前宗门选拔，他是我带回来的小师弟。”
池无厌笑了笑，温声道：“记得。”
“他人很好啊，温柔、细心，还喜欢画符。他送了我一张冰符，夏天贴在额头上可凉快了。”她声音愈发雀跃，像一只扑腾的鸟儿，“他还会做草药香丸，亲手做的，给我避虫。”
池无厌静静听她说完，过了许久才道：“嗯，听上去，人确实不错。”
池眠仰起头，眨着眼睛问：“你不会反对吧？哥哥！我知道你平时管我挺多的，但是……”
“你长大了，”他低声打断她，声音像一片飘进水中的叶子，“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池眠笑得如花般明艳，“我就知道哥哥最好啦。”
她像小时候一样，扑过来抱了他一下，力道不重，却让他整个人微微一僵。
池眠没有察觉，只是在他怀里蹭了蹭，撒娇似的道：“哥哥，我以后还是会每天来找你练剑的。和云起恋爱这件事，你得替我保密，还不能让爹那个老古板知道。”
池无厌低头看她，沉默地应了一声：“好。”
她松开他时，还笑嘻嘻地挥手，“晚安哥哥～我先去睡啦，明天一早还约了云起去山崖采露珠呢。”
她走远了，裙摆如落霞飞扬。
池无厌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气力。月光落在他肩头，将他整个人裹进一层安静得可怕的银白。
他转身回屋，未燃的灯芯静静地躺在灯盏中。他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直到指尖微微发颤。
他一直知道这一天会来。她会长大，会把目光移向别人，会有喜欢的人。她信他，依赖他，把他当作天生的港湾。
他不该嫉妒，他告诉自己千万遍。
夜已深。
池眠躺在床上，房中点着一支淡香，是云起送她的，她很喜欢。香味里有淡淡的玉兰与薄荷，闻久了会有些困。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笑意还未从唇角散尽。
梦里，她和云起走在林间小路，阳光从树隙洒落，他牵着她的手，问她：“你喜欢我吗？”
她咯咯笑着，点头如捣蒜：“喜欢啊，很喜欢。”
窗棂外，影子一动不动地立了许久。
竹门被轻轻推开。
池无厌站在门口，望着那熟悉的睡颜，他一步步走近，蹲下身，手掌极轻地落在她额角，指腹轻柔地将几缕碎发拨到她耳后。
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他低头，唇擦过她的眉心，轻得像风一样，落下一吻。
“眠眠，”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要化在夜色里，“你梦里……也不会有我吧。”
他将手贴在她心口的地方，指尖微凉，似乎在感受那颗心的跳动是否也曾为他快过一分一秒。
她翻了个身，呢喃一声，池无厌没听清。
他闭上眼，动作缓慢而安静。他没有做出越矩之事，只是静静地伏在她身侧，将她整个人轻轻揽入怀里，像小时候她跌倒后哭着要他抱时那样。
只是现在，他眼中有泪，鼻尖贴着她发间的香。
“怎么就不能看哥哥一眼呢？”
翌日清晨，池眠醒来时，只觉身体有些沉。她伸了个懒腰，脖子处微微有些酸，或许是昨夜香气太浓，做了个太长的梦。
梦里云起对她很好，但奇怪的是，她好像也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她摇摇头，掀开被子起身，只当自己做了个混乱的梦。
她走出门，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像点亮的火焰，明艳耀眼。
池无厌站在廊下，看着她迎着朝阳跑来，脸上挂着昨日未尽的笑。
“哥哥早！”她一如既往地扑进他怀里，“你看我起得多早，等会儿我就出发啦。”
池无厌伸手接住她，低头看她额前一缕头发，语气温和得无懈可击：“嗯，今天也这么有精神。”
她点头，眼中亮晶晶，“因为我要去和喜欢的人一起做喜欢的事啊！”
池无厌微笑着看她，眼底平静如水。
她从他怀里跳开，蹦蹦跳跳地跑去拿露瓶。
池无厌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指尖却缓缓收紧。
他的心脏还在跳。但好像，每一下，都带着窒息的痛。
-
池眠一手拎着装满露珠的小瓶，一手挽着云起的手臂。
她走得不快，鞋底在湿润的青苔上踩出轻微的水声。雾气未散，山崖边仍透着晨间的清凉。
“云起，”她偏头看向身边人，唇角扬起一个调皮的弧度，“你是不是故意挑这么滑的路，就为了让我扶着你走？”
云起失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你不牵着我，路也滑。”
池眠哼了一声，却没有松开他。
她今天穿得简单，一件墨蓝色外衫系在腰间，露出雪白的里衣衣袖。动作一大，衣摆便扬起，露出纤细小腿在草丛中闪动。
云起眼神微暗，手指顺着她臂弯轻轻摩挲，唇角却仍是温柔的。
池眠侧过头来看他，“你干嘛偷看我？”
“我光明正大在看。”云起笑着，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好喜欢你。”
池眠的脸红了，却没有避开，而是顺势靠进他怀里，“你就知道贫嘴。”
她声音软软的，语调甜得能滴出水。
云起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掌心扣在她背脊上，温热而坚定。
他们就那样在山崖边站了一会儿，天地辽阔，风轻雾浅，只剩下恋人之间不加掩饰的靠近与呼吸。
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体温，牵手、拥抱、额头轻碰，全都那么自然。
“露珠都快化了，你不装起来？”云起轻声提醒。
“你帮我拿瓶子嘛，我不想松手。”池眠赖在他怀里不动。
云起轻笑，轻轻解下她腰间的小瓶，半蹲着帮她采摘草叶上的露珠。池眠蹲在他身侧，脑袋靠着他的肩，两人身影交缠在一起，一如他们此刻紧紧缠绕的心绪。
远处的密林里，池无厌站在一株古树之后，目光幽沉。
他的目光无法移开。
池眠靠在云起肩上的姿势太亲密，连呼吸都贴得近。他们的动作那么自然——互相摸头发、帮彼此系袖口、擦指尖的水珠，甚至池眠在云起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他看到时，身体猛地一僵。
像被人从胸口凿下一块，又像一把锈钝的刀，生生割着心口的肉。
“就这般喜欢他吗？”他在心里问池眠。
可没人回答他。
只有风声穿过枝桠，像在回应又像在嘲笑。
露珠采回后，池眠欢欢喜喜地牵着云起往炼药房去。
“你刚才说了嘛，要帮我一起炼药的。”她扬起脸，脸颊因奔跑微微泛红，像是山间盛开的晚樱，“我火候控制得不好，你不准跑。”
云起看着她，无奈笑了笑，“不跑，守着你一整天。”
她笑得更欢，眼角弯成月牙，正要拉着他转入炼药阁的回廊，前方忽地站着一道素白身影。
池眠一愣，“哥哥？”
池无厌安静站在朱栏边，一袭白衣干净得无可挑剔，手中负着一卷细卷长符，脚边放着一个阵盘盒。
他的目光扫过她与云起紧握的手，没有停留，只轻声唤她：“池眠，掌门方才传音，下山灵田阵法今日紊乱，需一名弟子前去守阵三时辰。你是火灵根，对阵盘有感，适合这任务。”
池眠：“……我？”她有些诧异，下意识往云起那边靠了靠，“可我和云起约好要——”
“任务紧急，长老点了名。”池无厌声音依旧温和，“我已替你去取了符令。不会耽误太久，快去快回。”
说罢，他将手中阵盘轻轻递来，薄荷木制，边缘刻有宗门印记，符光微闪，全是真的。
云起眸色一沉，“灵田向来由外门弟子轮值，怎会忽然叫她去？”
池无厌抬眸，笑意平静：“灵田阵在山麓边缘，地气浮动，对普通弟子有损。这次是她名字列在火属性榜首，掌门说她天赋契合。”
他说得无懈可击，语气沉稳。
池眠犹豫片刻，轻咬下唇，还是接过了阵盘。她知道任务重要，不便推辞。
“那我快去快回。”她轻轻看了云起一眼，笑容仍在，“你等我，好不好？”
云起点头，却始终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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