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鱼螺蛳粉摊的火爆,成了青石镇今年最匪夷所思又最引人津津乐道的奇闻。
那辆曾经一脚就能踹散架的破推车早已光荣退休,换成了定制的大号、多格、带滚轮的结实餐车。但即便餐车大了三倍,也依旧无法缓解每日排起的长龙。从清晨开市到日头西斜,摊子前永远围满了人,铜板、碎银叮当作响,落入钱匣子的声音,姜稚鱼听得几乎麻木,那匣子如今一天得清空三四回。
当初捏着鼻子骂她煮泔水、扬言要报官的邻居们,如今画风早已突变。
“姜丫头,手别抖嘛!再多给一勺酸笋,就一勺!”王大娘捧着自家带来的大碗,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嫌弃的模样。
“是啊是啊,姜家妹子,这辣油再给我淋点儿,吃得痛快!”张老三吸溜着鼻子,嘴唇红肿。
甚至还有读书人模样的,起初远远观望,后来忍不住好奇,如今竟也成了常客,一边斯哈斯哈地吸着粉,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诵:“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喝?妙哉!妙哉!”
街坊们从最初的震惊排斥到后来的好奇尝试,再到如今的彻底沦陷,全程没超过半个月。
姜稚鱼忙得手不离勺,额角的伤已经好了,但人却瘦了一圈,不过眼睛里的光亮依旧惊人。豆芽菜伙计长庚也练出了速度,招呼客人、收钱找零、烫粉加料,手脚麻利,再也不见当初的磕巴和怯懦,但是看到钱匣子满得快溢出来时,还是会忍不住露出做梦般的傻笑。
这日收摊比往常稍早了些,姜稚鱼没急着数钱,而是目光投向了自家那破败不堪的食铺。
“长庚,你说我们把食铺重新装修一下,怎么样?””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长庚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都掉了:“掌、掌柜的?咱现在摆摊不是挺好的嘛?如果装修又是好大一笔开销。”
“摊子是好,但太小,而且风吹日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咱们本来就有食铺,还每月定期缴纳租金,放着多可惜!”姜稚鱼目光灼灼。
“而且,咱们的粉现在已经出名了,就算在食铺里也会人气爆满!”
接下来,青石镇的居民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姜记速度。之前破败不堪的食铺,如今靠着她日复一日的摆摊挣的银两重新装修。
后面的的日子里工匠们敲敲打打的声音日夜不休,姜稚鱼干脆彻底关了摊子,全身心投入新店装修。她亲自画了图纸,打通了铺面,临街一侧全部改成宽阔的落地格扇窗,确保光线通透,店内设置一排崭新灶台,砌成了明档,美其名曰开放式厨房,让食客看得清楚,吃得放心,原本油腻的泥地铺上了干净的青砖,桌椅全部定制,不再是以前高矮不一的破桌凳,而是统一高度的原木方桌和带靠背的卡座,甚至还有几张用屏风隔开了相对私密的小雅间,墙上挂了简单的竹编装饰和写着香飘十里、酸辣鲜香等字样的木牌。
要说最扎眼的,还得是姜稚鱼特意请人制作的一块巨大招牌,上面写了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七食二变”,挂在门楣上,老远就能看见。
她还给长庚和自己定制了统一的工服,清爽的青蓝色棉布短褂,背后同样印着“七食二变”四个字。
没多久镇上就传遍:“姜家那破食铺,如今弄得比酒楼还气派!”
这一切,在青石镇看来,简直是奢华又古怪!
镇上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姜家那臭摊子把原来的铺面装修的那叫一个花里胡哨!”
“是的是的!听说叫什么七食二变?能变到哪里去?哈哈哈!”
“啧啧,还开放式厨房?做饭有啥好看的?”
“那桌椅看起来也不便宜!吃碗粉而已,至于吗?”
“真是赚了几个钱就烧得慌……”
斜对面的陶然居里,东家陶文川听着伙计的汇报,看着对面那日渐成型亮堂扎眼的新店面,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原本以为姜稚鱼摆几天摊就坚持不下去,或者那臭东西人们新鲜劲过了就会厌弃,谁承想她竟越做越大,如今竟真要正儿八经起来了!
“哗啦”一声,他手中的青瓷茶杯终究没拿稳,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不成体统!”他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四个字。
在一片好奇、质疑、嫉妒、期待交织的目光中,七食二变店开业了。
“噼里啪啦~”长长的爆竹炸响,红纸屑满天纷飞。
崭新的格扇窗全部打开,窗明几净,原木桌椅散发着淡淡桐油味,明档厨房里,两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那标志性的味道如今已成为整个镇子的人所熟悉和惦念的酸辣鲜香,如同大门打开就像是被解除了封印般,更加磅礴地涌向街道。
穿着工服的长庚精神抖擞,嗓门洪亮:“七食二变,新店开业!前三日,买一碗送炸黄豆皮一份!”
开业当天,人流直接挤爆门槛,店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这气味,比摆摊时更加集中、更加汹涌,隔着半条街就蛮横地拽住了所有行人的嗅觉,勾得人腹中馋虫疯狂躁动,脚不听使唤地就往那亮堂的新店里挪。
“让让!让让!哎哟谁踩我脚了!”
“老板!三碗!在这儿吃!”
“我的那份多加酸豆角!记得吧!”
“快点儿啊!都等半天了!”
店内早已座无虚席。崭新的原木方桌和卡座挤满了人,甚至连屏风隔出的雅间帘子都高高掀起,里面同样人头攒动。吸溜声、赞叹声、催促声、碗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热闹无比。
长庚的青蓝色工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穿梭在拥挤的桌椅之间,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又飞奔回柜台收钱找零,看着钱匣钱币的数量,让他的手都有些发颤。这盛况,比他过去在姜老嚒在时最好的光景还要好上十倍!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店里,这是镇上有名的土财主李老头,出了名的讲究。他如今可是姜记的头号粉丝,不仅自己每日必到,还呼朋引伴,极力推销。
“王兄李兄!这粉虽闻着些许特异,但入口乃人间至味!”
很快,几碗红油赤酱、配料丰富的螺蛳粉端到了李老头和他的朋友面前,那味道近距离冲击更强了。
李老头一边斯哈着气,一边挥着筷子,他的几位朋友起初面露疑色,但几口下肚后,表情纷纷由纠结转为惊艳,直到最后一口汤喝尽,他放下碗,长长舒了一口气。
待李老头他们走后,空出了位置,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一骨碌全部涌进店里。
“给我来一碗!”
“我要两碗!带走!”
“加辣!加酸笋!”
“这位置有人吗?拼个桌!”
店内瞬间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长庚腿都快跑断了,姜稚鱼在明档后手脚不停,烫粉、浇汤、加料,额上沁出细汗,嘴角却始终上扬。
喧闹声、吸溜声、赞叹声在屋内一众响起。
然而,姜记的火爆,还远不止于青石镇。
不过三五日功夫,青石镇西市口开了家怪店,卖一种闻着奇臭、吃着奇香的粉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嗖嗖嗖地飞到了邻近的几个镇子。
“真的假的?比泔水还臭?那还能吃?”
“青石镇的人莫不是疯了?”
“是真的,听说那些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行商,路过青石镇时,被那味道勾住,忍着怪异尝了一次。”
于是,真香定律再次跨越时空发作了。
“快!快去青石镇!那姜记螺蛳粉,绝了!”
“娘诶,看着红彤彤吓人,吃起来咋这么带劲!吃完浑身通透!”
“就是排队排得忒久了点……”
口碑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席卷了邻镇。
到了新店开业的第十日,姜记门口出现了更为壮观的奇景。
天刚蒙蒙亮,店门还未开,门外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队伍里,竟混杂着不少明显是外地来的面孔,还有好几辆挂着邻镇标志的马车,甚至还有骑马来的!狭窄的西市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车马宣泄,人声鼎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办什么大集。
“哎,老王,你也从鹿鸣镇来的?”
“可不是嘛!听我们镇上裁缝铺赵老板吹了三天了,说得天花乱坠,我再不来尝尝,心里跟猫抓似的!”
“我从更远的白云镇来的呢!天没亮就出发了!”
“这队得排到什么时候去啊……”
“等着吧!听说一天只卖固定量,卖完就关张!不然人家忙不过来!”
队伍长得令人绝望,但却让所有人甘之如饴地等待着。
对面陶然居的掌柜陶文川站在自家冷清的店门口,脸色的难看程度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绿中带黑,黑中透紫,连他家的伙计都扒在门边,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对面的人山人海,窃窃私语。
“掌柜的,咱这一上午就来了两桌客人,都去对面……”
“闭嘴!”陶文川猛地回头低吼,额角青筋暴跳。他看着对面那亮堂扎眼的店铺,看着那络绎不绝的人流,听着那喧闹鼎沸的人声,尤其是闻到那无孔不入、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臭味,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堵。
不成体统!伤风败俗!那等邪物,竟真能引得这些愚民如此疯狂!
他猛地甩袖转身,回店抓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狠敲,越敲脸色越沉。对比对面,自家这账目,简直没法看!
姜记店内,姜稚鱼站在明档后面,额角的汗珠不断渗出,又被她迅速擦去。手臂因为长时间重复舀汤、烫粉的动作而酸胀不已,但她的眼神却清亮锐利,动作稳定而高效。
她看着门外那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看着那些翘首以盼、来自不同地方的食客,看着对面酒楼掌柜那铁青的脸色,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她刚舀起一勺滚烫的红汤,手腕稳当地浇入排开的粗陶碗中,正要招呼长生端走,余光无意间扫过窗外攒动的人群。
她的动作几乎不可察觉地顿了一下。
就在对面街角的一株老槐树下,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色身影静立其间。
谢长宴。
他并未如寻常顾客那般翘首张望,也未因那冗长的队伍显露半分不耐,就那般随意地倚靠着树干,双臂环胸,目光穿过喧嚣人流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计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专注。
姜稚鱼心口莫名一跳,像被那目光烫了一下,但她旋即稳住心神,压下那瞬间的异样。她没有再看他,转头对长庚扬声道:“第四十号客官的一碗粉,多加辣子多酸笋,快给端去!”
声音清亮,瞬间融入鼎沸人声。
再抬眼望向对面时,树荫下已空无一人。
姜稚鱼收回目光,再次专注于眼前的锅灶。
火光跳跃,将她的侧脸映照得愈发清晰,也将她眼底那簇更旺的斗志烧得灼灼发亮。
这,仅仅只是开始。
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一个庞大的,以姜记为名的美食版图,正在这浓烈而富有争议的香气中,缓缓勾勒出它的第一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